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3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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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两艘船要并排挤进去;却不是那般容易的;一时那船摇晃得陈宝儿和卢聪胸中一阵阵难受;就差没有立刻呕吐了。
迎面而来的那条船也知道好歹;见人给自己让路;把舵的年轻艄公摇船过来时便大声嚷嚷道:“张叔;我急着去送酒;回来谢你。”
等这条船过去;老艄公正要把船摇出去;那边厢茶行的后门就突然开了;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人现身出来;看见这一幕人挑了挑眉;继而扫了众人一眼。他微微颔首后就笑着说道:“各位借此避船;本不该搅扰。不过这会儿茶行就要装船了;还请各位腾个地方。”
老艄公赔笑唱了一个大喏;就立刻摇船出来;等到后头的船跟上出了船坞;杜士仪见茶行的后门一个个人搬着箱子出来忙着装船;他不禁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对那老艄公问道:“老丈认识此人?”
“怎么不认识?咱们吴郡之地;朱张顾陆四姓最是显赫。如今朱家是不行喽;但顾家却还是出过宰相的那是顾三郎;待人素来客气有礼;苏州城中也是有名的;到底是世家大族;好风仪;好教养他是裴四郎的妻兄;到此应只是随便看看的。”
“那刚刚这家裴氏茶行生意如何?”
“都说那玩意喝了延年益寿;却是不便宜;我没尝过;却听别人说生津止渴;回味无穷。生意好不好我却不知道;只看过之前曾经几辆大车拉了钱出去。这位裴四郎做丝机起家;后来是做丝锦;从外迁户到家境小康到现在的万贯家业;听说买的地不下万亩了只不过;没钱时想着有钱;真的有钱了;家里却未必太平”
老艄公话音刚落;就只听身后不远处又传来了一个嚷嚷声:“三郎君;不好了;裴小郎君在家中不慎掉落了池塘”
第四百九十章 家务事
裴宁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见了裴舒同;在书斋中还没说上几句话;竟然就会发生这么一件事。见面前那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一下子面sè大变;刚刚的淡定自若完全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呆滞木然;甚至连发号施令都忘了;他不禁眉头大皱;却又不好越俎代庖;见一旁书案上恰有一块镇纸;他就起身上去拿起那镇纸重重一拍;下一刻;他就看到裴舒同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人怎样了?可救上来了?大夫呢?”
面对主人这连珠炮似的问题;那仆役缩了缩脑袋;这才不安地说道:“已经救上来了;只是这天寒地冻;小郎君牙齿打颤浑身发抖;身上不少地方都现出了青紫;大夫也已经去请了”
“混账;混蛋”
裴舒同已经是气得语无伦次了;他也没注意刚刚是裴宁出声叫醒了自己;慌忙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赶。可出门的时候;他一不留神被那又高又窄的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就往前扑去;若不是身后一人猛地伸来了援手;他险些踉跄倒地。饶是如此;他仍是不免单膝跪在地上磕痛了膝盖;待回过头来方才发现是今ri初见的裴宁。使劲吸了一口气的他正想道一声谢;却只听裴宁开口说出了一句让他喜出望外的话。
“我年少时跟着嵩阳观的孙太冲道人学过医术;若大夫一时半会没来;不妨让我先给令郎紧急医治一下。”
“好好好好”
裴舒同连连点头;失态得一把拽起裴宁就慌忙往前赶去。当他终于来到了一间寝堂的时候;就只听里头只传来了嘤嘤哭声;那一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若非旁边还有一只有力的手搀扶着自己;他险些栽倒在地。
还是裴宁见势不妙;于脆直接将其拖了进去;这才看到里间长榻上正躺着一个小童;抽泣的除了侍女之外;还有一个年约双十衣着华贵的妙龄女郎。他原以为那是裴舒同的女儿;却不想对方一见到他们就疾步冲了过来;悲声泣道:“裴郎;都是我不小心;没看住大郎”
见裴舒同听到这个噩耗;僵立在那儿动弹不得;裴宁也懒得在这儿耽误工夫;快步过去到榻边一看;见小童裹着厚厚的锦毯;嘴唇已经青乌一片;再探鼻息和颈部脉搏时;已经极其微弱。面对这般情景;他又捏开孩子的嘴看了看;继而头也不抬地问道:“可已经催吐出了腹中呛的水?”
这寝堂中没人知道他是谁;一时竟是无人回答。这时候;眉头紧皱的裴宁于脆也不问了;一掀被子把人抱起;右手提腰;左手扶头;将孩子的腹部顶在自己膝盖上;不过片刻;就只听孩子哇地一声;地上须臾就吐出了一些存水和污物。裴宁看也不看四周围那些呆若木鸡的人;将其孩子重新用毯子裹紧;试过鼻息之后;复又在其胸口揉按了好一会儿;这才冷冷说道:“拿铜脚婆来
此时此刻;刚刚完全乱了方寸的裴舒同已经醒悟了过来;见满屋子的人都在呆呆看着;他不禁怒不可遏地叫道:“都聋了吗?快去取”
见家中主人如此喝问;一屋子的婢女们方才如梦初醒;有的去找热水;有的去拿铜脚婆。而裴舒同则是快步上前;眼看着裴宁伸手搓热之后;又从锦毯下依次小心翼翼揉搓孩子的胳膊和腿;等忙活了好一阵子之后;又伸手去试孩子的脉搏;甚至拨开眼睑查看;方才接过铜脚婆放在了锦毯之下;却又吩咐人取了炭盆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裴御史;大郎他”
“骤然落水救了上来;就得先把腹中残水倾吐于净;这是最起码的;若不是来得还及时;就算有救也要被耽误了”裴宁见孩子嘴唇上的乌紫已经比起初好多了;气息虽则微弱;但渐渐平稳;他这才站起身来;“如今已经暂保无恙;但大冷天在水里了一回;是否会染上风寒却不好说;大夫还没来?”
直到这时候;刚刚那双十女郎方才讷讷说道:“已经派人去请了;只不过恐怕没那么快。”
裴舒同只听到裴宁说儿子无恙;这下子不禁蹬蹬蹬连退了三步;双腿已经完全软了。他陡然之间惊醒过来;慌忙复又上前对裴宁深深一揖;声音中已经是带出了几分哽咽:“今ri若不是裴御史来此;我家大郎定无幸理那是我和亡妻唯一的骨血;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她?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请裴御史受我一拜”
刚刚裴宁和裴舒同在书斋中一番谈话;只觉得这位同姓族人极其jing明干练;可此刻褪去那层外衣;露出了为人父亲的那一面;他反倒觉得对方可亲了些;素来冷冰冰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他伸手把裴舒同搀扶了起来;这才说道:“我看孩子也已经仈激u岁了;何至于还这么不小心?”
裴舒同蠕动了一下嘴唇;目光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年轻妻子;又扫了一眼那些同样低头垂手的婢女;那些话语最终变成了一声苦笑。他低头看了一眼依旧昏睡不醒的儿子;好半晌才沉声说道:“把大郎挪去我的书斋;我要亲自看护他。裴御史;能否再偏劳一二?”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裴宁怎会还看不出其中另有玄虚;当即点头答应了。眼看着裴舒同从外间叫了人进来;小心翼翼地直接将那长榻移出了寝堂;继而又簇拥着往书斋而去;裴宁在随着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刚刚那女郎一眼;只见对方那明艳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了几许愤恨;却在发现他审视的目光后;慌忙又挤出了一丝笑容。
那一刻;年少时便早已洞察世事的他便知道;这座宅子中同样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yin私。
等到寝堂前厚厚的毡毯帘子完全落下;那双十女郎终于忍不住跌坐了下来;面sè一下子苍白无比。一旁的ru媪慌忙打手势把婢女都遣开了去;这才轻声安慰道:“娘子不用忧心;郎主想来也是因为爱子突然出事;故而把人放在身边亲自看护”
“这些废话就不要说了”尽管声音低沉;但那女郎仍是流露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怨气。她倏然抬起头死死盯着自己的ru媪;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你说万无一失;结果呢?刚刚裴郎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分明动了疑心。还有那个救人的裴御史?这个裴御史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有;你听清楚了没有;他是御史;是朝廷官员;不是阿猫阿狗要是有什么万一”
“没有万一;没有万一”
ru媪也被这番话说得心惊肉跳;赶紧按着女郎的肩膀苦苦劝道:“娘子;大郎母家已经没人了;郎主平ri对他也不过如此;谁知道今天竟然会突然这般急怒至于那位裴御史;极可能只是正好上家里来的客人;救人固然是本能;可怎会轻易管家务事?退一万步说;娘子又不是孤身一人;你后头是整个顾氏;是整个吴郡顾氏这苏州的顾姓族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何况您两位叔父都在朝为官;郎主要把家业维持下去;怎能没有顾氏的支持?他不会追究;也不敢追究;更何况;娘子如今可是有妊在身;那也是郎主的嫡子”
听到这里;顾八娘方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伸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小腹。
她也不想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可若是她生下的也是儿子;前头裴舒同元配留下的嫡长子就是最大的障碍;而且只要除掉了那个孩子;就可以把裴舒同牢牢绑在顾氏这条船上;家中父兄肯定也乐见其成。
到时候只要再联接上襄阳裴氏;甚至于南来吴裴;抑或者西眷裴这些更高一层的裴氏中人;自从祖父顾琮去世之后;就大不如前的吴郡顾氏;就能借着这门姻亲再进一步。只要两三代人互结姻亲;就可以多上一门强援。而她的儿子能够继承这庞大的家业;还有顾氏相助;将来一定能够前途无可限量。
最最重要的是;她一直觉得;裴舒同对她很好;百依百顺;却对这个元配留下的嫡长子不过尔尔;谁知道他其实竟是这般着紧怎么办;此事她需不曾和家里人商量过;如今到了这局面;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她不禁越发惶急。可就在这时候;她只听得外间传来了又一个声音:“娘子;外间有一位杜郎君;说是来见郎主;郎主已经亲自迎出去了。
顾八娘粗粗读过经史;外间的事却不甚了然;但丈夫亲自出迎代表什么;她还是知道的。瞥了一眼旁边的ru媪;她就沉声说道:“吴娘;你去探问探问;裴郎见的那位裴御史到底是何许人;这位杜郎君又是何许人”
裴舒同把杜士仪迎进了书斋时;又忍不住向长榻上的儿子瞅了一眼。足足这好一会儿;大夫依旧未到;他的心里怎会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这家业能够创立起来;顾氏之助至关重要;而妻子病故后顾氏主动提出将族长幼女嫁给他;他心里不是没有感激的。可这几年来;顾八娘的xing子他看在眼里;伤在心里;甚至于如今连他的儿子都险些遭人荼毒;他若是再继续忍下去;安知他的家业有朝一ri不会全都姓了顾?
倘若说原本得知裴宁来时;他心中还只是在挣扎;那此时此刻;他就终于下定了决心。反身见杜士仪和裴宁正在互相交谈;他突然上前一步深深一揖道:“杜侍御;裴御史;在下想请你们做个见证。在下打算变卖所有苏州产业;南归襄阳”
第四百九十一章 父舅之心
裴宁通过南门吴裴的分支襄阳裴氏找到了裴舒同;正是为了通过这位在江南一带颇有些名望;弃文从商的大户;真正进一步了解茶事在整个江南的发展状况;可跑到人家中看了如此一场戏;而后又听到了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请求;这就有些头疼了。饶是他素来不动声sè机敏应变;这会儿也不禁大吃一惊。反倒是听到裴家小郎君落水消息而一时动念赶过来的杜士仪;此刻的反应小
“裴郎缘何如此决断?”
尽管杜士仪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裴舒同也就不怕自曝其短;直起腰后就苦笑道:“我是襄阳裴氏旁支子弟;祖父还勉强出任过一任县尉;到了我时已经父子两代都不曾入过仕途;所谓衣冠户也自然名存实亡。襄阳裴氏是南来吴裴的分支;族中子弟虽说不上多少高官;但我这样的自然被人瞧不起;所以我二十出头就带着妻子迁居吴郡。因为我还算有些小小的jing明;渐渐攒下了些家业;又结交了顾氏三郎”
说到过往创业的艰辛;裴舒同的脸上浮现出了激昂中交织着惘然的表情。他和顾三郎顾佑相交之后;顾佑多次给他提供了资金人员的全方面资助;一时间他从寻常的寒微士子渐渐变成了吴郡大户;又成了如今的吴郡豪商;可以说每一步都得到了顾家的倾力资助。更不要说顾佑和他脾气相投;相交甚至可说是莫逆;又是他的妻兄。可出了这样的事;他怎么放心再把儿子留在苏州?
“锦娘亡故之后;顾家能够把八娘许配给我;我自然感激;可今ri这般事情固然是第一次;可八娘这些年对大郎却始终只是面上功夫;冷暖都不曾真正问过。我一次一次都忍了下来;可今天却几乎害得他殒命;我怎可再忍?大郎的母亲和我是贫贱夫妻;我早年曾经存过科场侥幸之心;若非她种桑养蚕;丝织相供;家里早就家徒四壁无以为继了;所以;她之所以会早早撒手人寰;也是因为cāo劳过度之故;我若是连她一丁点骨血都保不住;哪里对得起她在天之灵?”
裴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