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5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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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行琛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美职会落到自己头上。在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慌忙摇头道:“大帅美意;我本该接受;可我才疏学浅;能力不足;实在是”
“这世上哪来的天生大才?我看重的;一是段司马的铮铮铁骨;二是你的自知之明;三是你于陇右的熟悉。总而言之;我并不打算收回成命;段司马你既然能够为民请命;如今也就该有承担重任的担待。你看看;你身边的秀实还在看着你呢。”杜士仪一边说一边笑着看了段秀实一眼;见少年有些脸红和尴尬;他就笑道;“身为人子;谁不希望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段行琛本就是胸有意气的人;否则也不会敢于和罗群相争;此刻见杜士仪竟以儿子相激;他把心一横;最终下定了决心。
“大帅既是以重任相托;我自当竭力报效”
“好;好”
见段行琛挣扎着起身行礼;杜士仪立时起身搀扶了一把。等到发现段行琛面露倦意;他便命人带这父子去客房歇息。这两人一告退;张兴就笑问道:“看大帅三言两语之间便以重任相托;看来极其赏识这位段六郎。”
“暴政之下不是忍气吞声;而是据理力争;确实是难能可贵之事。而且;据安思顺说;段行琛在洮州这三年间;劝谏罗群的次数不计其数;因此罗群深恨于他;甚至一度派出刺客想要取其性命;此人却依旧不改初衷。奈何他从前送到鄯州陇右节度的陈情;都被范承明置若罔闻;而长安那边他又没有门路;若是再这么下去;兴许就要被罗群磋磨死了。我本就打算;判官从本地官员当中辟署;这段行琛虽说未必是最能于的;但品行却是最信得过的。”
杜士仪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又叹了一句。更何况;谁让段行琛的儿子叫段秀实?都送上门了;他岂能轻易放过?
段秀实在杜士仪从者的帮助下安顿好了父亲;又嘱咐唯一的老仆整理行李;他亲自去要来了热水;为父亲擦身换药之后;等到服侍段行琛吃了些东西睡下;他方才放下了这些天来最大的心事;走到门外台阶上;竟是就这么一屁股坐了下来;托着腮帮子发起呆来。
今天第一次瞧见传说中的杜大帅;他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欢喜;激动的是杜大帅对父亲的赏识;欢喜的是杜大帅对自己的称赞。
段氏本武威大姓;但自从段秀实的曾祖父段师浚任陇州刺史之后;他们这一支就从武威迁往了陇州千阳。他的祖父段达虽然和隋时大将段达同名同姓;但实则不过是同出武威;一路官至左卫郎将;而到了他的父亲段行琛;仕途就不太顺利了。因为脾气使然;段行琛这多年仕途;大多数时候都不被上司待见;而遇到罗群这样跋扈骄横的人;则是险些让父亲连命都送了。如今父亲终于得遇伯乐;在家里的母亲狄氏和两位兄长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不得了
“你就是今天来的段小郎君?”
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段秀实吃了一惊;抬头一看;方才发现一个年约五六岁的童子站在自己面前。只见对方身着一件斜襟右衽粗绫夹衣;头发黑亮用红绳结成了一个小巧的发髻;脚下则是穿着一双黑面白底的布鞋;看上去收拾得于净而清爽。他一时摸不准对方是谁;连忙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说道:“家父洮州司马;在下其子段三段秀实。”
见段秀实如此一本正经;那童子也赶紧小大人似的拱了拱手:“家父检校鄯州都督兼鄯州刺史;陇右节度副使;知陇右节度事;在下其子杜广元。”
如是说出了这么一大串话;见那段秀实愕然;杜广元立时有些心虚:“怎么;是不是我说错了?阿爷那一堆官职我有些记不准;实在是太长了”
“没有没有。”段秀实赶紧摇了摇头;却是老老实实地说道;“不想小郎君是杜大帅公子;刚刚我着实失礼了。”
“啊;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才吃惊的。”杜广元登时眉开眼笑;他自来熟地上前抓住了段秀实的袖子;笑眯眯地说道;“我是听说新来了一位比我们都年长的段小郎君;所以才溜过来看一看。段秀实?这名字真好。那我能不能叫你秀实兄?”
杜广元从前就是靠着这正是最可爱的幼龄;再加上嘴甜的特性;因此无论在崔家表兄弟还是在王家表兄弟之间;他都如鱼得水;长辈喜欢;同辈中年长的总会偏向他;至于年幼的;谁也没他到过那么多地方;光是瞎掰那些风土人情;就够他受欢迎了。故而此刻他这屡试不爽的一声秀实兄一出;段秀实最初还有些惶恐;可等到杜广元滔滔不绝说母亲让他和几个表兄一起读书;而且兼职教授课业的;正是杜士仪幕府官中最一丝不苟的颜真卿;他登时为之动容。
“那这会儿;小郎君是正好休息?”
一听到这个问题;杜广元登时苦了个脸:“当然不是。颜师叔很严格的;尤其是教写字的时候;更是半点不准马虎。我是借着出恭溜出来的;大约这会儿他们正在找我。”
段秀实简直傻眼了。敢情杜广元好奇地跑来看自己;还竟然是偷跑?他正思量是不是要尽快把人送回去;以免杜士仪担心;却不想杜广元却仍未松开刚刚抓住他袖子的手;而声音中又充满了蛊惑。
“秀实兄;我听阿爷身边的人说;你读过书也练过武?今天鄯州都督府的演武场中;据说临洮军副将王将军带着麾下亲兵;要和府卫演练军阵;咱们去偷偷看一眼好不好?”
如果是别的;段秀实还能够抵抗诱惑;可一听到竟然是演练军阵;他就不禁为之动心了。可思量来思量去;他最终还是摇摇头道:“就算要去看;也得求得杜大帅允准;私自前去偷窥;实在不是君子之道。更何况;小郎君还是偷偷跑出来的;万一那边着急寻找起来;我们却私自去了演武场;那就更不好了。我和家父如今蒙杜大帅允准;客居都督府;我怎能无视规矩随心所欲?”
杜广元今天听张兴说来了个比王胜王肜以及杜明稹杜明瑜年纪都大的段秀实;因此一从读书的书斋溜出来;他就决定来说动段秀实跟着自己一块溜去演武场;这样犯错也有个伴;免得母亲得知之后挨上一顿教训丨可是;被段秀实这样回绝;他就知道今天的伎俩落了空。但王忠嗣今天带着亲兵到鄯州都督府来和府卫们演练军阵;他从打听到这个消息开始;就决心一定要去观摩看热闹;这会儿耷拉脑袋叹了一口气后;他便撅起嘴道:“你不去;我去”
可是;他松开手转身才走了两步;手腕就被人抓住了。扭头看见是段秀实;他以为对方改了主意;不禁大喜过望;却不料段秀实竟是认认真真地说道:“小郎君这样乱跑;定然会让别人惊慌失措到处寻找。为免杜大帅和夫人忧心;我先送你回去。”
杜广元没想到今天初次结识的这位少年如此难缠;瞪大眼睛盯着对方好一会儿就嚷嚷了起来:“我都叫你秀实兄了;你怎么这么没义气不肯跟着我去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出卖我”
“住口”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段秀实一声厉喝;登时吓得打了个寒噤。而让他更噤若寒蝉的是;刚刚这个态度认真说话也和气的段姓少年;竟是如同母亲那般;毫不留情地斥责起他来:“小郎君要去演武场观摩军阵演练;大可向杜大帅或是夫人陈情;想来杜大帅和夫人都是开明的人;并不会计较你偶尔缺一天课业。可是;你不告而偷偷溜出书斋;如果跟随你的人因此受责;如果杜大帅和夫人焦心牵挂而有什么闪失;难道你就过意得去?小郎君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除了母亲;杜广元在别处素来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何尝被人这么疾言厉色地教训丨过;一下子眼泪就在眼眶里直打转。可是;自己的手腕仍然在段秀实手中紧紧攥着;他想要挣脱也没这么大力气;要反驳更是找不出一句话来;到最后只能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正当他哭得伤心时;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道理说不过人;便拿哭鼻子充数;我是这样教导你的?”
杜广元打了个激灵;立刻硬生生止住了哭声;可这会儿眼泪还不争气地正往外流。他悄悄循声忘了过去;见进来的正是母亲王容;登时暗叫一声苦。而且;从母亲的口气中;他便明白王容是什么都听见了;只能可怜巴巴地一边抽噎一边叫了一声。
“阿娘”
段秀实这才醒悟到来者竟然是杜士仪的夫人。他慌忙松开了刚刚握住杜广元手腕的手;满脸不自然地长揖道:“小子段秀实;见过夫人。”
“无需多礼;快快起来。广元身边也好几个伴;却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样;义正词严直叱其非;段小郎君果真非同一般。”
自己的儿子什么脾气;王容最清楚不过了;这一次亲自带着婢女追踪过来;在墙外听到杜广元和段秀实这一番对话;她起头不过是觉得里头那段姓少年早熟而又有礼;可到最后能够拒绝杜广元的提议;甚至当面斥责他;她就大为惊异了。虚扶段秀实起身之后;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个少年好一会儿;这才柔声说道:“不过;段小郎君就真的不想去演武场看王将军之亲兵和府卫的演练
“我想去”段秀实的声音不知不觉低了下来;但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又摇摇头道;“但阿爷教过我;要懂得分寸;不能给人添麻烦。”
“听到了没有?”王容见杜广元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回避着自己的目光;她便淡淡地说道;“今日看在段郎君的份上;我一会儿就让人带你们去演武场
“阿娘太好了”杜广元登时一蹦三尺高;可紧跟着;母亲又丢下了一句让他呆若木鸡的话。
“但有过必罚;今日你逃了你颜师叔的课;回头便需加倍补齐。二十张字;一个字都不能少。你还小;不能熬夜;五日之内补齐就行了。”
王容见杜广元登时哭丧着脸;她便和颜悦色地对又惊又喜的段秀实说道:“段小郎君;令尊处我自会派人看护;等他醒后就会告知他你的下落;你不用担心。王将军如今军务繁忙;今次演练着实难得;你就带着广元一块去看吧。日后若他还有如今天这样顽皮淘气的时候;你也尽管拿出兄长的样子斥责他。
这还有日后?
段秀实来不及多想;他只知道今次机会实在是难得;因此行礼答应之后;就带着杜广元去了。而等到王容出了院子后;命人问明杜士仪如今面前无人;尚有空闲;她就径直去了镇羌斋;将刚刚耳闻目睹的一幕原原本本对丈夫说了
“杜郎;这段秀实坚毅沉稳;最难得的是一腔正气。你既然想要辟署段司马为判官;可否把这孩子也一直留在都督府?广元虽说早慧聪颖;但因为自幼得天独厚;又养尊处优;被人娇宠惯了;难免有些脱不去的浮躁。能够多上如此一个诤友;我也不用这么伤脑筋了。”
杜士仪本还想找妻子商量此事;可现在王容主动提出了;他登时莞尔:“足可见英雄所见略同;我本也是这么想的。这件事我自会和段司马商量;你放心。”
第七百六十一章 文武同心
。5。
这一天;王忠嗣在演武场中和府卫们来了一趟几乎货真价实的军阵演练之后;便应邀来到了观星台。白天的这个地方;自然不会有杜士仪那一日晚上和王容依偎观星的浪漫。只是;作为鄯州都督府;也应该是整个鄯州城内最高的地方;站在顶上俯瞰四方;总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就连心志坚毅如王忠嗣;登上最高处时;也忍不住为那种众生皆在脚下的感觉所慑;停留了片刻方才来到了西北角的杜士仪身后。
“大帅。”
“忠嗣;在临洮军可还习惯?”
“还好;军中虽有刺头;可我也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一来二去;便没有人敢出头了。”王忠嗣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随即便笑道;“倒是今天见识了鄯州都督府这五百府卫;着实让我刮目相看。那陈晃和马杰虽是武力平平;可在操练士卒上头着实有一手;若非我这些亲兵都是我一手操练教导出来的;如臂使指;否则险些被他们算计了去对了;我还看到了郎君和一个年长少年在旁边观摩;大帅也太揠苗助长了吧;他才六岁。”
“你以为是我让他去的?这小子;清臣好不容易抽空在书斋中辅导他们写字;可他倒好;找了个借口偷偷溜了出来;找了今日才刚到的洮州司马段行琛之子段秀实;想到演武场去偷窥你们的操练。那段秀实没听他的;还把他训丨了一顿;拙荆正巧找到这里听见;对段秀实赞不绝口;然后准了两人过去观摩;却又让广元加倍补上今日欠的功课。”说到这里;杜士仪便打趣道;“忠嗣;他可是如今常常把你挂在嘴边;你这一路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汤?”
竟然是自己溜出来的?
王忠嗣先是难以置信;紧跟着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路上杜广元常常缠着他;再加上小家伙嘴甜;不像他家里的儿子还小不太会说话;他自然对其百依百顺。今天操练间隙;他还有意留心过杜广元;就只见其拉着那个段秀实激动地比划。整个操练过程整整一个多时辰;杜广元自始至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