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5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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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幸不辱命”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固安公主身边狼卫副将虎牙;除却张耀之外;最得固安公主信赖之人
“万幸”杜士仪以手扶额;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就开口问道;“彼时情形如何?”
此次固安公主安排人从云州先到东都;稍作停留再到鄯州;为的就是让虎牙以东都吴九身边人的身份前来鄯州;免得遭人怀疑。也是他打熬的钢筋铁骨;这才能够经受得住如此颠簸。他咕嘟咕嘟又痛喝了一气水;这才一五一十地说道:“腊月里;贵主和罗、侯等诸将计议停当;从当初狼卫旧人当中静心挑选出了三百身无牵挂的人;从岳娘子北上突厥;与她所部会合;岳娘子精挑细选;又择了百多人随从去了突厥牙帐。”
“岳娘子到了突厥牙帐之后;先后见了毗伽可汗和梅禄啜。毗伽可汗已经老了;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只知道酒和女人。岳娘子以送礼贺新年而来;毗伽可汗自然大悦。而梅禄啜以为岳娘子是答应了他行刺毗伽可汗的请求而来;也为之大喜。两人私会之际;岳娘子提出了条件。毗伽虽老;不复当年之勇;可王帐之中还是留着不少勇士;她虽剑技精绝;可也不想冒无谓的风险;不若先下毒;至于那些王帐勇士;自有她出力剪除。约定之后;梅禄啜自是信以为真;一口答应。”
“距离新年还差数日的时候;毗伽可汗在王帐大宴臣下;梅禄啜令可汗宠妃;也就是他的女儿奉献掺有毒药的美酒;果然毗伽可汗不多时便毒发昏倒。然而;正当他令埋伏四周的心腹死士杀进来;打算将异己一举铲除的时候;岳娘子却暴起发难;当场将他格杀;而后尽起随从搏杀梅禄啜所伏勇士。在场其他突厥贵族最初猝不及防;见有人打头;自也是竭尽全力反击;最终杀尽梅禄啜伏兵之后;又反过来将其势力一举铲除。我那时恰逢与会;岳娘子血染重衣;威风凛凛;苏醒过来的毗伽可汗感念非常;呼为乌弥之女;感其救命之恩;当场全数赐给梅禄啜所有牧场及子女奴隶。”
所谓乌弥;乃是突厥语中女神之义;毗伽可汗好容易死里逃生;慷他人之慨将梅禄啜的财产土地全部都赐给岳五娘;这也是应有之义。如今的杜士仪只能凭空想象那一场王帐喋血之变中;岳五娘暴起斩杀梅禄啜;血染重衣时;是何等风采。他很快便压下了心中敬服;又问道:“听闻朝中讯息;突厥遣使报丧;毗伽可汗可是已经死了。怎说那时候岳娘子救下了他?”
“他是死了。”
虎牙平静无波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仿佛说的不是那个在默啜死后据有整个北方;曾经打得铁勒诸部狼狈奔逃叫苦连天;视奚族契丹如奴;视吐蕃为狗种的突厥毗伽可汗;而是一个无足轻重之人。
“毗伽可汗本已经中毒颇深;能够苏醒;还是因为岳娘子为其服下了虎狼之药;这才撑住了。虽则熬了数日;可还是没有来得及为自己的儿子们安排好所有大事。所以;伊然可汗不过即位数日;便突然遭人行刺暴死;如今继位的是其弟登利可汗。因为其年少;母亲虽为可敦;又是暾欲谷之女;可暾欲谷已死;她的权势大不如前;因而;如今掌握军权的;乃是毗伽可汗的两个弟弟;中原人称左贤王右贤王;而用他国中说法;也就是左杀;右杀。因为突厥混乱了一阵子;我们需得等到事情完全定下;这才能够前来禀报大帅。”
“那岳娘子呢?还在突厥处置这突然领有的土地?”
“梅禄啜和云州素来交好;倘若真的被他利用袭杀了毗伽可汗;突厥人必定会以此为借口征讨云州;但岳娘子是当着众人的面将梅禄啜一剑穿心刺死的;而后又拼死救下了不少突厥贵族;所以感其救命之恩;毗伽可汗本是把梅禄啜所有昔日拔曳固旧地;也就是从前的幽陵都督府所在之地;全都赐给了岳娘子。然而;那里紧挨着仆固部所在;而且靠近室韦;甚至在奚族和契丹之地的更北面;太过偏远;岳娘子找了个借口;却舍了此地不要;单单要了梅禄啜之弟所有;羊河以南的都播故地;方圆千里;因乌弥之女的称号如今已经传开;四面多有马贼以及小部落来投。”
一场惊心动魄的内乱;最后的结果是强大的突厥显然露出了分裂的颓势;而云州诸人却趁乱在突厥腹地取得了一块飞地而告终。其中曲折;光听这些言语;自是难以全数了然。可杜士仪既是将此事托付给固安公主以及云州众人计划实施;自然也托付了全数信赖;此刻见虎牙在疲惫不堪的同时;面上却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傲然和自信;他哪里不知道;这突入王帐的漂亮一仗;让这些将卒振奋已极。
“好;很好;掩有这样一块飞地;而那登利可汗年少难以服众;又有二位叔父为左右杀;必定君臣争权;还有的是内乱;腾不出手来周顾你们。我当初之所以⊥你们一定要拿下那块地方;是因为那里距离云州天高地远;朝中即便得此信息;却可以顺理成章地说;岳娘子只是恰逢其会;如今早已把那地方转送给了随她救下毗伽可汗的那些突厥勇士;就可以推得于于净净。而有唐努山作为屏障;南面的葛逻禄也好;回纥也好;拔悉密也好;这些野心勃勃的部族也就暂时不能进犯;正好可供你们休养生息;壮大自身”
虎牙连忙应是。然而;他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低声说道:“贵主请迁回京居住之事;陛下已经允准了;已命在长安营造公主府。”
第七百九十三章 虎狼为从,大城为妆
突厥牙帐的这一场纷争;对于云州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对于大唐来说;也同样值得额手相庆。
尽管毗伽可汗在即位之初;曾经打得铁勒诸部不得不依附大唐苟延残喘;可后来依照国师暾欲谷的建议;他还是力求和大唐修好;就在去世之前;李隆基还几乎就要破天荒答应以公主和蕃突厥;谁知道突然就出了这样一件事。那位被选中的宗女固然要烧高香私底下庆祝自己逃脱虎口;就连朝中文武也是一片轻松的气氛。毕竟;自从默啜崛起;曾经衰势尽显的突厥重新崛起;大唐的北部边疆就没消停过;如今突厥看上去有四分五裂的势头;他们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有了这样的认知;朝中派了使节前往突厥牙帐;剩下的便是命朔方、河东节度使信安王李炜严加防范。而从突厥远道传来的各种消息;哪怕其中涉及到乌弥之女这种神乎其神的传奇;可因为岳五娘素来慧黠;故意让人散布各种各样的传闻;反而将她最初自称阿史那王女的事给盖下去了。尽管大唐曾经有过女主当政;但突厥从来就没出过女可汗;谁也没有将这个获赐都播故地的乌弥之女放在心上。反倒是立时就要回东都定居的固安公主;却引来了众所瞩目。
和蕃公主历来是命比纸薄。无论真正出身李唐宗室的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还是出自宗室女所出的东光公主和燕郡公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全都是一样的。
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至少还享有吐蕃王妃的名义;但东光公主和燕郡公主看似运气不好;她们的丈夫奚王李鲁苏和契丹王李邵固被可突于逼得只身逃到大唐;尽管如今可突于已经被杀;可故地也回不去了;她们却反而能够安安稳稳在大唐生活;不必担心回去过朝不保夕的日子。这样的公主;在两京这等达官显贵云集的地方;着实是连尊荣都没有多少;更不要说权力了。
而固安公主却不然。当年在奚王牙帐时;她杀了塞默羯;力退三部兵马;由是得到了天子封赏;而后虽然嫡母蓝田县主不忿她得了荣宠;一再申诉;以至于她和李鲁苏离婚;可这反而遂了她心愿;迁居云州后;她更是让云州从一座河东最北面的废城;一举成为河东重镇之一;繁华富庶商贾云集;每年屯田所得皆能自给自足。经由她门下狼卫出来的将卒;如今多是云州军中的中坚。故而她这一归来;天子固然赞许;甚至连最苛刻的言官;对于长安所建公主府也无有异议。
不论如何;固安公主都是于国有功之人
如今已经是三月时分;洛阳满城牡丹已经竞相绽放;路上的行人无不换上了轻薄的春衫。踏青时节马蹄飘香;最是轻薄少年郎的最爱;但逢仕女踏青时;总有一二贵幸子弟会去凑个热闹。可这一日午后时分;洛阳城北的官道上;不但行旅;就连踏青赏玩的士人贵介;也都被隔绝在外。就只见旌旗招展;侍卫如林;恰是一副异常庄肃的氛围。终于;围观人群中有人瞧见一群人簇拥着一骑人从洛阳北门而出;马上青年容貌俊秀神采飞扬;有认得的顿时惊呼了一
“是寿王”
寿王李清这一年已经十八岁了。尽管并非皇太子;可母亲武惠妃正当盛宠;得天独厚的他在众人眼中最得天子喜爱;自然显得自信而又俊朗。当他勒马停下之后;旁人更加打听起了今日这大阵仗的缘由;当得知是迎接从云州归来的固安公主;顿时不免有人咂舌。
“固安公主昔日和蕃奚王;离婚之后又在云州独居了那许久;如今陛下能够允她回来便已经是天大的恩典;怎生还要如此兴师动众;令寿王亲迎?”
“你懂什么;固安公主虽早就不是奚王妃了;可却在奚族诸部之中颇有威望;而且;若非她早早迁居云州;在那儿招揽流民;而后如今的陇右杜大帅镇守云州时;怎会那样得心应手;不多时便造就了一座坚城?听说如今云州互市;每月从最初只开三天到现在开十天;去那里做生意的商人无不赚得盆满钵满。更不要说云州所出的石炭;让幽州那边直呼便利;这水运行船就不曾断过。
好事的人在那儿吹嘘固安公主的事迹;而寿王坐在马上远眺;心里却在想着母亲对自己的嘱咐。要论辈分;固安公主乃是那王守礼的外孙女;比自己还要小一辈;要论身份;自己是皇子亲王;固安公主坐实了只是蓝田县主的庶女;远远不及;但今日自己来;母亲固然是为了迎合父亲;但也看中了固安公主身后那雄厚的财力;以及在云州根深蒂固的人脉据说;固安公主从云州出发时;随行财货就带了十几车;看似不多;可路上拉车的马就累死了好几匹。
“来了;大王;来了”
耳畔这提醒让寿王李清回过了神。他极目远眺;就只见远处烟尘滚滚;很快;一行人便越来越近。只见这一队大约百多人;并未打出什么旗号;一眼看去;那风尘仆仆的队伍仿佛也没什么出奇。等到人越来越近;继而能看清那些随从护卫的面目;见过宫中健锐的李清就赫然发现;这一批沉默行进的大汉个个魁梧壮健。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拨马迎上前;果就听得队伍中一声叱喝;紧跟着分开队伍;让出了一条道。而由此上前的;并不是他预料中的马车;而是一人单骑。
他还以为是固安公主托大;自己不出面却派从者来;却不料那人上前之后;随手摘下头上斗笠;因笑道:“妾身何幸;竟敢劳大王相迎”
即便男髻胡服;不施脂粉;可寿王李清还是立刻意识到;那便是固安公主了。尽管从前固安公主也有进京朝觐的时候;可那会儿他还年少;早已经记不清对方形貌了;此刻细细打量;他就发现;固安公主并非相貌极美的人;而且因为年岁已经不小;眼角眉间已经有细纹;可那种从容不迫的神采;却迥异于等闲宗室贵女。他只是迟疑片刻;就在马上拱手道:“贵主远道从云州归来;圣人和朝堂文武百官无不欢欣;小王来迎接一程;怎足以酬贵主功劳苦劳?”
两人彼此寒暄客气了几句;寿王李清就让开马头;请固安公主当先入洛阳城。可这时候;固安公主却摇摇头道:“一路马车颠簸;坐得我着实头昏脑涨;这才换了胡服骑马。如今若是这幅光景入城;叫人看见必要鄙薄;又怎敢当大王之先?”
如是一来;寿王李清推却不过;也就一马当先入城;固安公主却从上来的侍女张耀手中接过帷帽;紧随其后。如今风气较之当年武后时期更加开放;那会儿都有太平公主男装面圣;如今满大街仕女乘马司空见惯;如帷帽幂离之类遮蔽面目的东西;反而不怎么常见了。可今日毕竟寿王李清这样大张旗鼓地迎接固安公主;她就不得不谨慎一些了。待到进了洛阳宫;便有内侍先引了她前去沐浴梳洗更衣。
半个时辰后;装束一新的固安公主便从那座偏殿中出来了。她身穿窄袖绣罗襦衫;外罩一件红罗半臂;搭着一条泥金帔子;曳地的郁金裙上;尽是用金丝银线勾勒出精致的花边;恰将脚上一双缀满了金玉的小头履给完全遮住了。这样的打扮和她平日为了方便的胡服男装截然不同;走起路来也要格外小心一些;以至于路程才过半;她便忍不住对身旁的张耀低声抱怨道:“若日后次次进宫都要如此;那我可再吃不消了”
话虽如此;在真正面见君王的时候;她还是显示出了当年为了远嫁奚王牙帐而习练礼仪年余后;那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仪容举止尽是无可挑剔。
上一次固安公主进京的时候;宫中还是王皇后当权;武惠妃不过只是见过她几次;如今伴着天子以实质上后宫之主的身份再见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