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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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了九日,耶律休哥率精骑渡水,强攻对岸宋军。对岸的宋军主将不是潘美,不是杨业,不是李继隆,也不是田钦祚历史上没有记载他的名字,宋军大败,一路败退,直到莫州。耶律休哥大获全胜。
败了,一场战斗而已,是吗?暂时的失败而已,不必担忧,真的吗?可是宋军九日败退,十日赵光义就突然宣布御驾亲征,马上集结京师重兵,立即赶赴前线。
因为瓦桥关被突破了,敌军甚至已经冲到了莫州,中原百里路径,已经是一片坦途,契丹人可以长驱直入了!
赵光义十日宣布亲征,当天动身,也就在当天,莫州前线的宋军不顾一切地集结兵力,主动向辽军挑战。但是从结果上看,这根本就不是挑战,而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阻止辽军的推进速度,给皇帝的亲征大军赢得赶路的时间。
当天莫州宋军全军覆没。
赵光义尽最快速度赶赴莫州,社禝安危,在此一举,眼看着宋、辽两国的皇帝第一次对阵厮杀已成定局,但是,当月的十七日,没有任何征兆,契丹人突然退兵了。他们一路向北,再没生事,在二十六日回到了幽州。
这是为什么?辽国皇帝不想孤注一掷?还是他们另有阴谋诡计?甚至赵光义亲自迎敌,把他们吓跑的?都不是,契丹人有内伤。他们内部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后来这缺陷被宋朝人有意无意地发现了,澶渊之盟之所以能签下来,后世仁宗朝的名臣富弼之所以能只增岁币不割地,都很大程度上受益于这一点。
契丹人跑了,赵光义豪情大发,赋诗一首,其中有“一箭未施戎马遁,六军空恨阵云高”。唉,手痒啊,你跑那么快干吗,有种打一架啊!而且《宋史》里记录,这一段的史实是“关南言大破契丹万余骑,斩首三千余级”
似乎这一架打过了,而且相当凶狠呢。
赵光义班师回朝,一路上歌功颂德,欢庆胜利,为陛下的勇敢欢呼。但是赵光义心里清楚,所有的人也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能封得住嘴呢?就算再强的舆论宣传,随军参战的士兵成千上万呢!赵光义悻悻回京,没过几天,他大哥的二儿子赵德芳就在睡梦中说死就死了,当时年仅二十三岁。
德芳死了,这次没有怒喝,没有自杀,没有水果刀,也没有现场直播,抱尸痛哭,似乎人们已经习惯了赵光义每次亲征之后都死一个侄子的惯例。
但是为什么呢?万事总得有点理由吧?
没有理由,因为没有证据,想猜?那好,继续生活。在公元九八一年的这一年里,宋朝的故事多多,每个人的生活都多姿多彩。
先从一件小事说起,话说开封府里有一个叫吕端的判官,长得肥胖浑圆,平时笑嘻嘻的,给人们的总体印象就是酒量好、肉量大,是个饭桌上的英雄,正常生活里的饭桶。这一天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史书没写),只说皇帝对他“赫怒”,命令给他戴上一面重枷,押送到商州(今陕西商县)安置。但是当时开封府里他还有些活儿没干完,好多的文件得签署。只见吕大胖子照旧笑呵呵,跟没事人一样,叫道:“但将来,但将来!带枷判事,自古有之。”
结果等他临上路,皇帝又来了一道圣旨,命令他不许骑马,更别想坐船,从开封到商州,1300多里地,只许步行!
完了,吕大胖子,这么肥,还戴着枷,只能步行,这不是要人命吗。没人敢劝,连宰相、首辅薛居正都托人带话安慰这位吕仁兄,要他暂且认灾。却不料吕端呵呵一笑——这不是我的灾,这是长耳朵驴的灾!
说完大笑上路,毫不介意。
说这事,不是提一下未来托孤宰相的气度,而是说,赵光义为什么对自己的老衙门老部下生这么大的气呢?要知道,吕端之前所有的记录就只有一条——在征北汉时,提醒当时的开封府尹赵廷美千万别答应皇帝留守开封,而是强烈要求随军一起去前线。
似乎是个忠臣吧,不管具体是为了谁,至少赵廷美、赵光义和大宋朝都因此受了益。那么赵光义在搞什么?干吗发了这么大的邪火?吕端充其量不过就是赵廷美的一个亲信罢了。
往下再看。
转过年来,到九月,也就是德芳死后整半年,如京使柴禹锡等人突然告发开封府尹、秦王赵廷美,罪名是“将有阴谋窃发”,具体表现是“骄恣”。
注意,是“将”有阴谋窃发。
“将”有,不等于有。这算犯罪吗?但是每天的火警预报,也都是在火还没有烧起来时就播的吧。
小心无大错,甚至早点提防,也是对“将”要犯罪的人的关怀爱护嘛,免得他真正犯了罪。于是赵光义决定重视一下,针对于“将要”,他应对以“预防”。
他需要一个从政经验极其丰富,政治斗争水平高超的老同志来给他把把关。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很正常,都能让人理解,只是下一步就谁也没料到了,他找的人居然是赵普。
居然是赵普,这简直不可思议。赵普虽然符合所有的技术条件,但是从原则上讲,他不被肃清就是皇恩浩荡了。何况大宋朝里文官人才鼎盛,光宰相就有两位(遗憾,首辅薛居正在三个月前死了,不然就是三个),找个高级点的秘密警察用得着起用以前的死敌吗?
但他就是找了。
那么换个角度来看,赵普敢来吗?他被压制折磨快六年了,想尽了办法,甚至自觉进京接受监管,才勉强活了下来,他还敢上朝蹚浑水吗?
但又是出人意料,赵普来了,而且主动说——我想在朝廷的核心枢纽工作,来观察是否有阴谋叛乱。(愿备枢轴,以察奸变)
不仅蹚了,而且往水最深的地方走。并且当天下朝,他就连夜给皇帝写了一封密奏,信的中心议题就是告诉陛下,请您到皇宫内院去仔细地找找,有一个重要的小盒子,里面装的是您母亲、您大哥,还有臣赵普一起签名生效过的遗嘱,可以证明您的即位是合理合法的——即“金匮盟书”。
好东西,好创意,只是似乎晚了点吧?
这时候前任皇帝赵匡胤的两个亲生儿子德昭、德芳都已经死了,再谈合不合法,还有意义吗?而且总是旧话重提,没完没了地揭赵光义的老伤疤,信不信拍到了马蹄子上被踢个灰头土脸?!
但事情就是这么的邪门,赵光义不仅没生气,反而“大喜”、“大感悟”,立即把赵普召上殿来,对他说——人谁无过,朕不等五十岁,已尽知四十九年的错了。
一句话,赵普,你真是我的贴心人!当天赵普就被加封为司徒兼侍中,取代己死的薛居正,当上了大宋的首辅宰相。
一步登天,重回旧位。而且不止这些,同样的一个职务,在不同的人来干,就有不同的效果。当赵普恢复工作的第一天,率领文武百官上朝时,就发生了一件事。赵廷美的位置后移了。
按照规定,开封府尹、秦王,像以前的开封府尹、晋王一样,位居宰相之上,每朝列班,为御座之下第一人。但是赵普来了,赵廷美就主动申请,把这个位置还给了以前的老宰相,自己宁可后撤。
赵普愉快地接受了,能回来工作,实在是太好了,能和大家伙儿再见面,也真是太高兴了。他的目光划过全场,向每一位同事微笑致意,每个人的回复表情也各不相同。最后,他和一个人短暂地对视了。
赵普的笑容更加亲切了,那个人的表情有些生硬,他叫卢多逊。
幸会,幸会。两人的目光内蕴浓烈,惺惺相惜,连夹在他俩中间的秦王赵廷美都往旁边闪。没办法,赵普和卢多逊挨得就是这么近,一生的缘分,掰都掰不开。
看现在,赵普是第一宰相,其下是第二宰相沈伦,但是很不巧,沈宰相病倒了,重得差点追随原领导薛居正一起到阴间报到。而第三宰相就是卢多逊,两人不仅是现在站班挨得近,以后就连上班报到都得在政事堂的同一间办公室里。
看以前,那故事就太长了。两人本不在一个辈分上,不仅是年龄,看资历,赵普已经是赵匡胤的首席幕僚了,卢多逊才在后周考中了进士,等到赵普独自做了十年的宰相,卢多逊才爬到了翰林学士的位置。
一手遮天PK刚刚冒头,看着是有点找死,但是卢多逊就有能耐把赵普弄得灰头土脸。因为实力相克,赵普的致命短处,正是卢多逊的特长。
谁都知道,赵普读书不多,当宰相凭的是吏道精通,能用普通话和实际行动把天下摆平。可要是一旦说到了“之乎者也”,赵普就死梗了。但要命的是,当时的皇上赵匡胤就是个好读书的人。据记载,不管当时宋朝的国家图书馆(崇文院前身)硬件设施多糟糕,他都会频频借阅,而且读完之后和臣子们交流读后感。
每当此时,就是赵普的鬼门关。那是一本又一本的线装书啊,今天你说没看过,明天你说读过可忘了,可后天居然还有!这日子还能过吗?
这时就是卢多逊的天下了,就像奇迹一样,当年不管赵匡胤读的是什么书,想说什么事,甚至想回味某一个具体的段落,卢多逊都能给你现场背出来!
吓死人吧?但这根本不是卢多逊博学广记,而是他单纯的记忆力超强。他每天都和图书馆的馆员沟通,皇帝借了什么书,他也照样借一本,皇帝在看时,他也在看,第二天哈哈,赢就赢在起跑线上。
长此以往,赵匡胤的下巴每天都砸到脚面上,赵普满脸是土,卢多逊锃光瓦亮。从此卢多逊在赵匡胤的面前挣足了印象分,并且抓住每一次与皇帝见面的机会,见一次,就揭露一些赵普的短处,一直努力到了赵普被罢免,被赶出京师。
赵普当年与赵光义的争斗是禁忌,知道的人不说,不知道的人不敢猜,卢多逊作为PK赵普的绝对主力,就理所当然地在赵普惨败之后,成了胜利者。从此他平步青云,在五六年之间就坐到了大宋第三宰相的位子。并且由于他是赵光义的亲信,他上面的薛居正和沈伦都要让他三分,他的地位和专横程度已经基本达到了当年赵普的程度。
有一件事可以证明,赵普当年在政事堂里立一陶壶,中外奏章看着烦的,就扔进去,等到量够了,就一把火烧掉;而卢多逊当朝,百官写给皇帝的奏折都要由他过目,他不想让皇帝看着的,赵光义还就是看不着。
至于原因,至于他为什么有这样大的权力,就不好说了。
赵普能,那是因为人家是开国功臣,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天下就是由他和赵匡胤共同打下来的,宋朝执行了三百余年的国政纲领,一直都打着赵普的印迹。那么卢多逊呢?
卢多逊就是一个执行者,如此而已。但是地球的法则是,你打败了谁,你就高于谁。但是这还不够,卢多逊把它发扬光大了。
他打败了一个对手,之后就要不断地加以虐待。具体表现就是,他似乎对胖揍赵普上瘾。一来二去,时间长了连他老爸都看不下去了,专门找他谈了次话——儿子,你找死吧?赵普是开国元老,你搞他,唉,我还是早点死吧,别赶上你完蛋时受牵连(彼元勋也,而小子毁之,吾得早死,不见其败,幸也)。
但卢多逊一意孤行,痛打落水狗。赵普被赶出京城,不行,得继续罢官;赵普进京被监管,不行,还得继续迫害;到后来赵普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王继英了,堂堂的大宋故相,弄成了个孤寡老人,可就这样,还只是个开头!
话说赵普的妹夫叫侯仁宝,是大家子弟,家有大第良田,生活悠闲自在。忽然有天想当官。好,赵普一句话,他当上了洛阳知府。美差啊,那可是大宋朝的西京。但是时光有限,转眼赵普倒台,卢多逊和赵光义的乐趣是一样的,他俩一合计,好,给这位妹夫一个好职位,直接把侯仁宝从洛阳派到了邕州,那可是秦岭之外,等于发配了!
从此苦日子没完没了,一连九年,侯仁宝连个探亲假都没有,更别谈调换职务,回到北方了。最后他连致仕辞职都不被允许,被逼无奈,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其难度之高,真让人瞠目结舌,他居然为了能回家,就算把国家扔上战场都在所不惜。
侯仁宝给皇帝上疏——陛下,交趾出兵变了,主帅被害,国乱可取,我想到京城当面向您汇报攻取的办法。
赵光义大喜,要知道交趾在五代时独立了,第一名将潘美征南汉的时候,就像王仁斌征后蜀时放过大理国一样,对交趾没理睬,让它继续独立。哥哥的遗憾,就是弟弟的事业,赵光义决定把交趾像吴越,漳、泉二州那样收归国有,于是马上派人召侯仁宝进京。
眼看侯仁宝的梦想就要实现了,他哪是想领兵打仗,他只是想找个机会回开封,然后就算在开封当街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