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说将来-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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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看见她在切胡萝卜,走上来说:“放下,放下,不要把手切了。”
她觉得他今天好像态度没平常好一样,就不理他。他又匆匆走到店子前面去了,又拿起了电话。这次好像在吵架一样,说话的态度慷慨激昂,而且说的是粤语,但他很快就走出餐馆去打电话去了。
等他这次打完电话回来,他很固执地叫她不要切了,说你要帮忙就包馄饨吧,不要把手切了。她也很固执地说:“你知道我不会包那种馄饨,你还要我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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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又跑回前面去打电话。她想,一定是有关那个小孩子的,不然他不会这么着急。
她一大堆胡萝卜都切得差不多了,他才终于打完了电话。她不知道他是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还是给很多人打了一些不太长的电话。总而言之,他看样子是打完电话了,因为他回到厨房后面开始包馄饨了。
可能她刚才没把那个盖着馄饨皮的湿毛巾盖好,那些皮子有一个角都乾裂了。他看了一下皮子,问:“宾各开台*&*&*U*%#
?”然后就把馄饨皮扔进垃圾桶去了。
她没听懂整句话,但她听懂了“宾各开台”几个字,而且猜出他是在问谁把毛巾揭开了不盖好,把馄饨皮都搞得干掉了。她很生气,心想他一定知道是她揭开过的,还有谁会去揭那个毛巾?那他就是在骂她。半包馄饨皮能值多少钱?就值得为了这事骂她“开台”?那不是在骂她“贱人”?
她这两天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的火,只不知道是窝的谁的火,反正就是窝着火。现在他这样骂她,她再也忍不住了,一声不吭地走到前台拿了自己的小包和车钥匙,就往餐馆后门走,她没看见
BENNY。她也不管他去了哪里,径直从后门走出餐馆,开着车走了。
她茫然地开了一会,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到哪里去,难道现在就收拾东西回B城去?她心里好像很舍不得一样,但不回B
城去,又能到哪里去?最后她想到她的东西还在APT里,她决定先开车回到APT里去,把东西收拾一下。
现在她有APT的钥匙,是老板走时留下的,BENNY给了她。她用钥匙开了APT的门,开始收拾东西,她有点希望BENNY
会给她打个电话来,即便不说对不起,只要他叫她不走,她就马上跑回店里去。但他居然没打电话来,那说明他不认为自己骂错了人。
她的东西大多都还是搬过来时的状况,不是在箱子里,就是在塑料袋子里,她只拿了一些必需品出来,所以很快就收好了。但她一提起箱子往门外走,眼泪就冒出来了,因为她这一走,就永远见不到
BENNY了。
她没想到这次打工会这样收场,也许她不该为他骂她一次就生这么大的气?但她想,我生不生气都没什么区别,过几天咪咪就要来美国了,我总是要离开这里的,走了就走了吧,跟他在一起呆得越久,就越舍不得走。
但他有他自己的生活,他不仅有他的未来,他还有他的过去,她不过是他生活中的一个过客。他出于同情和天性善良,照顾她,关心她,但她居然对他产生出一些依恋来,真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她坐在那里流了一会泪,就跑到老板房间去找了一张纸,想给他写几句话。但她想了很久,却不知道该写什么,这几天发生的事把她的大脑搞糊涂了。最后她简单地写了几句,不是写给他一个人的,而是写给他们大家的。她感谢他们这些天来对她的照顾和帮助,说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然后她落款“傻呼呼的阿姨”。
她写好了条子,放到老板床前的桌子上,BENNY
晚上回来算账的时候就会看见。然后她把门钥匙也留在那个桌子上,因为这个门不要钥匙就可以从外面锁住。她正要走,电话铃响了,她以为是李兵打来的,抢上去拿起听筒,但她听见是
BENNY:
“What'swrong;baby?你怎么跑回APT去了?我到处找你,开始以为你去WAL…MART
买东西,但是你…去这么久不回来。出了什么事?”
她想,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她没好气地说:“没什么”
“你在生气,areyoumadatme?”
她不吭声,自己也觉得自己不该发这通脾气,即使他骂了她,也是因为她做错了事,而且他那个“开台”是经常挂在嘴边的,可以说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语气助词了,不一定是在骂人,至少没有“贱人”那么严重。
她说:“是在生你的气,因为你骂了我。”
他委屈之极:“我那里有骂你呀?我什么时候骂过你?说你傻呼呼是骂你吗?”
“但是你今天说的不是傻呼呼,你说的是…那两个字。”
“‘开台’?但是我并没说你呀”
“是我揭开了那个毛巾的,你怎么不是在骂我?”
“我不知道是你揭开的,”他似乎很着急,“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是骂你的,我以为是阿GAM或者阿SAM…”
她没吭声,其实心里早就相信他不是在骂她了,但她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他问:“那你…这样跑掉准备干什么?”
“我准备回B城去”
他很着急地叫道:“No!Pleasedon'twalkoutonme!你现在先不要走,就呆在APT
,冷静一下。”他见她没吭声,又说,“不要这样嘛,打餐馆的人,说话都是骂骂咧咧的,没有别的意思,都是些口头禅。而且我不是说你的,我不知道是你揭开那个毛巾的。
I'msorry;baby。I'msorry;”
她笑了一下,说:“I'msorry;too。”
“I'msorrythree。”
“Whatareyousorryfor?”
“I'msorryfive。”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她正想问他从那里听来这个笑话的,就听他抱歉说:“你等一下,我有电话进来。”
她听见他在接ORDER,她喜欢听他的声音,哪怕是接ORDER的声音,她也喜欢听。她就拿着电话,站在那里静静地听。
他接完了ORDER,又回头来跟她讲话:“你就在APT里休息一下,我把饭做好了,打电话给你。”
她说:“不用了,我马上回店里来。”
她放下电话,把刚才写的那个条子撕了,扔进垃圾桶,把门钥匙又挂回到自己的钥匙链上,锁了APT
的门,踏着轻快的步伐下了楼,很快就开车来到了店里。
她从后门进了餐馆,正在想待会见到BENNY
怎么说第一句话,就看见他左手食指上包着一团餐巾纸一样的东西,上面有血迹,手掌上也有血迹。他正把左手举在胸前,用右手在炒菜。
她吓得大叫一声:“你怎么啦?”就冲过去看他的手。
阿SAM接过BENNY手中的锅铲,说:“阿姨,你帮他把手洗干净了包一下,我怕血,我不敢搞。BENNY
怕鸡翅不够,所以加点‘人翅’在里面”
阿GAM大喊:“不要乱讲啊,你这样说了,我那里还敢吃今天的鸡翅?”
她捧起BENNY的手,惊慌地问:“你把手切了?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不去医院?”
BENNY说:“已经没事了。”她看见他用一根长纱布一样的东西扎在手腕那里,大概扎得很紧,把整个手都扎得泛紫了。
“你怎么把手绑成这样?”
“止不住血嘛…”
她着急地说:“你你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包伤口,会感染的。有没有碘酒或者什么消毒的东西?”
他指指柜台下面的一个硬纸板盒子:“那里应该有一些东西的”
她找出一些类似双氧水之类的东西,还有纱布和创可贴,甚至有一小瓶云南白药。她想给他把手指洗干净了,包扎一下,但餐巾纸粘在伤口上,她下不了手去扯下来,吓得手抖抖的,连声问:“这怎么办?这怎么办?我会把你弄疼的。”
他自己把纸扯了下来,伤口又开始出血,他使劲用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把左手向上竖着,大概是为了止血。她把他拉到洗手间,用消毒水替他把手冲洗了一下,看见他左手食指连指甲带肉被削去了一块,她吓得不敢碰那里。他只好自己洒了一些云南白药在上面,用一张创可贴草草贴上,叫她用纱布替他包上。
她给他包好了手指,两人从洗手间出来,她才注意到柜台上也血迹斑斑。他往那些血迹上喷了一些清洁剂,撕下一大张擦手的纸,来擦那些血迹。她抢过来纸来,边擦边问:“怎么这里也有这么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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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滴…在这里的。”
她责怪他:“怎么不把手包好了再打电话呢?”
“等我包好了,你早就跑掉了。”
她心里一热,眼泪都差点掉出来了,嗔怪他:“你这么傻?就流着血站这里打电话?”
“我用纸包了的嘛。你还说我傻?我打电话的时候,你是不是正准备出门?”
她没回答,但她知道他猜得对,如果不是他正好在那时打电话来,她肯定就傻呼呼地走掉了,那她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她摸摸她受伤的那只手,问:“疼不疼?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阿SAM说:“阿姨你还敢说?都是你搞的啦,你跑掉了,他的心就乱了嘛…”
阿GAM说:“今天的人肉鸡翅,我是不敢吃的,我怕吃到BENNY的指头”
两个人说着,就用盘子装了饭,把几盘菜也端到店堂里去,放在一张餐桌上,开始吃午饭。阿SAM
说:“阿姨,你们两个慢慢讲,我们先吃了,肚子饿扁了。”
她正想去盛饭,BENNY问她:“吃不吃玉米?”
他走到烧水的大锅那里,用铁夹子从里面夹出两个煮得黄黄的玉米,放在一个盘子里,然后找了两根筷子,翘着受伤的手指,把筷子插进玉米里,象两个冰棍。他把盘子递给她,说:“鸡烧糊了,没
菜你吃,吃这个吧,玉米吃了好的,不会长胖,还能降血压…”
在她家乡,只有很小的孩子才这样吃玉米,父母怕玉米烫了孩子的手,就用筷子串了给他们。她接过盘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是因为我…
跑了才把手切了的?”
“正在剁鸡翅,听他们说你开车走了…”他没说完,看着她问,“我是不是好傻?”
“是好傻,傻呼呼的”
“怪你罗,你也不说一声是到那…里去了。我到冰库拿个东西出来,就没看见你了,我到前台去,看见你的包不在,以为你去
WAL…MART买…你们女孩用的东西去了。等了一会,还没见你回来,就到WAL…MART
去找你,也没有,问他们两个,他们也不知道,只说看见你从后门出去,开车走了…”
她想到他跟她讲电话的时候,他手上的血正在一点一点往下滴,她觉得好心疼。她没想到自己在他心目中有这么重要的位置,觉得难以置信,象做梦一样。她又摸摸他的手,问:“还疼不疼?”
他摇摇头:“不疼了,”他指指他的左胸,“不过这里还疼。”
“你把你那里也剁了一刀?”
“是你把我这里剁了一刀。”
“为什么说是我剁的?”
他低声说:“你说你要走,我的心好痛。”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句歌词,在她听来,这句话就象歌词一样美丽,他说这句话的方式也象唱歌一样动听。她想起她刚来不久的一天,上班的时候没有见到他,老板骗她说
BENNY
回纽约去了,那时她的心就曾经隐隐作痛。她一直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在体会这种痛,现在他说他的心也因为她要走而痛,她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这是真的吗?他,一个小她十岁的男孩,因为她要走而心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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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那怎么办?”
他说:“你把它弄痛的,你来安慰它一下罗…”
她想扑到他怀里去,用嘴去亲他那个痛的地方,但她听见阿SAM边唱着歌边往厨房走来了,只好作罢,转而拉着BENNY到前面店堂去吃饭。
她把他拉到饭桌前坐下,不让他动,她自己跑去给他盛饭,还给他倒一杯店里做的冰甜茶,有一种淡淡的甜味,他很喜欢喝,她也是。
阿GAM还坐在饭桌边,见状大叫起来:“凭什么呀?为什么阿姨老是宠着BENNY?拿刀来,拿刀来,我也要剁手!
”说着,就拿起吃完饭的盘子,进厨房去了。
饭桌前就剩下他们两个,他坐在她对面,右手拿着一把白色的塑料叉子吃饭,把左手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手指向上,象小学生举手发言一样。
她津津有味地看他吃饭,他不怎么会用筷子,多半都是用叉。叉子吃中国菜并不方便,而塑料叉又小又不够硬,所以他吃饭的样子有点笨手笨脚的。
一盘鸡都烧糊了,没人吃,剩下的只有一盘炒油菜和一盘豆子。他用叉子在盘子里追踪着一粒豆,追了半天也没法让豆子束手就擒。他又改为追踪一根油菜苔,想把叉扎进菜苔里去,叉子又不够尖利;想把菜苔挤进叉子缝了,叉子又太小了;想用叉子把菜苔挑起来,菜苔又滑来滑去不配合。
他弄了半天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