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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便衣警察海岩-第45章

小说: 便衣警察海岩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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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实在不想下去,下去演出无非是给剧院增加些收入。一下去就得连天演,根本不注意保护演员的嗓子。为了节省开支,老是让演员睡舞台,连车马店的热炕都不如,洗澡更别想。
  她现在早没有大串联、挤火车那种红卫兵式的浪漫劲儿了,何况给那些一脑门儿高粱花子的人演出,对个人艺术上的发展也毫无意义。她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在一个县里举办音乐会,她唱了个“摇篮曲”,是个轻声哼唱的歌,可观众里竟有人事后提意见,说她是不是嫌这里没招待好,所以唱得不卖力气。这群土老杆真叫你没辙没治,他们评价演员是否卖力气的标准,全在于你的声音大小,你在台上扯嗓门儿喊,手脚不停地耍,他们就叫好,认为是卖了力气,票钱不亏。你有什么办法呢?难怪冯先生也说,高级的艺术,能提高人的艺术,是剧场艺术,国外都是重视剧场艺术的。只有在大剧场里唱歌剧或者艺术歌曲的人,才能被称为歌唱家。
  她实在不愿意下去演那种“野台子戏”。
  “我这种意大利唱法,陕西、甘肃那边的人不喜欢听。”她突然想到这倒不失为一个向演员队长据塞的借口,“我下去唱什么,《费加罗婚礼)?那些个羊肚肚手巾接受得了吗?要是我能唱‘翻身道情’和‘信天游’什么的还差不多。”
  “不,”演员队长说,“你这次下去,参加她们女声小合唱就行了。主要是跟着下去看看,学习学习,延安,老革命圣地,不去可惜了。”
  演员队长不这么说则已,一说,她更不想去了。合着辛苦一个月,只是为了和别人凑一个小合唱吗?不,不能去,她要是去了,不要说“阿霞”的角色肯定告吹,连建国给她联系的“爱与美”音乐会也参加不上了。
  “爱与美”音乐晚会是市旅游局青年部组织的。据建国讲,地点在南州市胜利体育馆,准备全清一些新星新秀来唱,形式活泼一点,死板板的老一套年轻人不爱看了。准备搞三场,届时报上发消息,发评论,还可能要逐个介绍参加演出的新星新秀呢,这对一个演员来说,当然是很有吸引力的。
  “嘿,出名的好机会。”建国极力怂恿,“我帮你联系,他们举办这事的人直要我给他推荐演员呢。”
  建国是市科技局的一个工人,不务正业,对这种跑媒拉纤的勾当却十分热衷,也很在行。
  果然第二天就领她去和筹备晚会的负责人老刘见了面,今天又约她去湖南饭庄,大概是要告诉她决定性的消息。她已经把要唱的曲目都准备好了。
  至于“阿霞”的角色,只要不到绝望关头,她就要不懈争取。为这事她已经跟爸爸费尽唾沫地说了一个晚上,只希望他能向文化局打个招呼,或者提一句,暗示暗示也行。可爸爸听完她的话,却说:“你既然说自己嗓音条件好,我相信你们剧院不会永远埋没你的,你要有耐心嘛。这种事,我可不好去命令人家给你派角色啊。”
  爸爸从来不为家里人出面讲话,简直成了他的一条不能更改的规矩,连妈妈病休影响晋级的问题,也是靠她自己奔走活动才解决的。看来,角色的事也只有再跟妈妈磨磨。
  风又大了些,沙子直迷眼。在立交桥工地的右侧,临时开出来的马路又窄又脏,她心烦意乱地下车等红灯。
  “嘿!施季虹!”耳边一声大惊小怪的呼叫,一群身穿花花绿绿衣着的女人随着涌到了她的跟前。
  “哟!你怎么也不回厂子看看我们啦,一到了文艺界,把我们都忘了吧。”
  “畸,鸟枪换炮了,这是哪儿做的?多少钱一米的料子。”
  这群昔日工厂里的伙伴们,围着她,大呼小叫,评头品足,旁若无人。
  “你们干什么去?”她勉强笑笑,问。
  “上中班呀,哪儿像你们文艺界那么自由啊。”
  红灯灭,绿灯亮,周围的一大片自行车一齐涌动起来,把她和她们隔开了。
  “嘿,歌唱家,以后有票惦着我们点儿!”声音抛在后面。
  这都是和她相处了几年的伙伴啊,可今天邂逅重逢,她却意识到和她们已经十分格格不入了。这些人身上,不知怎么就有那么股子俗劲儿,连穿戴都是红袄绿裤子式的,怪得要命,显得那么没文化。现在,要是再让她回到那个光线暗淡、一股子油封味儿的器材仓库和她们为伍做伴去,那简直是叫她下地狱了。
  人人都说,个人主义是丑恶的,可人人又都想往高处走,要想走得比别人更高,没有点个人主义、个人奋斗,行吗?
  真的,每当在这种心情下,她真的忍不住要去想往另一个世界了。出国,对她来说是一个若远若近、若即若离的诱惑,就像天上的月亮,你走它也走,你停它也停,虽迷人而不可得之。这两年,一些刊物和电视节目为人们打开了一扇介绍国外情况的窗口,尽管是好坏都说,褒贬掺半,但给她总的印象,总比自己现在的处境要强得多了。她也知道,那是资本主义社会,陷阱多,可同时机会也多。冯先生说过,国外是凭本事吃饭的,有嗓子,就有安身立命的资本,至少,一个艺术家用不着为那些因为嫌声儿不大而疑心演员不卖力气的批评者而烦心了。
  她还在941厂的时候,冯先生就答应过要资助她出国留学,为了这,她对他已经是有求必应了,甚至不惜可现在冯先生似乎对履行他的诺言不大热心,她每每问起来都是躲躲闪闪、推三挡四的,她又不好催之太急。看来,外国人也不都那么重信义,她现在越来越发觉冯先生有时候也挺唯利是图的。商人嘛,也难免。
  又是一个红灯,她看前边有一个小伙子猛蹬了几下冲过去了,就也跟在后面猛蹬了几下。
  “站住!”
  平地里钻出个年轻的警察来,追不上那小伙子,却把她给拦住了。
  “下来!还想跑!”那口气,简直像对个逃犯似的,“到边上去,到边上去!”他挥着手,命令她把自行车推到马路边上。立刻跟过来一大群看热闹的。
  “车子锁上。”警察命令。
  她领上了,心里忍着气。
  “钥匙拿来。”警察又命令。
  她想发作,但转念一想,这些警察,手里就这么点权,你让他发发威,过过权瘾,也就会放了你。于是她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静表情,把钥匙交出去了。
  “说吧,是愿意罚钱还是愿意扣车?”
  警察是一副漠然的表情,她心里骂,“冷血动物,简直像半路打劫要买路钱的。”但嘴头上却忍着,说:“我下回不闯红灯了,行了吧。”
  “这是罚你这回,下回闯木闯下回再说。”
  周围哗的哄笑起来。她冷笑两声,低声嘟嚷了一句:“没文化。”“
  警察上下打量开她了,那种目光叫谁都得冒火儿!
  “啦!你有文化,有文化你还违反交通规则?你哪个单位的?”
  “市歌剧院的。”
  “歌剧院的怎么啦,歌剧院的有什么了不起?”
  “是你要问我哪个单位的,我又没说我了不起,你讲不讲理!”她忍无可忍了。
  “畸,你还有理啦?你叫什么?”
  “你不就是要钱吗?多少,说吧。”
  周围的人不知怎么那么讨厌,有人喊,“多罚她,有什么了不起!”
  看来真要罚了。警察拿出一个收据本,开了个罚款一元的收据,说:“根据市政府交通安全临时管理办法,骑车故意闯”
  她根本不听他说完,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拾圆的票子,递过去,“找钱吧。”
  警察说:“找不开,拿零钱来。”
  她也赌了气,“我就这十块,你看怎么办吧。”
  周围有人被她的盛气凌人激怒了,喊:“就罚她十块/警察果然把十块钱接过去了,在收据上的1字后面,添了一个零,一块成了十块。
  “你想刁难我?我们还怕这一套吗?”他把收据塞在她手里。
  她气得恨不能把那张小纸劈头盖脸摔回去,咬牙切齿地说:“你 frJ,无法无天!”
  “你叫群众评评,群众的眼睛是亮的。你违反了”
  警察长篇大论地说起来了,把徐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年岁大些的警察也挤了进来。
  “怎么回事啊?”
  年轻警察把十块钱交到老警察手中,简单说了一遍经过。周围的人还七嘴八舌,添枝加叶。
  施季虹气得眼睛发蓝,看情形,十块钱显然是没了,不扣车就算是好的。她也狠了心,要是真扣了她的车,她索性就直接上公安局马局长或者政法部乔部长家去,告他一状!
  可出乎意外的是,老警察却问她:“你再好好找找,看看有没有零钱?”
  零钱她是有的,在一片起哄声中,她拿出了一块钱,把十块钱换回来了。
  “畸,到底是歌剧院的,‘就这十块,就这十块’,真会演戏。”
  “要我,就罚她十块。”
  她在一片笑骂声中,气得哆嗦着挤出了人群。
  没文化!没文化!没文化!没文化!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发泄心中的火气!这儿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真是看透了,人要想有尊严,就非得有社会地位,非得出名不可,她要是李谷一,别说没人敢叫她这样当众受辱,就是巴结她还嫌来不及呢。当然,最好能出国,干脆躲开这糟地方!
  她心绪败坏,为了安定一下,走进路边一家饮食店,喝了一杯热咖啡。一杯热咖啡现在居然要六毛钱,外加两分钟排队和一个售货员的白眼儿。
  这日子,有什么意思呀!
  由于这场风波的耽搁,她已经不能再去杏花南里卢援朝的家,建国在湖南饭庄要等急了,她自己也急于听到建国给她的好消息,好把心火儿冲一冲。
  可是她赶到湖南饭庄时,建国竟还没有来,等了足有二十分钟,他才踏踏动蹑地进来了。
  “你不是说先来占座儿吗?”
  “这儿人不多,来了就有座地。”
  建国若无其事地解释了一句,他说起话来,总要带着点工人的那种“油劲儿”,这使她心里又多了一层警惕,“这小子,也是个说话没准儿的人。”
  她要了菜,这种场合,当然应该她做东。
  “怎么样,晚会的事?”
  “啊,不行了,他们要的人都齐了。”
  她心里呼地一下,火苗子又上来了。“怎么回事,你这家伙说话到底有准儿没有?”
  “你急什么,听我跟你说呀,人家这次是要三十岁以下的。”
  “我刚到三十岁,以下,一般都是含本数在内的。”
  “可老刘说你像三十五、六的,他们是想要更年轻一点的,最好像你妹妹那样,漂亮的。”
  “他们到底是搞音乐会,还是搞模特儿展览!”
  “就是就是,他们那帮人,不懂艺术,就知道捞钱,要是办个妓院嘛,我看倒在行。”
  建国的话使她气里迸笑,“讨厌!”
  建国也笑了,“不管他们了。哎,我给你说个正经事。”他的神态郑重起来,“录一盘磁带怎么样?一个小时的歌儿你总拿得出来。”
  “什么?”她没听明白。
  “我们有几个朋友,正在办一个音乐公司,专搞磁带的,已经搞了几盘了,销路不错。
  王曼贤,知道吗?还有杜玲芯,都录过。“
  建国一连说了三、四个名字,她都不认得,打断他的话问:“你们是怎么录?”
  “你唱,我们录,简单得很。不过乐队你得自己找好,从你们剧院里找几个人就行,跟他们谈好报酬,这事儿都爱干。最好有电子琴、小鼓。其余的你就不用管了,复制、发行,全由公司负责。再给你印个彩色封面,印你的侧面像怎么样?回头满街一卖,知青商店都卖这玩意儿,用不了多久,你非红木可,这可是一条好路子。”
  她犹豫了,这的确是条路子,可她又觉得这路子太村野了。
  “把我放到知青商店里去卖?”
  “你得让青年熟悉你呀。”建国驴唇不对马嘴地接了一句,又说:“我不明白,这么好的机会你还犹豫什么?现在就这么回事,你要想出头,就得土洋结合,两条腿走路。你还看不到现在的形势吗,年轻人哪个不在埋头学,玩命奔?告诉你,竞争是空前的,别看现在还不显眼,过几年你看吧,高低贵贱全分出来了,有能耐的,上去,没能耐的,下来。你现在连张文凭也没有,再不自己闯闯牌子,到时候你就等着受挤兑吧,你瞧这形势。”
  “不,我是说,你们这么干合法吗?你们的公司注册了吗?”
  “我们这是‘皮包公司’,无非是在录音机和演员之间当个经纪人而已。其实我们自己最后也得不到多少好处,演员、乐队、出机子的,出地方的,印封面的,都得利益均沾,加上带子的成本费,我们能剩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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