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第1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很多年前,在埃塞俄比亚,那时候晓非做什么都很认真,嘴上也很认真,想到什么说什么,单纯地像个孩子。其实在我的记忆力,晓非一直是个孩子,需要我疼爱保护的孩子。
当时非洲闹饥荒闹得厉害,时常连我们这些救援人员的三餐都保证不了,工作都没什么力气。晓非说在草原上看到了野兔,实在受不了了想要打来吃,我不放心就陪他去了。
谁知顶上野兔的不止是我们,一直游荡在营地附近的非洲雄狮也不肯放过这偿鲜的机会。晓非不顾一切地追野兔,在非洲干燥炽热的大草原
上跑的口干舌燥,我则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小东西一溜烟儿就不见了,跟丢了让晓非十分沮丧,不禁仰天大吼一声。我也累得气喘吁吁,什么也说不出。
突然,一只非洲雄狮嘴里叼着刚才的野兔,踱着优雅的步伐走来。晓非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将他扑倒在身下,淹没进一旁杂乱的干草丛中。
“别出声!”我趴在他耳边说。
等到雄狮走过去好远,我们才敢出来。
“哥,你是变态吗?!”他嫌弃地说,抖搂着身上的杂草。仿佛被别人偷窥到了秘密,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抱我抱的那么紧干嘛?不就是个狮子吗?大不了跟他干一架,武松能打虎,咱为什么不能打狮子呢?万一打赢了,还有肉吃……”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是饿极了口不择言。
然而今日面对黎晓,那久违的紧张感又来了。希望是我太敏感,我们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的。
可我却无法忽略内心的冲动。就像这样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走进住院部的大楼里,我心里的空虚就一点一点放大。
“黎晓,对不起!哥们对不起你!”
我闭上眼睛,这样就不会看到奚冉那张自责的脸。其实我更想要立刻马上变成一个聋子,我不想听到任何人再向我道歉,这几天我听得已经够多了。
眼前的事实来得太突然,打得我措手不及,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祥儿,”是老爸苍老的声音,“去看看你妈吧!”
我跪倒在太平间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段主语人一直在变,请务必注意
☆、妈妈
等黎晓的时候,接到了我姐的一个电话。当时还不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总之,陈芳菲要回来了。
“我要疯了。” 她的声音没有一点生气,好像被非洲毒辣的太阳烤干了一样,“这飞机等的我花儿都谢了……”
我能想象她此刻狼狈的样子,便偷着笑:“你干嘛那么着急回来啊?北京这边可冷了,可不如非洲暖和。”
“你少给我装蒜!我因为什么回来你不知道啊?哼!”
我吸了一口烟,没吱声儿。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次黎晓说他离家出走稍稍唤起了我有关那时的一点记忆。回北京这些年,渐渐习惯了四季更替的气候,却总也忘不了卢旺达12月炽热的阳光,异常的高温让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变得模糊流动,变得不真实。
“你最近回家了吗?”她随意地问。
“明知故问。”我不想跟她废话。
“都这么多年了,再大的事儿也该过去了吧!”她又开始苦口婆心,我耳朵也听出了茧子,“妈这些年身体也不好了,身边就大哥一个人……”
“我定期给妈打电话,有什么事我会立刻到他身边。但是想要我踏进那个家门,不可能。”
她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我吐出一口烟。
“你还是不能原谅他吗?其实…也不能怪他……”
“晓非原谅我就原谅。”我打断她,“等你回来咱俩一块去问他。”
“真烦你!瞎说什么,闹鬼呢!”她嫌弃地说。
我随即一笑,开始跟她扯闲篇。
约好接她的时间和地点,她也差不多该登机了。挂断电话看看表,黎晓进去快四十分钟了,是不是太久了?
可我从方才就一直心慌,别出什么事儿啊。不方便冒然进去找他,我先打电话问问吧!
“喂,黎晓?咱妈怎么样啊?”
那边一直没有声音。我说我讨厌用电话和人联系,就是因为只是能听得见,却看不见摸不着,很多事情光靠声音判断是远远不够的,而且仅靠声音也无法传达心意。可现在连最基本的声音都没有了,我不禁担心起来。
“黎晓,你说话啊?”
隐隐约约,我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紧接着是一大串话:“……黎晓,哥们对不起你!你要难受就出来打我一顿,别把自己关起来,你这样我真的特害怕……”
“黎晓,你说话!到底怎么了?”我猜到发生什么了,我多希望自己猜错了。
我听到他气息:“如果我没去留学,或者,我没回北京,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了?我妈她
,也不会……”
没有再听下去,我飞奔进住院部。
太平间的大门紧闭着,没有一点缝隙,完全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他进去多久了?”
“自打来了就进去了,一句话也没说也没哭,连点儿声儿都没有。”那个叫张奚冉的医生无比担忧,“我从没见他这样过,真是要吓死我了,我真怕他想不开……”
“不会的,祥儿我知道,他不会走那个道儿的。”一旁的老者慢慢地开口道,应该是黎晓的父亲。
问了才知道,黎晓母亲的病情是在术后48小时之后突然加重的,癌细胞扩散至幽门,速度快得无法控制。清醒的时候,老人一再强调不要告诉黎晓,怕影响他工作。事实上,那时的黎晓过得也不比他妈妈轻松,那时的他正发着高烧,被K粉折磨地身心俱疲。
“我对黎晓承诺过,一定会治好他妈妈的病,”那个医生内疚地说,“现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不怪你,他妈就这个命,怎么能怪你呢?”黎爸爸安慰他,“我们住院,够让你费心的了。孩子,别自责了!”
确实不能怪他。对癌细胞的预判,不是谁每次都能那么准的。黎妈妈年龄不小了,让哪个医生来选择都会是保守治疗。也许黎爸爸说得对,这是命。
“张大夫,麻烦您把这个交给祥儿,”他递给张奚冉一张存折,“我就先回去了,他妈的后事还得操持。让他好好休息,家里的事儿不用操心,专心忙工作。”老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得麻烦您张大夫,祥儿…他心特别重,麻烦您帮我劝劝他。他妈早晚得走,我也是,可我们不希望影响他工作,他特别看重自己的事业跟理想,要不也不会一去六年都不回来……”
张奚冉被自责、老人的善意和对儿子的关爱染红了眼眶,他郑重地接过了那张存折,认真地点点头。
医院冰冷的走廊里,老者佝偻着背离去,让我想起了我那与之有天壤之别的父亲。如果他肯分给我们四个儿女哪怕一丝像黎爸爸这样的悉心关怀,今天也不会只有大哥一人在他身边,我、晓非和陈芳菲,也不会是今天这幅模样。
我给黎晓发了条短信,我知道他能看到:“这次,我准时来救你了。快出来吧!”
这么晚了,北京的三环路一路畅通。路上每个司机的表情就算不是微笑着也是格外的平静,难得不用烦恼堵车,人们的心情都还不错。
可我却没有高兴不起来,今晚我宁愿堵车,这样有机会偏头看看黎晓的情况。但其实看也没用,他那表情
平静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也不像哭过,跟平时送他下班回家一样,没什么分别。
可这平静的外表下究竟埋着多少伤痛?
车开到他家楼下,他终于开口:“我明天开始休三天丧假,不用去医院接我了。再见!”
轻轻一按,我锁上车门。
“你没有其他想说的吗?”我等他自己爆发。
沉默良久,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一直偏头朝向窗外。直到我看清车窗玻璃映着的那张泪痕纵横、紧咬下唇的脸庞,我真的要为自己的迟钝后悔一万次了。
“我不想……再让你看到……我这幅样子……”
我心疼地把他搂进怀里:“这幅样子怎么了?哥不嫌弃你!有事儿跟哥说,哥帮你,别都藏在心里。哥说救你,就一定救你,一定不让你难过!”
他哭得浑身颤抖,跟以前一样,没有声音。真是个倔人!我不禁又抱紧他一点。
没有回家,我们一头扎进三里屯迷乱的夜晚中。他走得很快,我在人流中艰难地跟着他,生怕出什么事。可我仿佛永远跟不上他,只能看着他的身影在人流中一闪一闪的,淹没在“DEEP BLUE”慑人的灯光下。
震天的音乐,昏乱的灯光,这不是属于我这个岁数的人的世界。看着舞池里一个个和着音乐摇头晃脑的年轻人,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磕了药寻求刺激的,有多少是真心来买醉疗伤的。黎晓混在他们中间,有几个女孩主动投怀送抱,想与他共舞。
他也不属于这里。
黎晓一动不动地站在舞池中央,仰头望着顶棚中心的球形彩灯,那表情单纯极了,仿佛像个孩子一样。那彩灯里有什么?他在看什么?
慢慢地,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似的,却抓了个空。他那一瞬间的落寞,让我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我进入舞池,把他强行拖了出来。
“走吧,回家吧!”
可他执拗地甩开我的手,朝反方向走去。
这次是一个很安静的酒吧,“夜色温柔”。他叫了很多烈酒,并且一定要我陪他喝。我知道我制止不了他,就这么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一杯杯灌酒。
“不喝就走!”他重重地放下杯子。
拗不过他,夺过他手中的酒瓶倒了一杯:“你别喝那么多了!”
“你凭什么管我?!我连买醉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你们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他像个小孩子,那假正经的样子真的很像晓非:“好的不学。喝酒伤身,喝伤心酒更伤身。”我苦口婆心。
可黎晓完全没听进
去,死死地盯着前方一个点,眼里流露出的愤怒和恨意让我害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竟然是酒吧里一对正在亲热的男子。
我还没来得及跟他打岔,他已经起身离开座位,朝那两个人走过去了。
“好玩儿吗?”他口气轻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那人奇怪的看着他:“关你什么事儿?”
“你不恶心吗?”
他脸色变得不快,想带着同伴离开,却一拳被黎晓打倒在地。
“我恶心死了!你们怎么就一点不恶心呢?这样有什么意思?吃饱了撑的还是活腻歪了!?你们怎么不去死!”
他歇斯底里地喊着,骂着,眼睛红红的,像疯了一样。我赶快拉住他,可却完全拉不住,他和那个男人厮打起来。
“黎晓,走了!你别这样!”我连拖带拽地把他带离了酒吧。
黎晓睡熟了,我悬着的心才放下。刚才一直说着梦话,叫“妈妈”,像个孩子,让我好心疼。
和晓非在外边的时候,他也老想家,想妈妈。他死都不会承认,可我心里明白。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愿离开家的。我也惦记家里,惦记那个为我们担心得一夜苍老的妈妈。
“哥,今年过年回家吗?”
最后那几年,晓非不止一次地问我。我说他婆妈,眼前那么多工作,不做就是见死不救,你觉得咱们能回去吗?
也许他知道自己时日不长了,这种冥冥之中的提醒总让人感到欣慰又残酷。晓非到死也没有回家,没有见到他朝思慕想的妈妈。
而黎晓的妈妈到死也没有见到他。都是不想拖累孩子的妈妈,都放手让孩子自己朝着理想去飞,却留下痛苦给自己。
“妈妈……”,他又在说梦话了。
“晓非,”我抱着他,抚摸他的头,“哥对不起你,哥永远陪着你!”
☆、对象
家里办红白事的时候,才能觉出亲戚多来,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么多的闲人。是他们太闲还是我妈人缘儿太好?跟一位没怎么见过面的婶婶寒暄完,我偏头看了一眼黄白菊花簇拥的那张遗像。
你倒好,躲清静了,平时最闲不住的人是你才对吧。
爸说老妈祖上是满族人,理数多,忙点就忙点了。我摆手说没事儿,这是妈这一辈子最后一件事了,怎么麻烦都成。
长明灯不能断,前三天我要守灵。以前觉得这事儿特别恐怖,在日本待时间长了受恐怖片影响太大,甚至思维定式觉得什么地方都能闹鬼。可等我真守灵的时候,心里一点不害怕,甚至无比平静。看着那张笑得灿烂的面庞,不禁笑中带泪。那是我妈,我怕什么啊!
有多久没有这样和老妈两个人呆在一起了?老说忙没时间,就连老妈病了也只能抽时间去看。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