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絮藏金玉-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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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灵璧突然转过头。
冯古道的目光来不及收回,刚好撞个正着。
“请她进来。”薛灵璧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冯古道有种不好的预感。
宗无言领命而去。
薛灵璧道:“她叫吕清藤。”
冯古道不好的预感加深,干笑道:“将军千金的闺名似乎不是我这样一个六品小官该知道的。”
“她的武功不错。”薛灵璧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冯古道道:“虎父无犬女,将军千金武功高强实属应当。侯爷武功也很高强,想必是元帅,哦不,镇国公教导有方。”
薛灵璧脸色微变,“你怎么知道皇上要追封镇国公?”
冯古道被他眼中突然爆发出来的寒气吓得一缩头,“是侯爷昨晚自己说的,当时宗总管也在。”
薛灵璧敛容,半晌才道:“我已经推谢了。”
“为何?”好奇心让他的疑问不经大脑便问了出来。
薛灵璧道:“人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再被这世上的纷纷扰扰所烦扰。”
冯古道眨了眨眼睛,“侯爷说得很深奥。不过我想,若是元帅泉下有知,或许想当这个镇国公也不一定呢?”
薛灵璧道:“你认为我父亲是贪图官爵之人?”
“天下父母心。我以为元帅是爱子之人,若是能用自己一世功勋为儿子多提供一点庇荫,他想必会乐意被烦扰的。”冯古道说这番话倒的确出自肺腑。
薛灵璧下唇微颤,眼中闪过一丝悲恸。
“灵璧哥哥!”门外有女声大呼。
冯古道正襟危坐。
紧接着一个淡妆素裹的少女蹦蹦跳跳着进来。
不用薛灵璧再做介绍,冯古道也知道她就是吕清藤。
吕清藤跨过门槛,先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随即不等薛灵璧开口就站起来笑道:“我离京两年,灵璧哥哥有没有想我?”
薛灵璧面色淡然道:“没有。”
不解风情!
冯古道差点拍桌疾呼。
不过有他拍桌疾呼的时候,因为吕清藤的注意力很快被他吸引过来,“你就是冯古道?”
冯古道站起来,谦谦揖礼,“见过吕小姐。”
“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公然勾引当朝侯爷,”吕清藤的语气半点都算不上客气,“本小姐见过天下这么多男子,却从来未遇到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的。”
冯古道先是一惊,但看薛灵璧又是无奈又是爽快的表情,心中有了大抵的了解,当下拱手道:“可见吕小姐还未到阅人无数的地步,不妨再多结识一点。”
吕清藤听出他话中讽意,脸色骤变,“你……哼。你猜当今皇上皇后会不会对你在侯府的所作所为坐视不理。”
……
他究竟在侯府做什么了?
吃了睡,睡了吃?
侯府哪个人不是这样的?
他们明明还比他多做了好多事!
冯古道腹诽,嘴上却道:“能得皇上皇后垂青,古道三生幸事!”
他越是淡定,吕清藤越是忿忿,“灵璧哥哥总是要成亲的,你猜你到时候会在哪里?”
……
为何人人都要他猜未来之事?
冯古道叹息道:“大概厚颜无耻地坐在喜堂中,讨一杯水酒吧。”
暧昧有理(二)
吕清藤睁大眼睛。他父亲一生无子,从小将她当男孩养,所以男女老少各种各样的人她也算见过不少,但是在她面前依然能这样吊儿郎当厚着脸皮的还是这还是头一个。
她转头对薛灵璧娇嗔道:“灵璧哥哥。”
薛灵璧慢条斯理地啜着茶,“根据京城的传闻,你觉得我是会帮你还是会帮他?”
吕清藤脸色青白,“你该不会真的和他……”
薛灵璧不置可否。
但是落在吕清藤眼里,这无异是默认。以他的性格,如若是假的,早就将散布谣言的人抓起来大打五十大板,悬挂在城门示众了,就如当年受她指使假传风声的那人一般。
她至今仍记得看到那个仆从跪在门口,对着每个途径百姓磕头澄清的景象。
也是那一年,她被他爹送离了京城。这一走,就是两年。
这两年来,她心中一直都对当日之事心存侥幸,不断地说服自己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可是如今看到薛灵璧满面的冷漠,她的心凉了半截。那些错漏百出的借口再也无法让继续她自欺欺人。“皇上和皇后一定不会同意的。”除了这句话,她已经想不出别的措辞。
薛灵璧抬眸,淡然道:“这是我的终身大事,并非朝中大事。”
“你的终身大事就是朝中大事!”吕清藤说得飞快,等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悔不迭。
“因为我手中的兵权?”薛灵璧似笑非笑,“那是皇上所赐予。或是与我牵扯不清的各大世家?皇后亦如是。”他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却将皇上皇后各自打的算盘说得一清二楚。
吕清藤自知失言,怕他将话传到皇上皇后耳朵,连忙转圜道:“灵璧哥哥是朝廷重臣,你的一举一动自然牵系朝廷。”
薛灵璧冲冯古道投去一瞥,“如此说来,无权无势的冯古道岂非是绝佳人选?”
被晾在一旁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冯古道冷不防自己又被拖了进来,连忙赔笑道:“我不过一个小小官迷,得侯爷赏识而已。”
吕清藤嗤笑道:“官迷?你承认你和灵璧哥哥在一起只是为了升官发财?”
冯古道坦率道:“就算我不承认,恐怕也无人会信吧。”
吕清藤给了他一个算你知趣的眼神,转头对薛灵璧道:“灵璧哥哥,这样为财势折腰的小人怎么配得上你?”
薛灵璧道:“他为财势折腰,我刚好有财有势,这样岂非绝配?”
冯古道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吕清藤的脸色终于撑不住,变得极为难看。她认识薛灵璧这么久,还从未听他说过这样露骨的话,就连在皇上皇后面前,他从来也只是恪尽臣子本分而已。
“灵璧哥哥……”她讷讷道,眼中犹带着几分不信。
薛灵璧道:“本侯下午还有事,你且回吧。”
泪花在吕清藤的眼角一闪而逝。她惨然一笑,说不出的悲凉。
这么多年的执着,这么多年的追求,终于在今日一败涂地。
其实她早已料到今日的结局。
在城门看到那人狼狈跪地开始。但是她始终抱着一线的希望,因为薛灵璧在她面前还会用‘我’,而不是像别人那样口口声声的‘本侯’。就是这样细微的差异,让她自欺欺人地相信这自己并不是不可能。
但是在今日今时,她不得不承认,她输了。
输给一个甫一见面的人,一个猥琐得让她都不愿意正眼相视的人。
不甘心。
她真的不甘心。
看着冯古道那无辜的表情,她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他的脸。但是她不能,也不会。
因为这样做只会让薛灵璧更加厌恶她,也更加怜惜他而已。
在短短的刹那,她已经有了下文。一场不用她出场来唱的下文。
“那么,小妹就祝灵璧哥哥和……他相爱相守,至死不渝。”她斜眼盯着冯古道,眼眶微微发红。
冯古道嘴巴张了张,却在接收到薛灵璧警告的眼神后慢慢合起来。
吕清藤走后,他终于忍不住大吐苦水,“侯爷。只怕从此以后,我官运是亨通了,但是青史上少不得要留一个弄臣之名。”
“青史?”薛灵璧啼笑皆非地看着他,“你觉得你会上青史?”
“只要侯爷上了青史,我这个媚颜惑主的弄臣只怕少不得也要去污一笔的。”冯古道为自己将来的名声长吁短叹。
薛灵璧冷声道:“媚颜惑主?冯古道,你会不会太高估自己了?本侯只是拿你当盾牌用而已。”
“人言可畏啊。”冯古道还是很忧郁。
薛灵璧右眉一挑,“……你很不想和本侯扯上关系么?”
冯古道道:“若是如刘备诸葛亮,唐太宗魏征这般的,我很乐意。”
“放肆。”薛灵璧皱眉道,“这等大逆不道之语,你也敢说?”
冯古道一脸惶恐,“我只是打个比方。”
薛灵璧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稍稍敛容道:“京城多的是达官贵人,如你我这样的空穴之风,不会吹太久的。”他起身,负手朝外走,“练功的时间到了。”
……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冯古道低声呢喃完,才施施然站起身,追在他身后朝练功房而去。
又是刀光剑影的一下午。
至傍晚,冯古道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出来,还没喘上一口气,宫里头来人传话,说宣他和薛灵璧在茶楼觐见。他这才知道空穴之风也许吹得不久,却绝对吹得很猛。
他匆匆换上一身体面衣裳出门,薛灵璧已在门口等着他。傍晚风凉,他的脚一迈出门槛就打了个冷战,这件衣裳体面是体面,奈何不挡风不保暖,反观薛灵璧身上披着那件黑色大氅,怎么看都是风雨不侵的样子。
心里正暗暗不爽,却见薛灵璧将大氅解了下来。
……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看来薛灵璧的脸皮也不算太后。
冯古道略感安慰,正要转身去后面那顶轿子,突然肩上一沉,随即全身仿佛春风熏暖,说不出的暖意。“侯爷?”他惊讶地张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肩膀上多出来的这件大氅。
“你若是敢在圣驾面前打喷嚏,丢本侯的脸,本侯就罚你三天不准吃饭。”薛灵璧伸手帮他系好大氅。
两人身高相若,距离又近,彼此呼吸可闻。
“侯爷不怕我昨天没洗澡吗?”冯古道很煞风景地冒出一句。
薛灵璧道:“你每晚几时洗澡,洗了多久,本侯都很清楚。”
冯古道头微微后仰,“难不成我洗澡的时候……”
“本侯多的是人手。”薛灵璧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轿子走去。
冯古道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缓缓伸出手,摸了摸身上的大氅。这件大氅他不是第一次摸,那日薛灵璧和袁傲策比武,他一个人坐在门槛上还抱了很久,所以对它的味道非常熟悉。
浅浅的,似兰非兰,似梅非梅的香气。
皇上选中的茶楼自然不会是普通的茶楼。
冯古道从轿子里出来,看到茶楼的牌匾时,不由倒吸了口凉气,“雄狮楼。好威风的名字。”
薛灵璧嘴角一撇,“是皇上亲自改的。”
“为何?”堂堂天子为何跑来给茶楼改名。
“因为皇上喜欢吃里面的红烧狮子头。”
……
冯古道再抬头看这块牌匾,突然感到很饿。
走进茶楼,其他客人都已经被打发走了,只有乔装改扮的侍卫守卫在茶楼的各处。
冯古道跟在薛灵璧的身后,用极小的声音道:“既然是微服,为何这么隆重?既然这么隆重?为何要微服?”
“原因我已经说过了。”薛灵璧头也不回道。
……
“因为皇上想吃红烧狮子头?”冯古道不可思议地嘀咕完,才发现薛灵璧已经走快好几步,衣袂正要消失在转角,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茶楼最大的包厢正敞着门。
红烧狮子头的香味不断从里面飘溢出来。
冯古道的肚子咕噜一声响。
薛灵璧顿住脚步,回头狠狠地瞪着他。
冯古道很无辜地耸了耸肩膀。肚子要饿和有尿要拉同样是本人无法控制的事情。若是能控制,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饿死。
“臣薛灵璧……”
冯古道在薛灵璧顿了好久,才意识到后半句是留给他接的,“臣冯古道……”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齐声说完。
“唉,难得出门在外,何必还执着这些虚礼。薛卿和冯卿快快进来,朕正嫌一个人吃索然无味呢。”包厢里传来稳重又温和的男声。
……
如果真的不执著,早在薛灵璧说完那四个字的时候就可以阻止吧?
不过总的来说,冯古道对这个皇帝的第一印象不错。至少他并没有因为他只是个六品小官而心生歧视。那句‘冯卿’说得颇自然。
暧昧有理(三)
冯古道弯腰跟在薛灵璧身后进门。
香味在房间里益发浓郁,让人食指大动。
冯古道暗暗吞了口口水,眼角瞥到桌下露出一只脚,浅黄的绸缎,鲜活的龙纹。
“抬起头让朕瞧瞧。”脚的主人道。
冯古道正好奇,因此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
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美须中年正冲着他捋须而笑,“嗯。虽然比不上薛卿,但也算是好相貌了。”
……
居然公然品论薛灵璧的容貌,皇上果然是皇上啊。
曾经因为品论薛灵璧的容貌而被狠狠地刮了一顿的冯古道暗暗地竖起拇指。
薛灵璧皱眉道:“皇上过奖。”
尽管他没有公然反驳,但是一张臭脸摆得很明显。
冯古道对威武不能屈有了新的认识,尤其四周还站着这么多虎视眈眈的带刀侍卫。
皇帝手一伸,道:“赐座。”
于是,冯古道和薛灵璧都被安排在离桌子两步远的地方坐下。
……
望着那一桌香气四溢的美味佳肴,在目测他与美味佳肴之间的距离,冯古道对微服私访这四个字也有了新的认识。
皇帝用茶水漱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