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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便衣警察海岩-第18章

小说: 便衣警察海岩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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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志明把相机端至齐眉,平静地说出一句谁也没有料到的话来:“相机里,没装胶卷。”
  大家全愣得出不来声。陆振羽的脑袋轰地炸了一下,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搞的嘛!”甘向前发作了,“你们就是这样抓阶级斗争吗?儿戏一样!”他的话不知是在对陆振羽说还是在对纪真说,他真火了。
  “你使用相机之前上胶卷了吗?”纪真很疲倦地冲陆振羽问。
  陆振羽完全蒙了,浑身都刺刺地冒出汗来,结结巴巴地不知怎么说才好。“我,我以为,我记得,原来好像有卷儿,我,我也记不清了。”
  甘向前拿起桌上的军帽,脸色僵硬地向门口走去,拉开门,又回过头来说:“老纪,你们考虑考虑吧,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哼,这样上不得阵呀。‘甘向前怒气冲天地走了。纪真站起来,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烦恼和疲乏:”全处开会,现在就开。“
  陆振羽哭丧着脸,跟着大家走向会议室。技术室搞暗房技术的老丁见到他,用一半嘲讽一半体贴的口吻骂道:“你小子,整天想什么呐?三岁孩子都知道装胶卷儿。”他茸拉着头,眼泪几乎都要掉出来了。
  纪处长在大会上讲了什么,他全不记得。只听到陆振羽三个字不断地从那张有气无力的嘴里蹦出来。自己这一锤没砸着钎子,反倒砸在了脚面上,那还有什么说的呢?只能认倒霉。
  他木呆呆地坐着。散了会,又木呆呆地随了人们走出会议室。虽然低着头,却知道大家都在看他、议论他。周志明丢了徐邦呈,怎么说也还是个失败的英雄。可自己算什么?密拍不装胶卷,给几个反革命分子一通精神感光,谁听了谁笑话。这笑话没准得让他背一辈子。
  回到办公室,纪处长也来了,要参加他们的小组会。大家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段兴玉对大陈问:“周志明呢?”
  “不知道。”大陈摇摇头。
  “上厕所了吧。”严君说,“刚才开会的时候,我看他出去了。哎,他桌上有个条子,是不是他留的?”
  段兴玉朝周志明的办公桌扫了一眼,走过去,拿起桌上被墨水瓶压住的一张字条。
  “大概是到医院看他爸爸去了吧,今天要给他爸爸会诊呢。”
  段兴玉说着,飞快地把条子看了一遍,脸色骤然不对劲儿了。
  纪真最先注意到他脸上的变化,“怎么了,是不是他留的条子?”
  段兴玉有口难言地犹豫了一下,大陈满腹狐疑地探过头去看那字条。看了,也不说话。
  “出什么事了吗?”纪真过来拿过字条,看了好半天,才表情复杂地皱着眉,把字条给陆振羽,“你看吧。”
  陆振羽茫然地接过这张从台历上撕下来的小纸,上面的确是周志明的字,严君也凑过来看:
  段科长:别再责备小陆,胶卷是我曝毁了,我认为群众悼念总理没有什么不好,这样对待他们我想不通。我是共产党员,凭党给我的良。心和感情,我这样做了。
  我去医院看我爸爸,明天再找您和纪处长谈。
  周志明陆振羽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对周志明应该感激还是应该恨。他没有来得及细想,嘴上却已经先叫起来:“这家伙,什么党员,干这种事。我记得里面明明是装了胶卷的嘛,怎么想怎么不对!”他嘴里这么狠狠地说,可心头,对周志明却并不怎么特别恨。他觉得光凭这张字条,周志明到底也还有点儿侠骨,叫人敬他三分。
  段兴玉似乎很快就冷静下来,“处长,我们明天上班后先找周志明谈一下”
  “明天?”纪真瞪了一下眼,“这么大的事!”
  他开始拨电话,屋里没有人再说什么,都僵立着盯着电话号码盘哗哗作响地转动。
  “甘局长吗?我是纪真,刚才那件事我们已经查清了,是周志明擅自把胶卷曝毁的,对对,就是那个周志明。这件事是他主动谈出来的。什么?啊,对。什么?我们的意见?”纪真犹豫着把征询的目光递给段兴玉。还没等段兴玉说出什么,便又开口对着电话筒说:“我们想先同他谈谈,把详细情况搞搞清楚,暂时嘛,先让他停止工作,给什么处分,以后看态度再说。什么?您的意见,什么?立即逮捕?这这我的意思是不是以教育挽救为主,先不要,,陆振羽听见,电话里的声音突然抬高了许多,哇哇地很刺耳,却一句也听不清。纪真脸色很难看,最后说了句:”好吧。“便缓缓地放下了电话。
  “甘局长马上来。”他转过身,对着大家,半天才闷闷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楼道里响起了砰砰的关门声和哈哈的脚步声,下班的时间到了。他们都坐下来,谁也不说话,纪真和大陈狠狠地抽起烟来,层层烟气在难堪的沉默中蔓延。天色慢慢地黑了,谁也没有站起来去开灯,也没想到要去吃饭。陆振羽望着窗外,在初沉的夜幕下,远远近近的一些灯火,次第放射着黄豆般的光芒。他心里慢慢猜度着周志明此时的行在。是在医院还是已经回了家呢?论个人感情,他并不认为周志明作了什么恶,然而那个电话却如此干脆地决定了他的命运。他看得出来,甘局长的激烈反应,连纪处长也是没有想到的。周志明在处里人缘儿不错,大概不会有人希望他倒霉。他心里突然有点不安起来,仿佛周志明的倒霉有他什么责任似的,可这怎么能怪他呢,且不说周志明办的这件混事险些叫他背了黑锅,单说湮灭罪证这个行为本身,也是明明的犯罪呀!
  甘局长来了,随身还带了几个年轻力壮的民警。他的面孔是严峻的,甚至——陆振羽觉得——是凶狠的。他把一张空白的逮捕证很重地拍在桌子上,声音中带着控制不住的恼怒。
  “侦察部门内部出了这种事,性质的严重还不明显吗?如果你们还需要转弯子的话,也可以,逮捕任务就由刑警队来执行。”
  纪真看了一眼甘向前身后那几个高大勇武的年轻民警,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那张逮捕证推给严君。
  “填上。”
  甘向前这才在椅子上坐下来,对大陈问:“周志明身上带没带武器呀,他不是枪法很难吗?”
  大陈很迟钝地答道:“不会吧,不知道。”
  陆振羽本来不想说什么,可是一句话突然自己溜出了嘴边,“他的枪平常是放在最下面那个抽屉里的。”
  “撬开看看。”
  抽屉撬开了。枪,好好地躺在里面。
  “他的格斗技术也不错,有点儿干巴劲。”又一句话从他嘴边溜出来。
  “他没枪就不要紧。”一个撬抽屉的年轻民警持起袖子,露出半截粗铁棍一样的胳膊,“徒手打,不怕他。”
  一直没有开口的段兴玉这时候冷冷地说话了,“放心吧,打不起来的。他,不是那种人!”八亮了,周志明从铺上掀起半个身子,习惯地去看床头柜上的闹钟,而猛然撞进视觉的,却是一面陌生的水泥墙和墙上一具沉重的黑铁门。淡青色的晨惯从头顶上一扇尺方的小窗喷进来,把水泥墙上粗糙的砂粒照得清清楚楚。被子头上有股潮霉味直钻鼻子,他打了个哆噱,这才完全的清醒过来。
  啊——,这木是家,是一间牢房。这是他有生以来在牢房中度过的第一夜!
  他坐起身子,靠在有点儿发凉的墙上,似乎从五脏到四肢都在颤抖,一种空茫茫的、不知所措的颤抖。昨天晚上,他去医院看过父亲,在回家的路上,把一切都仔细想过了,他完全想象得出那张字条在处里会引起怎样石破天惊的哗然。他想到他会在第二天就被弄去办学习班;想到会背上一个严厉的处分,他甚至做了这样的准备:永远离开他所热爱的工作,被开除出公安队伍,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真正的结果比这还要可怕十倍,而且来得这么快,他刚回家不一会儿,就在自己的小屋里被逮捕了。
  他在五处的几年经历中,纪真作为一处之长亲自出马掏窝捕人,还是破天荒。纪真随身带了四个人,大陈、小陆,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年轻民警,郑大妈作为搜查的见证人也被领了进来,只有十几乎米的外间屋挤得满满的,使紧张的气氛中夹带了一层混乱感。
  他记不得处长一进屋子先说了句什么,他一看到这个阵势就明白了。纪处长把逮捕证取出来给他亮了一下,又放在桌子上叫他签字,他签了,并且熟练地沾上印泥在名字上压了一个红指印,这一套他是用不着别人教的。
  压完手印,他才看清楚逮捕证上的字是严君的笔体,虽然运笔不似往日的洒脱与流畅,却仍旧能一眼认出它来。他猜木出严君在填这张逮捕证时会怎样看他,心里有点别扭。
  他又在搜查证上签了字,签完,小陆上来,用一只亮闪闪的电镀手铐麻利地磕在他的手腕子上,磕得他生疼。他想对他笑一笑,以便也松弛一下自己的神经,但碰到的却是小陆那副严然的面孔。而实际上他也笑不出来,如果不忍着,他说不定还会哭出来。为什么?他说不清,脑子里已经乱得什么也说不清了,也许只因为那时“白白”忽然跑到了他的脚下,温柔地蹲着他的裤角,他有点忍不住了,这个不懂人事而又那么通人性的“白白”呀
  “东西呢,放哪儿了?”纪真问他,态度温和。
  “什么?‘,”胶卷。“
  “从厕所的马桶里冲下去了,就是三楼楼道里那个厕所。”
  说这话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身上腾地一下又热起来,他懂得自己干的决不是一件辱没本职的卑鄙勾当,他没有什么可以自我谴责的,于良心于公理都说得出口,他甚至还感到一点儿安慰,在浑大的世界里,他,一个微渺的人,软弱的人,毕竟是向着不公正的势力,也向他本身,证实了自己的一点儿力量。就像一个被重物压得长久地佝着身子的人突然直了一下腰似的那么舒畅、惬意。
  “走吧。”纪处长没再吵嗑。
  “我得拿件衣服。”他站着没动。
  纪真看看他身上单薄的衬衣,马上点点头:“拿吧。”
  他走到里屋拿了件外衣,想了想,又打开柜子想要拿双袜子,紧紧跟着他进来的小陆拦住了他。
  “干什么?”
  “找双换的袜子。”
  “先甭找了,穿上衣服走吧。”
  他看了小陆一眼,没说话,刚要穿上衣服,小陆又拦住了他。
  “等等,”陆振羽把衣服拿过去,从上到下捏摸一遍,又还给他,“穿上吧。”
  小陆跟他进里屋,大概是怕他从窗户那地逃跑,尽管那窗子已经有一冬天没有打开,窗台上还满堆着东西,但小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卡住他通向窗户的路线。他知道小陆这个人,论感情,他不至于多么恨自己,论清理,他也未必真的相信自己会逃跑,大概更不会相信这件衣服里藏着什么行凶的武器,作为一个公安人员,他觉得小陆和自己的最大区别,是无论执行什么任务,脑子里一律没有感情活动。的确,小陆也热爱这个职业,但完全是另外一种爱法,他只是把侦察工作当成一种很投合趣味的职业,甚至是当成一种“技术性”的职业来热爱。小陆说过,他从小就爱当侦探。现在他之所以这样一丝不苟地防备着自己逃跑、行凶、自杀和毁证,不过是兴致勃勃地想表现出某种业务上的严格和老练,并不一定真有什么担心。小陆信奉的格言是:公安人员就是会说话的工具,侦察员不承认感情,只承认理智。他是一个够格的机器人。
  穿好衣服,又回到了外屋。感情有什么用呢?他尊重了自己的感情,可是尊重理智的小陆到底用手铐把他铐了起来,就连找双袜子也要看他的脸色了。
  投在水泥墙上的光渐渐发黄,又渐渐泛白,天大亮起来,门外的甫道里,响起略步的脚步声,回音很大,脚步声走走停停,一会儿,在他的门前停住了,停了几秒钟,又走开了。
  他知道是值班的干部在通过铁门上的小镜子对各牢室进行查看。这块只有巴掌大小的镜子从里边看可以照人,从外面看,却是一块透明的玻璃,监管干部可以从这儿把整个牢室洞悉无余。
  他是第一次坐牢,而牢房里的陈设却是以前就熟悉的,无论在刑警队还是在五处,预审处的这个看守所他来过不知多少次了。一个月以前,徐邦呈也就是住在这样的单人牢间里的。
  使他感到陌生的,只是这里枯燥阴沉的调子。他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环视四周,漆黑的门,铁色的墙,几块砖头矮矮地垫起一张床板,豆腐块般的小窗子上方,悬着~个尘土封盖的有线广播电匣子,这倒是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一阵汽车的引擎声从小窗外面传来,打破沉闷的宁静。他记得外面正是看守所院内的一条马路。大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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