五月人杰-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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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运兵问:“那你可认得胡堆儿?”
孙运达没有直接回答,就问:“你认得他?”
押运兵说:“俺可和他见过一面,但时间长了,也认不清了。就只知他可是正定府的一大好人,人称‘胡地方’呢!”
孙运达看了看周围,小声说:“俺和他当然熟悉。你看我是谁?”二人越说越近乎,这才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二人年岁相仿。
那押运兵说:“那得让我好好看看。”车厢内只吊一盏马灯,光线昏暗。
押运兵看了半天,突然跪在地上,激动地两腿乱颤,说:“呀呀,怪我有眼无珠,原来是恩人胡大哥,请大哥原谅!”
两年前,此人第一次被抓壮丁时,孙运达正好碰上,把抓壮丁的三个兵痞给打跑了,救他一次。所以他感恩在心。
孙运达一把扶起押运兵,说:“你是老总,我们受你监管,你就别施大礼了。现在我问你,这列车开到什么地方?”
押运兵向周围看了看,小声说:“告诉胡大哥,上峰说,这车沿途上兵千余人,全去湘赣边界打共党。”
孙运达心里掠过一丝震惊。又问道:“打仗用的家伙呢?”
押运兵说:“告诉胡大哥,兵器弹药全装在后边车厢里。”
押运兵忙把自己坐的草垫移过来说:“胡大哥,你趁天亮前,快睡一会儿,这车得走几天哩。”
孙运达坐在草垫上不敢睡觉,两眼盯着车门,看新兵上车。火车走了一会儿就到了石门,这次停靠时间长。兵站正给兵车送来早饭,棒子面窝窝头老咸菜、喝凉水。从石门开车不久就停靠在一个小站上,太阳偏西,火车才开动起来。又走了一个时辰火车喘着粗气进了顺城车站,一下子上了几百个新兵,就象蝗虫一样拥挤上车。孙运达这两节兵车装够了一百三十人,再上人,就要挤出人命来了。这次挤上来的新兵中,有一个被捆住双手硬塞进这节车厢。孙云达挤过去把绳子给这人解开。这人冲过人群就想跳车。
孙运达一把拉住他:“老乡,你跳车等于自己找死。我问你,你为何被人捆住?”
这人瞪着双眼,指着浑身的伤痕说:“俺就是不想当兵!俺要回家,俺跑了三次都被人抓回来,打死我也不当兵!”
孙运达说:“谁不知‘好铁不打钉,好人不当兵’这句话?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呀!你何必那么拗呢?”顺手把这人拉过来,让他坐在草垫上,说:“老乡,先消消火,坐下休息休息再说。”
这人说,前天,他去顺城府想给女儿珍珍买几尺花布,抽闲暇逛逛府城,走到城南关,就被抓了壮丁。有钱人家子弟为了不当兵,专门找人去顶替,顶替一次要收一次大洋。但这些人无人可顶替,就勾结官军去抓壮丁。抓到壮丁后,就顶有钱人的一个名额。抓壮丁者收了钱。被抓壮丁者稀里糊涂替人家挡枪眼、当炮灰。他就是这样被抓的壮丁。二人一拉家常,他激动的情绪平静了许多。二人越聊越近乎、越知己,这时天就黑了。一车新兵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是多春多梦的年岁。火车一开,人们困得东倒西歪,你挤我、我靠你就都睡觉了。见“老乡”睡着了,孙运达的瞌睡虫也上来劲了。这时他觉得双脚被人压着,动弹不得。又过了一会儿,双脚被压麻了。他在梦中抽动了一下双脚。他这一抽动,却将“老乡”挑起三尺高,砸倒三个人,惊醒了一大片。孙运达听到叫骂声,才睁开了眼睛。有几个人一齐动手,扭住“老乡”一边打一边骂亲娘祖奶。孙运达知道是自己闯的祸,人多挤不过去,大声叫喊押运兵过去制止,押运兵也被他们打倒。一看要出乱子。孙运达就一个“旱地拔葱”,从人们头上飞过,还没落地,就双掌拍过去。“老乡”的衣服被撕烂了,脸被打肿了。
孙运达说:“老乡们,咱们都是被迫离家舍业聚在一起,谁有个不周不到的,大家谦让点。车厢人多地方小,咱们互相忍耐点,刚才之事,全是由我引起的,我向大家赔礼、认错!”
几个挨了孙运达打的人心中不忿说:“我们可不认你这狗屎官,少来这套。谁欺负俺们弟兄也不行!”
孙运达听此话知道碰见“茬子”了,抱拳说:“小弟不才,让我当个连副,我只能顺应施之,无企求。咱们无怨无仇,有点磕碰,有些不当,还望各位老兄海涵!”
这几个却是老兵油子,对军旅之事,熟之又熟。一个个恶眉恶眼地看着孙运达。
一个挑头者说:“咱们哥们走南闯北,从没受过这窝囊气。今日让咱们碰上了,咱们就忍了吗?”
同伙呼啦站起来说:“不能!”说罢推开外围,挤过人群直逼孙运达。车厢里睡觉的人全被吵醒了。全站起身来,一下子乱了套。
孙运达高喊道:“大家安静!”转头对那几个人说:“各位老兄,你们是让我跳车呢,还是让我躺在你们面前?”
那伙人说:“你跳车就便宜你了。”
孙运达说:“那好,这么办,我就站在这里,随你们打,我决不还手!但要说明了,你们人多势众,只能打我一人。如你们伤别人一指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挑头者说:“嘿,你还挺仁爱哩!我知道你会二踢脚、震脚风,有啥了不起?你会的别人也会。兄弟们,别让他吓唬住!别说让我们一伙人打你,就我一个人打你也够你戗了!”他说罢挥手一拳打孙运达下裆,接着,这伙人一拥而上,围住孙运达。他们打了有一刻钟,手脚都打疼了。身子觉得有些累了,一看孙运达稳稳站在那里纹丝没动。脸上、头上无血无伤!挑头的吓得鼻子尖直冒汗。心想,这小子功夫不浅哪!今日可碰上硬茬子了。这可怎么办呢?心生一计,说:“弟兄们,他叫咱们打,咱们还没打高兴,那咱们将他扔下车去,让咱们看看他还有啥法没有?”
押运兵用枪指着这几个人说:“你们敢扔人,老子可开枪啦!”
挑头的说:“当兵的,少来吓唬人。你拿着枪比画谁?你觉得在你手里是杆枪,在三爷眼里还不如烧火棍子哩!”
两个押运兵知道碰见痞子了,也不敢硬干,再看孙运达无伤无恙,就说:“别再惹事了!”
那挑头的转脸对孙运达说:“我看你是条汉子,我还想试试你的功夫,把你扔下火车,你敢不敢答应?”
孙运达一指东方,说:“老兄,你看,天都快亮了。你们也打了,我也累了,该让我打个盹了!”
挑头的说:“三爷我心不服!你若让我把你扔下去,你还能活着回来,那才叫我五体投地拜你为师!”
孙运达说:“我也没啥本事,把我扔下火车,不是摔死就是被火车轧死,与你有何好处?”
挑头的说:“我看你功夫可不一般。你不这样,我怎能拜你为师?”
孙运达看此人和自己年纪相仿,生的粗俗,说话粗鲁,有歪点子,但不是恶人。实出无奈、想露一下真功来震慑这几个痞子,说:“好吧,咱们玩一把!”
挑头人一看要动真格的,却打了退堂鼓,说:“算了吧,我刚才说的话就算放个屁吧。千万别拿小命来斗法!”
孙运达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挑头者说:“大家都听好了,摔死、轧死我可不负责任。另外,要跳车你自己跳。如果你自己跳车,又活着回来,我们在场的哥们都拜你为师!”一伙人也鼓唇摇舌相激。一些人为此捏一把汗,大家都没了困意。火车还在大地上飞奔。
刚刚被这伙人打的鼻青脸肿的“老乡”挤过来说:“我说大兄弟呀,咱们可不能拿小性命当儿戏。先前你还劝我,现在我想通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就跟这位三爷说和了。”
孙运达拍拍他的肩头说:“你放心,我和他们玩一把!”说完,孙运达推开大铁门,一个双腿跳,只听“嗖”一声,不见了踪影。
两个押运兵瞪着血丝眼说:“你们将受军法惩处。”
挑头的一见也傻了眼。后悔自己激将,将一个大活人激下火车。那不死也得伤,都是哥们兄弟,就为一点小碍,非逼人家跳车,这不是自己造孽吗?
且说孙运达,就在双脚跳那一瞬间,一提丹田气,顺火车的惯力向前飞跃。又一提气,轻轻跳到闷罐子车顶棚上。坐在那里,饱吸一顿清爽的空气。只是火车头不时吹过来那带碎煤屑的烟灰,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又扒往闷罐车边沿,斜身子探进铁门,一个狸猫跳,就进了闷罐子车。整车厢人都如梦中一样,楞了好一会儿,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那两个押运兵高喊:“神功大侠!”
那挑头者趴在车上磕响头,一口一个师傅。他那一伙人也爬在车上认师傅。
孙运达说:“大家有幸集在一起,应该互相关心照顾,不应该以强欺弱、以多欺少!”
那个挑头的哭着说:“师傅,我今天算是认识好人了,今天,你无论如何也要收下俺几个当徒弟!”
孙运达说:“咱们有难一路相帮就行了,拜什么师?收什么徒?你带头多干点好事,比拜菩萨还顶事哩!”
“老乡”慢慢凑过来,拉住孙运达的手说:“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对我的好处!这次既被抓壮丁,我跟你走,听你的吩咐!反正也回不了家了。家里还有娘俩。愿怎么过就怎么过吧!反正这次上前线,不死就活……也许死了连一把骨头都回不了家!”汉子说罢哇哇大哭起来。
孙运达扶住他说:“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这叫塞翁失马——焉知祸福?甭哭,车到山前必有路,向前看!”
车厢里的壮丁开始活跃起来。两个押运兵开始训话:“不许大吵大闹,不许惹是生非,到点吃饭。告诉大家,到站点时不可乱喊乱叫、下车奔跑。因为沿途都有特务兵巡逻,他们可以随意开枪!”
火车终于开始减速,慢慢停下来。站上给每节车厢送来大米饭、玉米面窝窝头、老咸菜、南瓜汤、西葫汤。这些新兵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所以大家饥不择食、狼吞虎咽。有孙运达在场,车厢没有了混乱的局面,一来孙运达是连副,二来都尊他为师,所以他说一句顶十句。但有的车厢发生新兵斗殴事件,有两个带头闹事的被特务兵当众枪决。
火车在这个车站更换车头,又停了有小半天才开始启动。孙运达看大家都吃了饭,这才啃了剩下的窝窝头,喝了几口水,想坐下来安定安定。
“老乡”又挤到他身边,说:“大兄弟,那汉口在啥地点?是不是到了中国的最南边?”
孙运达说:“我听说汉口在江边,是不是到了中国的最南边,我也说不准。”
“老乡”听完又哭了。孙运达说:“大兄弟别哭,光哭也哭不到家了。碰见啥算啥吧!我问你,你是哪里人?知道了这些,咱们也好互相帮助、有个称呼呀!”
一提起家来,“老乡”哽哽咽咽,说“俺家在顺城府皇台镇湾道山。俺叫周显亮,今年二十五岁。家中有哥嫂,还有俺那口子和俺三岁的小妮子。”
孙运达听后也自报了家门。孙运达比周显亮大一岁,从此二人以兄弟相称。
周显亮这才高兴得笑了,说:“俺遇见了好哥哩,你是我的恩人,如不是你相救,俺早就让人打成肉饼了!”
孙运达说:“那伙人也不是恶人只是以众势人,有欺弱逞强之心。”
周显亮附到孙运达右耳说:“听他们说,他们一伙人专门卖壮丁、当兵痞、赚大洋的!”孙运达点点头,就去叫打架挑头的那个人。一听孙运达叫他,顾不上睡觉,爬起身来毕恭毕敬跪在车板上说:“请师傅指教。”
孙运达说:“你们几个可是被抓来的壮丁?”
他说:“小徒实话实说。俺先自报家门,俺叫王殿富,大名府人氏。俺们一伙人都是卖壮丁而来。有钱人家的孩子不当兵,俺们就顶替。俺卖了三趟了。俺们拿了钱,就随大兵去驻防地,如逼俺们上前线,俺们也就是向天上放空枪。瞅冷子扔下枪,脱了军装,俺们就溜回家。乡亲们都称我们是兵痞子。俺如说一句假话,请师傅将俺们扔下火车,俺无一句怨言!”
孙运达拍拍王殿富的肩头说:“我想问问你们,这次准备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再开小差?”
王殿富两眼向四周溜了两下,小声说:“告诉师傅,根据俺们的经验,火车头前三节是长官车,最后三节是押运兵宿营车、弹药车。我们提前打听到了,这挂车沿大站上壮丁、送给养。开到汉口,然后过轮渡,开到湖南再开拔到江西,去大山里打共党。俺们计划,在汉口过江时如正好是深夜,我们就开小差;如正好是白天,那就等过江后的深夜再开小差。我们顺江而下,赶到南京,再渡江到浦口坐火车到济南。我们就可回大名府。这个打算只告诉师傅,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当官的。如当官的知道了,俺们这几个人的脑袋就要动动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