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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地下室-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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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子六买了双新的战靴,靴跟镶着金属哈雷标志的那种,对着镜子恋恋不舍地照来照去。小甜甜凑过去一脸怀疑地问:“是真的么?”
  鬼子六说:“当然是真的!很贵呢!”扭屁股跷起脚对着镜子照靴跟儿上的哈雷钢标,回头看着镜子得意极了。
  “真的?我怎么看着那么假?”小甜甜凑近鬼子六,几乎贴在他的骨架突兀的瘦胸上,于是鬼子六心有灵犀地看着她笑了:“怎么会!六百多呢!你看看这靴头!多瓷实!里边是钢板顶着呢!”任何男人这时候都会被小甜甜暧昧的笑容搞晕了头脑。
  “真的六百多!?”小甜甜坏笑坏笑的表情好像看着一条被拴住的狗。
  “啪!”
  “啊!”鬼子六惨叫,小甜甜在他靴头狠狠跺了一脚! 
  鬼子六慌忙脱了鞋捧在手里,然后不能置信地大声惨叫:“啊!啊!……人家的新鞋!小甜甜你太过分了!”巧克力板般脆弱地凹瘪,靴头成了个大弹坑。
  “别跑!”鬼子六伸手揪住转身逃跑的小甜甜的后衣襟。小甜甜大笑着跟鬼子六扭打起来:“你不是说是真的么?里边还有钢板呢!小航,你也不帮帮我……还吹什么有钢板啊……啊!”
  床板吱扭一声几乎拦腰塌掉,两个人扭倒在我的床上。“啪!”传来手掌拍击身体的声音;鬼子六大叫一声:“啊!你丫怎么这么毒!”一定是小甜甜狠狠拍了鬼子六后背一记。
  我暗想:怎么不拍吐了血!
  他们打闹的时候,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想恼羞成怒地冲过去把他们两个分开。我想对鬼子六说:“别理她!你不是说她是坏女人么?”我也想抽小甜甜一记耳光骂她贱:“你不至于这么下作吧?鬼子六这种缺心眼的男人也能让你这么开心么?”我隐隐约约感受到自己这些卑鄙的想法,于是分外羞愧,只能假装看着一本鼓谱,对小甜甜的喊叫置之不理。
  亚飞的电箱琴是黑色的,廉价的蓝色镶边,两千多块的低档琴。琴颈的背面被他有力的手磨得泛白。他总是关了门在里面房间研究我们的歌,把那些早已烂熟的段子弹了一遍又一遍,琢磨里边的变化和小的改动。偶尔也弹弹《加州旅馆》或者涅槃的做平行的比较。
  小甜甜装出惊讶的样子问:“呦!刚才那首歌可真好听!什么歌啊?是你们的新歌么?”
  亚飞冷着脸回答:“《加州旅馆》这么出名的歌,什么都听过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没听过还真就是没听过,我对天发誓!”小甜甜靠在亚飞身边的桌子上,严肃地说。亚飞自顾自地弹琴不说话。过了半晌,看见亚飞不理她,小甜甜还是没绷住劲主动出击了:“呦,你这衣服不错呀,哪儿买的?”说着伸手想去捏亚飞的胳膊,但这回她却捏了个空。亚飞好像瞬间移动般一闪十米远,一副早就料到的晦气表情,扔下她出了里屋,板着脸拉着我就走:“到点了!小航咱们吃饭去!”
  吃饭的路上小甜甜郁郁寡欢,大灰狼鬼子六伴随左右,鬼子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对骂。每当车辆驶过,大灰狼就伸出粗臂虚抱着小甜甜做护花使者状,却没胆接触她的身体。其实最郁郁寡欢的是我,沉默地远远落在队伍后面,看着前边男男女女亲密无间的场面,我在寒风中郁闷地连吸了两根烈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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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常大伙都是去吃附近尹依大学的食堂,图便宜。最近变成亚飞请客,因为大家没钱了。
  饭没吃完小甜甜接了个电话,说家里有点事得先走,然后颇有点期待地看着我,我赶紧低头拼命往嘴里扒拉饭菜。幸好大灰狼不识趣,主动请缨护花,于是小甜甜悻悻地被搂在大灰狼的粗胳膊里消失了。
  亚飞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笑了:“大灰狼还真积极啊!”
  鬼子六说:“他是怕轮到他付饭钱,趁早找借口闪人哎!对了亚飞,大灰狼欠的上个月的饭钱是不是得跟他要啊,我知道你已经没钱垫了!”
  亚飞叹气说:“大灰狼还好。现在最大的吸血鬼是小甜甜啊!丫比大灰狼还过分!一毛不拔不说每回都要最贵的菜!她再来吃几天咱们都得喝西北风了!一天到晚吹她家多有钱多有钱,却这么黑咱们这些穷乐手!小航你跟她说说让她自觉点!”
  我说:“干吗我跟她说?” 
  “你最有发言权了!她来这里就是找你的,哼!刚才看你那个眼神都快直说让你送她回家了!你可真是不识抬举!”
  我很不开心地反驳:“胡说!我们从来相互都不说话的。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再说……你们不是跟她……更熟么?”
  鬼子六来了精神,坐直了笑嘻嘻说:“小航,你要是真没兴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我觉着小甜甜不错啊,比亚飞找的那些……豁牙露齿的强多了吧,是吧。” 
  “呸,强个屁!”亚飞骂道。
  “真的强多了!你还真别不承认。”鬼子六说,“她挺有意思的,相当特别,是个独到的类型。”
  “中国有好多亿年轻女孩呢,几千种类型!累死你也不够女人塞牙缝的。你看小甜甜那张大白脸。跟我洗脚的脸盆似的。坦白讲,她没什么劲!鬼子六你的胃口太让我失望了。”亚飞一边大口大口地吃一边说,“女人就好像咱们的粮食,以填饱肚子为原则。要搞音乐,要身体健康,就不能太挑食,有什么吃什么,也不能追求美食,会发胖而且可能食物中毒。应该把身心都用在音乐上。女孩只能消磨你的意志,带走你身上有价值的东西,带走你的才华,毅力,金钱。坚强!把你变成无力的存在,等到你变弱了,她们就会突然发现不再爱你了。就好像网络病毒,专门喜爱那些健康强大的身体!她们把你残害,然后含泪离开,寻找下一个令她们爱上的目标!”亚飞认真地对鬼子六补充说。
  “我知道我知道,看你说的,多不浪漫。女孩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动物才对。在你嘴里成什么了?亚飞,你也真该好好珍惜尹依。多棒的女孩。”鬼子六对着另一个方向喷出烟雾,“小航,你怎么不说话?你跟小甜甜怎么可能没一腿呢?用亚飞的话来说,你可是饿了二十年了。”
  我没有正面回击,冷冷岔开他的话题:“鬼子六你胸口挂的什么东西?”
  “银棺材啊!原来的女朋友送的!”鬼子六这个没脑子的家伙立刻忘记了小甜甜,兴高采烈地伸脖子凑过来向我炫耀。
  “纯银的牛吧,很贵重呢!”
  银棺材有鸽子蛋那么大,链子很长刚好漂亮地坠在鬼子六骨头清晰的胸口。打开棺材盖,里边还有具僵尸。我满意地掂了掂银棺材的分量:好!果然够重!
  然后狠狠地把银棺材摔回他赤裸的胸口。
  亚飞笑岔了气,从此以后鬼子六有了阴影,只要一有人抄起他的银项链观赏,他就双手条件反射护住胸口,小脸煞白。
  小甜甜不在的时候,他们就把她和那些常来地下室的乱七八糟的女人们相比较。那是些成分复杂的女人,有的很丑陋,有的很漂亮,但是在他们的嘴里,全部变成器官和感官的具体描写。
  最近我常常在睡梦中梦见那个给我开价五百的女人的样子,脸白白的面目模糊,身体细细长长;小小的胸部,职业装下躲闪的腰肢;我的手穿过她的身体把她抱入怀里,享受电击般的温暖。然后就长长地出一口气,宣泄在床上。
  当小甜甜和他们打闹的时候,我开始产生了幻觉,也许是我陷入了冥想之中,走了神,我往往是端着一罐可乐,面对一本鼓谱,却没有看。感觉他们突然全都变成了慢动作。那些笑容,那些尖叫,全都拖长了。我背对着他们,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小甜甜那肉肉的下巴,被开心的大笑扯成圆弧形,看到了鬼子六那瘦长的手,如何在空气中慢慢地抓向她的胸部。
  我从早到晚地对着胶皮鼓敲打,在大家面前拼命地摆出对小甜甜毫无兴趣的样子,绝不去看她一眼。 
  别人同我说话我置若罔闻,精神恍惚被大家说成练鼓练得走火入魔。
  可是很奇怪,她的一举一动我全部了然于胸。
  每一刻我都知道她正在和谁笑骂,知道谈话内容的每一句,知道她指甲的颜色,知道她身上每一件小小的饰物的摇摆,知道她微妙的心情好坏。
  我的练习全是机械地敲打,没法敲出任何复杂的花样,因为虽然我静止不动,我的心脏却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在身体里奔跑不停,追赶着小甜甜所在的方向。
  我做了很多可笑的事情,我开始不停地洗澡,每天散发着洗发露的香气。我开始拼命换衣服,企图用仅有的几件破衣服营造出潇洒的效果。我偷偷在镜子前面照上一两个小时,抉择头发是散开好还是扎马尾,是要露出额头的精英派头还是要劈头盖脸的颓废效果,到底怎么样才好看?
  我烦得要命,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白天和她每一个似乎无意的碰触都让我在睡眠中频繁手淫。
  小甜甜这种女孩向来和乐队寄生在一起,真的就好像苍蝇挥之不去。多年以后我明白了只有她们才是真正的热爱着ROCK,用青春的全部血液,用青春所有的放肆和任性。她们对待理想是最坚决的,她们的行动彻底浸透了摇滚的精神。
  无耻的应该是我们这些男人而不是女孩。所谓的摇滚精神也许在歌里能够听到,也许在鼓声中贯彻着,却并没有融入乐手们的生活。他们一边钻研旋律同和声,一边钻营取巧阿谀奉承希望能争取到好的演出机会,希望争取到出专辑的机会。他们在生活中卑鄙和妥协,叫嚣着反对巨人,却只是一群伪君子和懦夫。
  只有这些柔弱的女孩才是身体力行地从骨子里从生活态度上摇滚着。她们跟认识的乐手上床,以为这样就离自己热爱的精神力量更近了。
  她们的身体就是她们的歌喉,她们在痛楚和高潮中耳边隆隆地响着大师的音乐。
  那些外表越是夸张和摇滚的乐手,越有可能是个沽名钓誉的外行混蛋。音乐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个粉饰自己钓到女孩子的鱼饵,是他在地摊上五元一张买来的打口CD外包装。装了一肚子的金钱淫贱,却以一副通向天堂牧师的面目出现。他们才是最不摇滚的人!是骗子,夸耀另类的小资!
  高潮过后的女孩很渴望同乐手谈谈音乐和摇滚,但是乐手们不理她们翻身睡了。因为她们既不懂乐理甚至闹不清我们同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摇滚小屁孩有什么区别。
  对乐手来说,这些女孩就相当于免费的鸡!
  D  3  
  更大的问题出现了,现在我的周围往往也会坐了一两个女孩,而且对我表示了不适当的好奇。一天大灰狼突然说昨天晚上听见我手淫的声音,“声特大!”大灰狼突然说,“你丫还管我要纸来着。”惊得我噗的一口可乐喷在裤子上。满屋子人啊太不给我长脸了!连小甜甜也在,这帮畜生就笑话我。左边的女孩惊喜地掏出纸巾说我来擦我来擦,而右边的小甜甜更干脆说没事我擦方便,说着拉长了衣袖就要给我擦!我赶紧制止说:“停住停住!不必了不必了我自己来!”小甜甜趁我手忙脚乱的时候在我肋骨上用手指一戳说:“小样的你还净事啊!”吓得我跳起来把她的手往旁边一甩:“别碰我!”
  我奔上几十阶楼梯,冲到坏了灯的走廊。胸腔火辣辣怒不可遏,眼前过电影一样浮现出小甜甜和大家下贱的嘴脸,在黑暗中手忙脚乱摸索到排练室铁门上冷冷的红锈,大钥匙在铁门上划得哗啦哗啦响。终于找到了锁孔,插进去旋转,哐啷踹开铁门,开灯。
  空荡荡的大房间。现在排练室又没有人了,大家和女孩在宿舍鬼混。
  我轻轻靠上墙壁,深深地喘了口气,吸气,呼气……
  房间中间有那么一堆好像螃蟹一样的器械,灯光那么灿烂地打在上面闪闪发亮,猩红,那便是我的鼓。它们陌生得像来自火星的飞船,我突然发现很久没有练自己的鼓了。
  弯腰捡起地上的空饮料瓶子扔进垃圾桶,面对着那套鼓站了一会儿,我他妈来北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
  想起在这里挥汗如雨的那段时光。刚来北京的时候,我很激动,那时候我看不见周围每天独自练习,像加入一个考前强化班一样热血沸腾,分分秒秒不能虚度。然而现在排练室如此陌生。一种空虚,侵蚀而上,令我麻木,令我丧失了勤奋的力量,令我甚至举不动细细的鼓槌。
  两条光滑的手臂从肩膀上环住我。
  小甜甜轻轻一跳,骑在我的后背上,就好像那天在大街上一样。我听见她隆隆的心跳。
  “这两天你躲什么呀躲?”她的有细细绒毛的脸颊擦着我的脸颊,气息喷着我的耳朵,“小马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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