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爱的思辨 作者:杨东明-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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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中有些人或许会在某次出港之后一去不返,但那不过是另一个港湾的锚泊罢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又会重新上演出港与泊留的旧剧。
他们心底那种出港的骚动想必是与生俱来的,那是一种难以更改的宿命。
先祖把基因密码遗传给了他们,那是他们生命的组成部份。
即使到了老年,只要生命之树尚绿性的欲望仍在,他们还会可歌可泣地回味爱情渴望爱情
我说过,我是一个有着几千年夫权传统的民族的男人。自从来到吉玛山,进入了这个母系社会,我才更清楚地看到我的观念我的行为,早已无可更易地被铸造成型了。
自从我听了冕诺的指点,到我的哦耶家去帮忙犁地之后,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她们家的常客。做为常客,这就是说,我和哦耶相会的时候,不必非要半夜三更悄悄地从女楼的窗口潜进她的房间了。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敲开她家的院门,从那里直接走进去。
然而,待遇的提升,不仅没有给我带来喜悦,反而使我增添了新的烦恼。
每次当我赶往那处山坡,去帮助我的哦耶犁地的时候,平措都会出现在那里。
我不想和他打交道,但却忍不住会时常地打量他。那种时候,我会觉得他魁梧的身板就象一堵无处不在的墙壁,遮挡住了我的视线,遮挡住了我的去路。对于他,我的目光是冷淡的,或许还含着敌意。然而,平措却总是友善地对我笑。
他那对温润的大眼睛酷肖牛眼——那头拉犁的犍牛的眼睛。
二牛抬杠。两头牛,一根杠,两个男人,一个女人我和平措是并行的两头犍牛,我的哦耶就是那根杠子么?
这样想了,越发觉得心里闷气。
有过那样的黄昏,我到哦耶家去了,我的哦耶和她的母亲陪着我坐在火塘的旁边。她们给我上茶,酥油茶,浓浓的香香的,还有烤得软酥酥的糍粑。心爱的女人在火光里摇曳,一跳一跳,一闪一闪,宛如一个幻影。这种时候,我就觉得糍粑更粘酥油茶更厚,心里真是惬意得很。
这种时候,平措却来了。看到我,他没有丝毫的不悦或尴尬,他打着招呼,就挨坐在我的身边。熟识得象是朋友,亲热得犹如兄弟。他也有浓香的酥油茶,他也有烤得软酥酥的糍粑——陡然间,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酥油茶和糍粑全都失了滋味。我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办?等一会儿,是我走,还是他走——我的哦耶和她的母亲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们稳稳当当地坐着,不紧不慢地唠着,脸上一派祥和与平静。
我觉得已经很晚很晚了,平措终于站起来,告辞离去。出门之前,他向我笑了笑。我不喜欢那笑,那笑里有一种优越感,仿佛他是大哥我是小兄弟,他在向我谦让。
那一夜,虽然是我留在我的哦耶的女楼里,但是我的心情简直糟透了。
事后,我认真地想过,我是不是应该离开吉玛山了?我在这个地方,滞留得已经太久太久。我到吉玛山是来采风的,邂逅我的哦耶,不过是一段浸染了异域色彩的风情。就象天上流走的一片云,就象海子边吹拂的一阵风,它美丽,它清爽,但它毕竟是要一掠而逝的。
我艰难地做出决断,给自己定下了行期:三天之后离开。我和我的哦耶,还有三天的缘份。
对于我来说,这有些象死刑宣布后的绝望。我渴求那因绝望而带来的颠狂,我要每分每秒钟都和我的哦耶在一起!
当晚,我在冕诺那儿早早地吃了饭,就匆匆地赶往我的哦耶家。站在她家院门前的时候,月亮才刚刚升起。那条卷毛大狗钻出来了,它对我已经熟识,喷着鼻息,在我身边摇头摆尾地蹭来蹭去。开门的是老母,看到是我,她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有一点意外和惊奇。
老母把我迎到火塘边,却不见我的哦耶出来。我疑惑地坐下,正想开口问,老母已经把苦荞酒给我端了上来。
“于,喝完这碗酒,你就走吧。”老母和善地说。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没事,于。远道的来了,远道的。”
在老母的解释中,我终于明白,今夜我的哦耶要与另一位“依塔”在一起,我应该象平措那样,微笑着离开。
然而,我做不到。
那个男人是谁?他是做什么的?远道的——,他来自从昆明?中甸?西昌?
成都?——,他是在外赶马的吉玛人,还是偶然到吉玛山来的外族的客商?
我的身体变做了火塘,有许多火苗在不可抑制地窜跳。
我执拗地对老母说,我要见见她,见见她,说几句话就走,只说几句话
老母望望我,起身去了。
不一会儿,她复又回转来。
“她会跟你说话的,于,她会见你的。今天不行,今晚不行。”
我什么也不再说,从火塘边起身离去。
骑在黑走马的鞍背上,一个人郁郁不乐地往回走,我的心里说不出有多么沮丧。
黑走马仿佛知晓我的心思,它耷拉着脑袋,闷不出声,连个响鼻也不曾打。
一路的沉默,我在那沉默中将嫉妒燃做了火,火又焚成了灰。等我见到冕诺的时候,灰已经冷了。
“明天,冕诺,能送我走吗?”
“于,怎么了,你?”冕诺望着我笑。
“不怎么,我是该走了,”我的声调很平静,似乎不带任何情绪,“我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唉,于,走吧走吧。升起来的月亮,还是要落下去的;飞过来的雁鹅,还是要飞回去的。于,你终归不是我们吉玛山的人。”
是的,我不是吉玛人。我接受了吉玛女人给我的爱,可是我却承受不了这爱带给我的痛苦,我无法适应吉玛人男女之间那种相处的方式。我想,如果我象冕诺一样长年在吉玛山生活的话,我一定会在嫉妒的煎熬中辗转而死。
冕诺此刻正歪靠在毛毡上,嘴上轻松地衔着一根烟,双手不紧不慢地搓拧着皮绳。
看得出来,与我对坐的冕诺,很快乐,很悠闲,丝毫没有苦恼的神情。
我说,“喂,冕诺,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娶个女人,成个家?”
“于,你说什么,成家?”冕诺停下手,把身子坐直了,“家,你们汉人的,我见过。一进屋,大的,小的,哭,叫。背呀,抱呀。男人样样做,煮饭喂猪担水浇地有什么好?”
冕诺脸上是一副不屑的样子。
我对他无话可说,只能苦笑着咧咧嘴。
第二天,在冕诺的伴随下,我俩一起向楠砻河边走去。隐隐的,似乎已经听到哗哗的水声了,眼前却只能看到赭红色的泥土铁灰色的山石和葱郁的草木。
那河是藏在大山心底里的,它藏在前面的峡谷中。峡谷是大山心底绽裂的伤口,楠砻河就在那道深深的伤口里呜咽。
冕诺扛着两个涨鼓鼓的胶皮轮胎,它们用皮绳绑紧了,一个穿戴在冕诺的脖子上,另一个垂挂在他的肚皮前。那就是我们的船,冕诺就要用它送我渡过楠砻河。
我不想循来时的老路回去,老路通昆明,而渡过楠砻河则可以入四川。那一程,还有许多可看的地方。
楠砻河并不太宽,但是水流湍急,两岸全是陡崖,所以既无桥可架又无船可渡。
冕诺说,在下游的地方,倒是有一座破旧的藤索桥,可是那得走很远很远的路。不如在这里过河,一袋烟的工夫就漂过去了。漂楠砻河,用下海子的木船不行,浪一冲,船就翻。抱着轮胎却能漂过去,冕诺常这么做,送过货,也带过人。
我站在崖这边,向河对岸眺望。对岸的山石树木似乎就在面前。隔着深深的峡谷,隔着湍急的水流,它们是那么的切近而熟悉,又是那么的遥远而陌生。
只要渡过河到了那边,我和吉玛山,我和我爱着的哦耶,就要从此相别,天各一方了!
我情不自禁地转身向楠砻河的上游伫望,河水升跌游移,折折回回。在尽头处,仿佛被两岸挤逼过来的石崖扼断——我的哦耶就在那儿,她就在河上游的寨子里。
我的心猛地撕裂开来。不,我离不开我的哦耶!不,我离不开我的孩子!
直觉告诉我,她正在鼓胀起来的肚腹中怀着我的孩子!
“于,走吧,我们。”冕诺的脚在水边探着,那两个轮胎在水中一颠一颠地晃。
“冕诺,我问你,你能让三个人一起过河吗?”
“没问题,于,把四个轮胎绑在一起,可以过四个人。”
“那好,你去再绑一个轮胎,我要再带一个人。”
决断是在一瞬间定下的,我即刻轻松了。我要带我的哦耶走,我要带我的孩子走。从此,她可以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从此,她们将进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是我带给他们的——我就是这样心情轻松而又兴奋地踏进了我的哦耶家。
蜡染的头帕象雨后的芭蕉叶一样鲜亮,双耳坠着两颗晶莹欲滴的红玛瑙,使她那黑玛瑙一样的双眸愈发明丽。那就是我的哦耶,象我初次见到她时一样动人。
她在木纺机前端坐,正织着一匹细麻布。她从容不迫地踏着脚,织机不慌不忙地应和着,叭嗒叭嗒,叭嗒叭嗒,笨绌得很,朴实得很,可爱得很。
我站在她的身边,她停下来,望着我说,“你来了么?于——”
“我要走了。”我说。
“于,我知道,你会走的。”她温柔地眨了眨眼睛。
我心里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我会想你的。”
那声音是从她心底里发出的。
我猛地抓住她的手,激动地说:“跟我走吧,我这就带你走!”
“不。”她的手从我的手中滑脱了出来。
“为什么?”我愣了,疑惑不解地望着她。
“不为什么,于,不为什么。”她平静地转过身,重新开始织她的布,“你看,于,我得织布,我得种稗子种燕麦,我得管这个家——”
“你难道不明白嘛,”我几乎是对她嚷叫着说,“你可以丢开这些,跟我去过另一种生活呀!”
她摇摇头,不紧不慢地织她的布。叭嗒叭嗒,笨绌得很,朴实得很,执拗得很。
我感觉到了顽强,那种笨绌朴实和执拗里,有一种冷漠的顽强。
我被那顽强碰疼了。
我痛楚地叫着,“你是离不开别的男人吧?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你不是在我的皮肉上,用你的牙齿告诉我,你爱我吗!——”
“是的,于”她真诚地点点头,“可是,我也爱他们啊。”
我听到我的牙齿响了,我有些刻毒地嚷,“我知道了,你会在所有男人的皮肉上,用牙齿说,你爱他们!”
她仍旧不紧不慢地踏着她的织机,“不,于,我只对我喜欢的男人那样做。”
我开始冷静下来。片刻的停顿之后,我一字一板地说:“你应该跟我走。
你怀着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织机声戛然而止。
她久久地盯着我,“于,这是我的孩子,我的。”
那是一种雌兽护崽的目光,一只随时准备投入搏斗的雌兽。
她变得陌生、疏远。
我无法与这陌生和疏远沟通。
我是第二天早晨才离开吉玛山的,跟着冕诺,我一步一步地向河中走去。
当楠砻河水浸湿我的小腹的时候,我想起了我的哦耶那张低俯下来的汗湿的脸,我想起了她用牙齿留下来的女书。
我的小腹处一阵阵颤抖起来,那是她在用牙齿向我述说她的挚爱么?
河水将我漂起来了,圆轮胎上露着脑袋,我象戴着枷。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打来,我这个带枷的男人就身不由已地被激流拖拽而去——我最后地回望了一眼旋转的吉玛山。哦,我的孩子呀,你就这样留在你母亲的身边了!我无从得知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你是男孩,你将成为另一个平措或冕诺,在山坡上用二牛抬杠犁地,赶马走西昌下四川。如果你是女孩呢,你将扎起蜡染的头帕束上手绣的花腰带,在梦姆湖边围着篝火唱歌,站在女楼上等待你的“依塔”到来
哦,我的孩子啊——〖HT〗泽玛吉的女儿果错举行穿裙礼,采尔珠是一定要去庆贺的。这不只是因为泽玛吉和采尔珠是亲姐妹,更重要的是果错行了穿裙礼,就要过继到采尔珠家,做女继承人。十三岁的男孩子行了“穿裤礼”,就是男人,十三岁的女孩子行了“穿裙礼”
,从此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女人了。
采尔珠给陆洁讲了关于“穿裙礼”和“穿裤礼”的来历。在吉玛人的传说中,当初人和其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