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3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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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变得格外犀利,犹如刀子似的在杜士仪和裴宁身上打了一个转,这才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卢郎君陪着你的贵客四处走走吧,我就不奉陪了。”
要是事后听到,曾经在成都压得四处大户豪商透不过气的杜士仪,竟然在雅州这么一处小小的编獠村寨遭到了这般慢待,赵冠生简直能够笑出声来,可如今和人撞了个面对面,他感到的就不是快意,而是心惊肉跳了。果然,极力想把自己掩藏在其他人之中的他就只见杜士仪朝自己看了一眼,继而竟是缓步朝自己走了过来。那一刻,他的心里也不知道转悠着多少念头,甚至一闪念间还动过杀念,可随即就自己掐灭了。
他只是一介商贾,要真是做那种事,难道想要抄家灭族么?
当杜士仪来到自己面前时,他强自挤出一丝笑容,这才用恭敬的语气称道:“杜侍御,请恕某之前有眼不识泰山”
不等他讷讷解释完,杜士仪便含笑问道:“刚刚叶鬼主称尊驾为赵郎,未知尊驾名讳?”
“赵冠生。”知道这会儿再想糊弄也是枉然,赵冠生只得老老实实地报上了姓氏名讳。正当他纠结于杜士仪接下来会问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斜里插进来一个声音:“赵郎是我的客人,还请杜侍御不要威吓于他!”
见是叶鬼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两人身侧,赵冠生一时心情矛盾,又想借助自己刚刚对叶鬼主灌输的那些话,进一步激起他对杜士仪的敌意,把这一行人打发走,又生怕反而引得杜士仪怀疑。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杜士仪却稍稍挪动着步子,正对着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刚刚我听到,这位赵郎和叶鬼主似乎做了多年的茶叶买卖,以至于叶鬼主答应了他,不和外人做生意?”
“是又如何?”尽管唐初就开始编户,接受官府管辖,但官府对于獠户,并不像对于寻常汉族民户那样纳入直辖管理,他这个掌管部族祭祀的鬼主,远远比那些村正要有权威,再加上他那急如烈火的xing情,就连官府也很少招惹他。而且,赵冠生对他说了一箩筐杜士仪的坏话,在他眼中早已把人打成了激ān猾之辈,这会儿自然说话毫不客气。
“杜侍御是朝廷钦使,但我这村寨只是简陋之所,不敢请杜侍御久留!”
赵冠生有十足的把握,倘若换成任何一个朝廷官员,光是叶鬼主这的话就能将其气得拂袖而去。然而,杜士仪也好,缓步走来的另一位裴御史也好,两人赫然都是连脸sè都纹丝不动,四只眼睛更没有去留意叶鬼主,目光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在这种压力下,天气原本就热,他更是觉得后背衣衫不知不觉已经全都湿了。
“我只是来随便看看,而卢四郎,则是代他父亲来买些茶叶。”
杜士仪知道自己在成都的威望,是通过一次又一次的事件,这才根深蒂固印在人心中的,自然不指望初到雅州就能虎躯一震,将这里的人震得服服帖帖。果然,他掣出了卢奇的名头,叶鬼主的表情就缓和多了,却又看向卢聪问道:“卢四郎,真是卢都督要买茶叶?唉,之前卢都督帮了村寨解了饮水之急,可事后不管我们送去什么他都不肯收!早知道卢都督爱茶,我就挑选chun茶最好的芽尖送去了!”父亲哪里要他来买茶?卢聪心里如此说,嘴上却不敢胡乱说话坏了杜士仪的事。果然,他就只听得杜士仪笑吟吟地说:“卢都督洁身自好,从来不肯收人礼物,哪里会白收叶鬼主的茶?卢四郎来之前,卢都督就特意嘱咐过他,一定要出钱和买,不能少半分。不过,卢都督最爱的,也确实是chun茶芽尖,如今的价格约摸是两匹帛一个他打算买五斤回去,一部分自用,一部分捎回两京馈赠亲友。”
此话一出,赵冠生就知道坏了。果然,他就只听叶鬼主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两匹帛一斤?蒙山芽尖再好,竟然能够卖出如此高价?”
“两匹帛一个这还是因为雅州靠近蒙山,方才能够如此便宜,若在长安洛阳这两京之地,一斤极品的蒙顶芽尖,却是爱茶之人真的拿着五匹帛四处去买,却也没人肯卖给他!”
既然汉化已深,对于和汉人打交道的利弊,叶鬼主这一大把年纪,自然知之甚深。从前村寨中的山民,也曾经把辛辛苦苦得到的山货和毛皮等等运到雅州城里去卖,但却屡屡遭到人欺压蒙骗,官府也少有主持公道,因而山民们都不太愿意进城去和那些滑胥的汉人打交道。于是,如赵冠生这样定期来和村寨交易的行商,也就受到了欢迎。
一来赵冠生这样一次xing要的东西多,二来他的价格给得虽然不算极高,却好过山民们从前上城里单独叫卖时的所得,三来赵冠生颇懂得做人,常常给山民们捎带一些城里时兴的布匹,乃至于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一来二去,村寨中的人大多数都对他颇有好感,即便叶鬼主是掌管和鬼神通话的鬼主,但也不能免俗。
可此时此刻,他从杜士仪的话中察觉到了自己从前根本不曾想过的隐情,脸sè立时冷冽了下来。他却也不是轻信的人,转身来到卢聪面前拱了拱手,用恭敬而又恳切的语气问道:“卢郎君,如今山茶真的已经卖到了这等高价?”
卢聪刚刚眼见得杜士仪借着父亲的名义让那位叶鬼主变了态度,等到发现对方转到了自己的面前,呆了一呆之后,他就苦笑道:“阿爷自从到了雅州之后,就酷爱饮茶,又不肯假手他人,收受馈赠,所以这茶市我也是常常亲自去的。这三年间,茶价已经暴涨了一倍不止,而蒙山茶,或者说蒙顶芽尖更是束帛难求一叶,这并非杜侍御杜撰。”
倘若说杜士仪所言,叶鬼主心头还有犹疑,那么,卢聪也如此说,他心中就信了。他对于卢奇这位雅州都督一直敬服得很,对方又不曾挟恩图报,人也是他自己认出来的,怎会有假?而且,当他去看赵冠生时,就只见往常这位一直以出手大方闻名的行商赵郎,这会儿已经满头大汗。
面对这幅光景,杜士仪斜睨了赵冠生一眼,又淡淡地说道:“茶引司虽则是初设,却也从来不向茶农收税,而是令收茶的茶商一定要先购茶引,然后方许买茶。为防他们压价伤农,更是定出了一斤茶半匹帛的官府指导价。不知道赵郎和叶鬼主一向交易的,是什么价码?能够让叶鬼主一口答应,绝不会把茶叶卖给别家,而是一定会留给你?”
民不和官斗,这说的是明面上,至于背地里若是能够不露痕迹使什么绊子,那是本事,赵冠生此前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再加上他们这些稍小一些的茶商也串联了好几个起来,自忖和下头各处茶园茶田的种茶人直接打交道,不是没有一争之力。可此时此刻真的交锋,他就知道自己实在是错得厉害。他已经不再以为今天杜士仪此来是刚巧撞上了自己,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分明对方是有备而来,以有心算无心!
“这个这个”他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最终只能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辩解道,“我和叶鬼主交易多年,兼且量大,又一向预付钱,所以价码上自然比不上那些财大气粗的豪商”
“可赵郎之前对我说,那些豪商自恃财力雄厚,所以会把价格压到远比十斤茶一匹帛更低,于是说服了我用往年五斤茶一匹帛的价格,将今年村寨所产的茶叶全都卖给你,还好似吃了多大的亏!”
叶鬼主既然醒悟了过来,哪里还有那么好糊弄,顿时眉头倒竖:“枉我让村寨上下把你当成贵客,每逢你来,必然会拿出最好的积存货sè,宰羊杀鸡,拿出所有的山珍野味,倾其所有招待你,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激ān猾之辈!你给我滚,ri后若是你再敢踏进此地半步,休怪我不客气!”
赵冠生在叶鬼主的这番呵斥之下,一时不禁连退数步,一时心中暗自后悔。和叶鬼主打交道时间长了,他自以为已经摸清楚了这些山民的底细,知道他们不懂得价格波动,自然存着欺诈的心思,多年下来顺顺当当既赚了大钱又卖了乖,可现如今一朝被拆穿,他非但颜面无存,而且倘若这消息传开,他就不要再想在雅州周边的这些编獠熟户之中做生意了!
这些编獠不是那些只会打打杀杀的生羌生蛮,如叶鬼主这样掌管部族祭祀的鬼主,会参与到各部联合选举大鬼主的会议,而那种时候各家会互通有无,他的名声就会彻底臭了!
然而,此事却还并没有完,正当他灰溜溜要走的时候,却只听杜士仪沉声说道:“叶鬼主,既然你不想和这位一直交易的赵郎再打交道,茶引司所给两斤茶一匹帛的指导价,倘若别人觉得高不愿收,茶引司却也是可以直接收的。倘若叶鬼主不介意,我可以吩咐人立时过来,钱货两清。我却还有话想问这位赵郎,能否请叶鬼主稍息一时之怒?”
第四百七十二章 兵不厌诈
对于杜士仪;叶鬼主并不熟悉;从赵冠生处道听途说来的那些消息既然不可靠;他对于和这么一个年轻人打交道;原本会有些谨慎。
然而;卢聪既然在这里;钱货两清这四个字的诱惑又实在太大。再加上他很想真正确定一下;赵冠生是不是真的长年以来一直在克扣山民的血汗钱;于是;他眯了眯眼睛之后;就斩钉截铁地说道:“好”
倘若能够;赵冠生恨不得自己刚刚聪明一些;听到那个滚字就立刻夹起尾巴开溜;如此也不用一行人全都被扣下来。眼看杜士仪派人回雅州城内报信;眼看叶鬼主召集了村寨中的长老;对众人大声解说了之前那些事;眼看那些往ri对自己殷勤热络的山民;一下子都露出了切齿痛恨的表情;甚至还有人高声喝骂;仿佛要卷起袖子动手;他那张脸一下子变得毫无血sè苍白一片。
而他更没有料到的是;杜士仪婉言谢绝了招待;却把卢聪推了出去;让这位山民们的恩人卢都督之子犹如众星拱月一般受到了贵宾一般的礼遇;而杜士仪和那位裴御史;则是直接借了一处屋舍;把他提溜到了面前。在这种情形下;他就是想设法通过买通山民逃回去也绝不可能;一时间只觉如坐针毡。
“你确实心计手段都不错;唯一欠缺的只是一点运气而已。”
身为一个商人;平素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妥协;而不是随随便便和那些游侠似的动辄逞匹夫之勇;因而;在认清现实之后;赵冠生就决定妥协了。因而;见杜士仪并未疾言厉sè地质问他之前那番瞎话和设计;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连忙换了个更加恭敬的跪坐姿态;满脸惶恐地说道:“杜侍御恕罪;我只是一时糊涂利yu熏心;并不是有心和”
“像你这样存有侥幸之心的行商;整个雅州城内有多少?”
面对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赵冠生先是一愣;紧跟着就露出了有些犹疑的表情。然而;一直以来话都很少的那位裴御史;却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单单诋毁朝廷命官;违制买茶这两条;按照新的制令;似乎足够你徒一年了。就算降一等;九十杖的滋味似乎也不好挨。”
此话一出;赵冠生方才猛然意识到;这不是平时和自己做生意时可以讨价还价的对手;而是一个不好就能够让自己家破人亡的朝廷官员
这年头的御史台三个字远比大理寺更加可怕;须知从前宇文融这个从御史起家的煞星廉察天下的时候;据说曾经有刺史被他一本参倒;接下来流配岭南连个音信都没有;更何况他这个区区商贾?即便这两位未必有宇文融的强势;可也不是他能够惹得起的
知道把柄落在了别人手中;他只得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踌躇再三;这才把心一横道:“一共有七八家小商户;因为巴蜀茶会都是那些大商人把持;我们这些家业不够的;就是削尖脑袋加入进去;也没有多少话语权;所以只能破釜沉舟。”
“破釜沉舟?说得好听;这几年茶叶价格翻了两番都不止;可刚刚那叶鬼主所说;你收茶的价格却还是和五年前持平;单单这其中的利润就足够你积攒下万贯家财;竟然还嫌不足拼命盘剥;如今还说什么破釜沉舟”
裴宁想起卢望之的望岳寄附铺放钱取利;都是取的市面上最低的利息;而倘若借贷人真的是着实无力偿还;还会再加以宽限;宽限期内不收利钱;他就对这些激ān商深恶痛绝。直到发现杜士仪投来了一瞥;他才于脆闭口不言了。
然而;他这些话已经足以⊥赵冠生汗流浃背。面对这两位平时自己没机会打交道的高门大姓出身的朝廷命官;赵冠生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端端正正坐在脚上的屁股;随即能够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从小腿到脚都在一阵阵发麻;甚至稍一动弹还会传来一阵阵刺痛的感觉。可是;杜士仪和裴宁能够盘膝趺坐;他如今这待罪之身却决计不敢。他只能攥紧了拳头强忍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再次谦卑地欠了欠身。
“杜侍御;裴御史;小人确实是贪心不足;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