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第2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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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小时候,父亲与我说起过北地的雪灾,说总有一天,要让北地人亦觉得雪是光明的、是美的,而不再厌恶、惧怕。当时我还曾不知天高地厚地想,等长大了要是能制造一样东西,可以随意地控制雪就好了”邵九慢慢地道,仿佛陷入回忆中,他的唇边有一抹柔和的笑,“此刻想来,父亲说的并非是雪,而是一个光明的政权,一种安逸祥和的生活。”
贰佰陆拾玖、雪中情(二)
北地的自然环境一直是生存的难关,几十年前南北割据,无法正常通商,连粮食的运输都成问题,之后阮克虽然表面上统一了天下,但他想得到的只是北方这片辽阔的土地,对于北方的百姓,他骨子里依旧怀着不信任与排他性。这几年来,虽每年都有粮食由南自北供应,但必须由北地上报数目,再经由南方官员一层层审批,最后由阮克盖章,才算数。
一层层下来,加上地方官员的私扣虚报,所剩无几,而当粮食运抵时,北地已有很多人都早已饥饿不堪,甚至死亡。
然而,这些年来,倘若连那零星的粮食都无法得到,那么后果便更加不堪设想,这亦是聂子捷忍辱负重的原因。他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养精蓄锐,更需要足够的粮食来供给这片他生长的,报效的土地上的百姓,让他们得以世世代代生活下去。
统一南北,让这片天下真正的大同,不再有南北之分,能在自己的土地上如同主人一般地生活,这时每个北地人的心愿,包括——邵九。或许,这才是他最终想要看到的吧?不仅是复仇、不仅是父亲的遗愿、不仅是夺回一切
宝龄眨了眨眼,心头忽而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良久,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那气竟是乳白色的,她慢慢扬起嘴角:“你的心愿已达成了,我想,很快,这一天便会来到的吧。”
此刻,她的话里,倒没有一丝讽刺,她的语气很平静,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流淌。
不知为何,之前在她心头所有的恩怨、烦恼、纠葛,竟变得越来越淡,她清楚这个少年的狠、无情、冷酷,杀戮决断,然而,此刻,他却感受到了在他心灵深处的另一面。
之前的心机、算计,杀戮、残忍,到在对待顾老爷的事上的另一种思维,再到此刻,展现在她面前的陌生的他,让她不觉眯起眼,有些迷惘。经历了那么多事,她还是未曾看透他。分明以为了解了他是怎么样的人,却又会有些出其不意地发现。
这个人她爱上的如何会是这样一个人?清雅无害的容颜下是一颗诡计百出冷酷无情的心,然而在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会做的事上——譬如报仇,他却又反行其道,没有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
而此刻,他的眉宇间有一种悲悯的温柔。那是他的毕生愿望,那是他生长的土地,热爱的家园,亲人,朋友原来,他也并非——没有一丝感情。只是那丝情感藏得极深,是心中最脆弱的部分,如同野兽藏起自己最柔软的腹部那般,经过漫长的岁月,早已被心中的仇恨、各种苦痛与无奈所磨蚀,被坚硬冷酷包裹起了了吧?
良久,她唇边浮起一丝无奈的,却是释怀的微笑。
活血,正因为他是唯一的,所以她才会那样地无法控制地陷进去,那样地放不下吧。
邵九望着宝龄,没有回答她的话,忽而道:“阿零。”
宝龄的思绪被打断,只下意识地抬起头他正静静地望着她,潋滟的眼眸如同春水般绚丽:“下去走走吧。”
嗯?下去——走走?
宝龄还未反应过来,邵九便让车队停下,拉着她的手走下马车。
之前行路一直很急,此刻却忽然停下来,宝龄迷惑地看着他,他笑一笑,朝前走去。两人并肩走着,手彼此相握,纵然这双手其实并不十分温暖,然而却奇迹般的让宝龄眷恋。只是走了一段路,他虽然走得很慢,却并无松开手的一丝。宝龄停了停,终是慢慢地抽出手,道:“你什么时候回南京?”
他是要回南京的吧?她一直不明白,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刻回北地,或许,是一种凭吊,北地是他生长的地方,所以,在处理接下来的事宜之前,他想先回去看看。又或许,他是想将都城迁往北地?
那也并非难以理解。阮克将都城设在南京,因为他本就是盘踞南京,而尹家一直在北地。倘若要完美地结束,将都城迁往北地,无疑是一种极好的象征。
邵九的手一直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不动、亦不收回,他望着她,眼波温柔如水,笑一笑,道:“倘若我回了南京,之后,或许便极难见到了,若干年后,你会不会忘记有我这么一个人了?”
宝龄心头一滞,蓦地抬眼看着他。他的目光在别处,看来仿佛漫不经心,方才的那句话,似乎只是随口地调笑罢了。她皱皱眉,冷笑道:“你回去之后自然贵人事忙,自然是见不到了,我也自然不会再记得你。”
竟真的如此简单么?
邵九没有说话,漫天的大雪下,他的眼睛伸出仿佛有什么东西缓慢地裂开,然而,却不过一瞬,他回过头,摇摇头,脸上带着轻慢的笑容:“真是绝情,别忘了,我们总是曾有过婚约的。”
在宝龄错愕地抬起头怒瞪他,正想要反驳时,他却出其不意地再度牵住她的手:“既然如此,怕是最后的相见了,那就陪我多走一会吧。”
怕是最后的相见了——宝龄抿了抿唇。
原本是要离开的。她做了决定,他亦答应了她,只要办完陆离的丧事,便让她离开。自此后,往日所有的恩怨情仇一笔勾销,他是他高高在上的王,她是这个时空里在普通不过的百姓,安静地居住在某一处,生老病死,从此——再无瓜葛。
这一次,她终是真正的自由了吧?然而,为什么,听到他的话,有一瞬间,她的心竟没由来的微微地酸涩?
两人并肩走着,漫天的大雪将四周笼罩上了一片银白的屏障,似乎天地间唯有两人,回头望去,连那一整支车队都变得如蝼蚁般渺小。耳边只有雪花擦过的沙沙声,与靴子踩在雪地里的吱嘎声。
宝龄忽然想起,时候就仿佛曾说过,北地的雪,可以积一尺多厚,这个时候,脚踩在雪地里,便会有那种吱嘎吱嘎的声音,此刻,便是如此吧?
它似乎专注地投入在这种游戏中,轻轻地抬起脚,再踩下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邃的脚印,低下头,她看到那脚印是成双的,在一片了无人烟的雪地里,一直蔓延、伸展
这条路,仿佛是走不到尽头的。然而,如何会没有尽头呢?无论多长的路,无论多喧闹的盛宴,都会有尽头,最终都会结束。
“冷不冷?”邵九忽然道,接着,不等她回答,他便用手掌将她的手全部包裹住,侧过脸,将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胸口上方,轻轻地按下:“感觉如何?还痛不痛?”
宝龄一怔,这几日在马车上,他每隔一日亦会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有时是为她把脉,有时是摸一摸她的额头。她摇摇头:“不痛了。”
邵九笑一笑,仿佛喃喃道:“应当是无妨了”
“邵九”宝龄动了动唇。
“嗯?”
良久,宝龄吐口气:“没什么。”
他的这些举动,那日他给她喝的那杯茶,她其实心底已有数。心中的话仿佛已到了喉咙口,只是,下一秒她还是咽了回去。
不说也不要紧吧?事到如今,那件事,已经不重要了。
邵九亦没有追问,两人又仿佛漫步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落宝龄的斗篷,长发即刻间散落下来,宝龄伸出手,一只手却比她快了一步。
邵九望着宝龄,漆黑的眼眸如同雾气里的河流,氤氲着无人能读懂的柔情,他伸出手,十指轻梳她额前的乱发,一根一根,一丝一丝,慢慢地拢如她耳垂后,动作缓慢而轻柔,直到将她被风吹散的发丝梳理好,他的手指又慢慢往下滑,替她系好脖子上的流苏,他的手臂似有意有无意地触碰到她的脸颊,仿佛微微地摩挲,温柔而眷恋。
他的指尖带着冰雪的微凉,虽到之处却烧起一片灼热,仿佛是这冰天雪地之间仅剩的一丝温暖。宝龄怔怔地一动不动,一种莫名的情愫蔓延开来。
怎么了?今日的他那么奇怪。
方才的调笑竟像是刻意似的,难得的没有注视她的目光,竟不似以往的从容笃定,而此刻的眼神又那么专注。
他凝视她,目光深深地印在她的脸上,仿佛是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的最深处,良久良久,他垂下手,无声地笑了笑:“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
唯一的一丝暖意都在顷刻间消失,宝龄置身于一片冰封的世界中,半响,才道:“是啊,该走了。”
要走的,始终还是要走。
回到车队,平野正朝着远处眺望,见到邵九,他似乎微微松了口气,随后,利剑一般的目光又射到宝龄身上。
宝龄凝眉没有错开目光,笔直走进马车里。
平野那目光真是好像,她做了什么让他极度愤怒的事
是因为陆离么?应该是吧。
她在车上坐了一会儿,想着许多没有头绪的事,然后,马车动了。她一怔,邵九并没有上车。
心头忽然咯噔一下,不知为何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她蓦地掀起帘子,却同时见邵九正站在车外,他一只脚正要踏上车,见了她,微微一笑:“怎么了?”
她摇摇头,有些恼怒自己地放下帘子。
方才那一刻,她怎么会以为,他消失不见了呢?
邵九上了车,如同之前那般坐在她身侧,将马车的窗子全部关起来,又垂下帘子,做完这一切,他柔柔一笑道:“入夜之后会更冷。”他想了想,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睡一会吧,今日便不扎营了,明日一早应当便会到了。”
窗外是一片冰天雪地,纵然关紧了窗,风依旧从缝隙间狡猾地钻进来,她缩了缩身子,感觉倦意袭来。
这一觉,竟是睡得格外的沉,睁开眼时,宝龄感觉四肢有些酸疼,活动了一下身体,她皱了皱眉,身侧空无一人。
她掀开帘子,漫天的雪光反射得人有片刻的眩晕,马车忽然停了,似乎有人走到她跟前,她下意识地以为会看到那张清雅的脸,然而,却是另一张脸。
英俊的少年漠然地掀起帘子,平野面无表情地道:“下车吧,到了。”
贰佰柒拾、冰释
望着车队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之中,绍九终是慢慢地垂下眼睑,随后,唇边绽开了一丝飘渺恍惚的笑意。四周是一片冰封的白,他的身影如同重叠在这片素白中,透明得仿佛不真实。
雪越下越大,呼啸而过的风夹渣着雪花怏怏落下,落在他的发际、睫毛、鼻尖上,他就这么站了一会儿,只一会儿,他便决然地转身,纵声上马,朝着马队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的目的地从来不是北地。他想起宝龄曾问过他,何时回南京,她应当也对他突然回北地产生了疑惑。
她以为他赢了,赢了这场局,所以才会有此疑惑。但她很快似乎又想通了,并没有再追问下去。或许,她以为他是想先回一趟北地,或将都城迁往北地吧?
这似乎也是个很好的理由,所以,他并不想解释。由他这么想也好,事实的真相,她无需知道,他亦为打算告诉她。
从南京府出来,他便决定将大部队撤回北地。这是他的想法,亦是阮素臣的约定。或许,也有他微小的私心——在尽量顾全北地军的同时,将宝龄安置好,安置在放心的地方,如此而已。
北地军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与其用武力,消耗众多的精力去歼灭,还不如放他们回去,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那边,此后,在漫长的岁月中收为己用——这应当是阮素臣的想法。所以,阮素臣并未对攻城的军队做任何处置,默许了绍九的安排。
至于绍九,他相信只要自己小心谨慎地妥善安排,北地军依旧会随时为他候命,甚至,他可以让他们假装归顺,而暗中埋伏,但这一计,聂子睫已用过,先不论有用与否,他亦不想再用。并且,他虽擅施诡计,却从未出尔反尔,他既然与阮素臣做了约定,便不会有任何不甘,纵然是输,也要输得坦然。包括暗军,他也以准备将暗符交给阮素臣。
暗军世代听命与尹家,虽暗符是身份的象征,但纵然拥有了暗符,要他们完全服从阮素臣,并非易事,只是,那便是阮素臣的事了,与他无关。倘若阮素臣连一支小小的军队都无法收服,那么,此后的这片江山,恐怕迟早守不住。他从不自毁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