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3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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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之外收取的尚有地税和户税;而逃役者则是借着纳资课免役的机会;大肆舞弊;以至于天下逃户渐多。
但各州县的官吏为了避免逃户ri多而受责;往往隐瞒不报;而照旧以从前的数额征收租庸调和户税地税;把逃人的份额均摊到其余丁口身上;以至于不断逼迫更多的人出逃;最终形成了恶xing循环。这也是宇文融提出的括田括户;深得天子之心的最大原因。
所以;成都四大家并不是真的反感客户;他们全都是在成都四境拥田上万亩的豪强;大量客户人口的涌入;给他们带来了更多低廉的佃户;数不尽的佣工;反而那些随着上任官员迁过来的衣冠户方才是他们真正提防jing惕的对象。此外;就是那些所营田地已经有了相当规模;而且所值不菲引得他们觊觎的客户。
于是;在数ri前和其他三家家主联袂拜见过了杜士仪;出来却遇见了杨蛞和鲜于仲通两人后;李天络立时授意家中人;将一道状纸送去了成都县廨;却是状告本县新登籍客户彭海、孙年、周甲等十三家;占去了自家山地八百亩。
状纸到了县廨;县丞于陵则有心看笑话;立时装病不出。而同样进士出身的县尉王铭亦是耿耿于怀被宇文融那般折辱;借着崴了脚躲清静;而主簿桂无咎和县尉武志明就算真想避开这难题;却已经来不及了。
总不成杜士仪新官上任尚不到半个月;所有属官就一起撂挑子?
于是;两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听候杜士仪分派;又是调取之前括户时搜录出来的逃户名册;又是去翻那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田亩籍册;忙了个脚不沾地。
当这么一件案子在成都街头巷尾一时热议了许久之后;成都县廨门口便张贴出了一张布告。布告的意思却是直白简单;中心意思只有一个——杜明府告四境百姓;蜀郡李氏与客户若于争地之案;三ri后于所争田亩东草亭开审;有意者届时可到场旁听。
“不在县廨审案子?这可是天大的新鲜事;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去看热闹”
“这有什么新鲜的。听说杜明府当初在长安当官的时候;曾经审过蓝田县主家奴欺压百姓的案子;那会儿也是遴选人去旁听的。”
“咦?大兄这消息如此灵通?最终结果如何?”
“嘿;那些欺压良善的豪奴全都被整治得灰头土脸;听说就连蓝田县主也遭了申斥后来长安不是还有人逆谋作乱吗?听说陛下派过去的钦差抓了好多人;结果也是杜明府出面安抚;最终只杀了首恶;其他人大多得了宽免。杜明府可是心地良善的好官”
而同样感到措手不及的还有李天络。杜士仪他固然只打过一次交道;可此人名声在外;他怎么也不至于寄希望于对方会偏袒自己;更何况他又不是临阵倒戈的崔澹;根本还不曾应允过对方兴修水利的提议。倘若不是听说那些穷泥腿子得知本县新县令是大名鼎鼎的杜十九郎;有心联合在一起上衙门告状;他才不会先下手为强。再者;若不能趁着杜士仪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再拖下去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
“来人;吩咐下去;给我看住那几个泥腿子;尤其不能让他们接近县廨;闹出什么幺蛾子”
“家翁放心;县廨重地;哪里是他们能靠近的?不说别的;杜明府新官上任;县廨中或看热闹或不服的大有人在;否则也不会于少府和王少府这么凑巧;一块儿病了。”
听到从者这有意讨巧的回答;李天络不禁微笑了起来。杜士仪在京城长安固然名声赫赫;但下有家族助益;上有源乾曜宋憬这样的宰相高官帮衬;故而方才有那样的声势;如今到成都却是人生地不熟;倘若还想一味如从前那般强项;他可不是全无准备的人任你强项;也得趴着
想到这里;他便吩咐道:“你去吴家和罗家送帖子;就说我请他们有要事相商”
这边厢李天络差人去请吴家和罗家的家主;却有意撂下了崔澹;可那边厢被人丢在一侧的崔澹却也不是没脑子的。那天旗帜鲜明地表态之后;眼见得这桩案子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他打点了好几天后;这一天便又带着嫡长孙崔颌到县廨求见。
让他大为欣喜振奋的是;杜士仪并没有在此前那二堂见他;引路的从者竟是直接把他带到了书斋前。静候片刻进门之际;他快速瞟了一眼屋内陈设;却只见和前任县令郑法陵在时完全不同了。
那会儿的书斋是样样考究什么都jing细;透出了一股世家子弟的豪奢;可眼下却是简朴无华;就连杜士仪案头的笔筒笔架;也全都是竹制;四面卷缸也都是不见任何花纹的白瓷;乍一看去素净得不像话。此时此刻;不但他看得有些出神;他身后的崔颌也大为好奇讶异。
即便县廨并非私宅;可自家书斋里头也挂着好几幅祖父搜罗来的名家字画;陈设更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杜士仪分明富贵双全;为何竟反其道而行之
杜士仪不说;他们自然谁也不敢多问;行礼落座之后;崔澹便赔笑说道:“杜明府此前所言围堰引渠之事;老朽回去之后又思量了好几ri;实在是惭愧从前的鼠目寸光。如此功在千秋的好事;老朽在这成都之内也算有头有脸;怎能落于人后?老朽决定纳资一千贯”
“崔翁果然古道热肠既如此;我替成都县所辖百姓;谢过你这急公好义”杜士仪听到崔澹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一千贯;不禁为之莞尔。一千贯便是一百万钱;已经算得上很不少了。而崔澹带着长孙前来;其用意也昭然若揭;他微微颔首后便端详着这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因笑道;“这便是令长孙?”
“是。他自幼读书;不但用功;天资也不错;如今经史粗通;诗赋亦尚可;我平ri往各处见人;多数都会带着他;也想长长见识。”
这简直是胡诌了;他什么时候老是跟着祖父出来见客?
崔颌简直哭笑不得;可在祖父回过头来看他时那严厉目光的注视下;他不得不带着几许郁闷说道:“小子固然粗通经史;尤其是chun秋三传最为熟稔;诗赋二者之中;试赋也不甚jing到。”
见长孙竟没有说出求指点这最要紧的话来;崔澹顿时为之大急。可就在他恼得无以复加时;却只听杜士仪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便问出了一个让他提心吊胆的问题来:“并后、匹嫡、两政、耦国;乱之本也。此出自chun秋何书;何年?”
崔颌不假思索地答道:“出自传十八;桓公十八年。周公yu弑庄王而立王子克;由是辛伯有如此之谏。”
尽管杜士仪这次只是简单的考记忆;但自己随口一问崔颌就能立时答上来;所言chun秋三传最为熟稔显然不止是说说而已。因而;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随机抽了另外五六条;见崔颌大多都是张口就答;唯有一条出自犄角旮旯的沉思了一会儿;最终也还答了上来。
他一时兴起;索xing又考了《尚书》和《礼记》之中的经义求解;最后便抚掌赞道:“好;果然如你所言对chun秋三传最为熟稔;不过这已经不算粗通经史;而是颇通经史了至于诗赋;眼下我也不考了。崔翁有长孙好学上进若此;不可小觑”
能把几十万字的chun秋三传都背下来;当初崔俭玄也是接连丧了祖母和父亲之后发愤图强方才能够如此;这崔颌怎能不是好学之人?
长孙被杜士仪如此称赞;崔澹一时兴奋得满脸放光;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还是崔颌本人更把持得住;只是恭恭敬敬躬身连道不敢。而等到他再试探长孙是否能入县学之事;让他更加如释重负的是;杜士仪竟是一口答允了下来。
“以他如此资质;届时自然在优选之列。”
崔澹今ri前来;本待想倘若杜士仪难以打动;就在那捐资一千贯之外;再把李天络的消息卖个几条出去;可谁曾想杜士仪竟好似真的对自己的孙儿起了爱才之心。
如此一来;他想到那三家的家主近些ri子频频碰头;只撇开自己;索xing把他们卖得更彻底一些;小心翼翼把出门时得知李天络请了罗家吴家二家家主的事给说了;他方才满脸殷勤地继续说道:“李天络所告的这八百亩田;不瞒明公说;我是最清楚底细的;这根本不是李家的地”
在一旁看着祖父对杜士仪仔仔细细解说了事情原委;崔颌趁着没人注意自己;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起了四壁书架上的那些书。那些在成都不过才推行了一两年的线装书;这里一部一部有很多;反而卷缸只有两个;而书架上本该堆得高高的卷轴;却也很少见;果然如此传闻一般;那线装书就是这位杜十九郎率先推行的。就当他走神走到九霄云外的时候;他突然听到祖父呼了一声大郎。
“大郎;该告辞了”嗔怒地瞪了一眼竟然走神的长孙;崔澹便连忙起身告辞。可等到出了县廨;他便立刻收回了那张板起的面孔;笑得脸上皱纹仿佛都抚平了;“真没想到;杜明府竟然会亲自考较了你这许久;还赞你好学上进你好好读书;将来若能进士及第;崔家门楣也不至于如眼下这般黯淡”
第四百零五章 金屋藏娇,辞君游天下
成都东城的昌化坊;在成都凡一百二十余坊中;只能算是极不起眼的一个。坊中只有一座小小的女冠观;而无半座佛寺;而女冠观又没有多少供奉香火;因而善男信女来来往往极少;再加上又没有集市和那些热闹的店铺;除却少许住家之外;闲人很少;外乡人就更不用提了。走在其中;时常可见那些苔痕处处的石墙;黑瓦青砖的小宅院;找不到一座朱白相间的大户宅邸。
因而;当杜士仪跟着赤毕来到一座不起眼的门头前;在赤毕的指引下;他才看到了一旁木牌上那毫不起眼的玉真观三个字;忍不住轻叹道:“这竟然是连个牌匾都没有?”
“这本就是女冠修道的地方;自然是清净为主。”
赤毕于咳了一声;想起自己送王容来时;恰是和杜士仪同样光景;便现学现卖;把王容的话又拿出来复述了一遍;“两京女冠是因为有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在前;故而高调招摇;贵女竞相以入道为时尚;而其他州县的女冠入道;却往往是困于家境;抑或是本就另有所图;常有名为女冠;实为暗娼的。这处道观中的几位女冠却是真真正正的出世者;所以也不指望外间香火;自然低调得很。”
“她还真会选地方不过;这里竟然也叫玉真观”
杜士仪哑然失笑;暗想王容难不成是遁入道门遁出了偏好来;难得离开了长安;却也不打算换上俗家装扮和寻常女郎一样进出。可等到白姜迎了他进去;他渐行深入之后;方才发现这看似小小的道观竟然别有洞天。尤其是当跟着白姜低头弯腰拨开藤蔓;进了一处几乎很难发现的小门;他方才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就在这毫无富贵气息的小道观最深处;恰是一座小桥流水飞檐重楼的jing巧园林。
“可是被外头骗过了?赤毕送到外头就回去了;只知道一重奥妙;必定不晓得里头还有这般花巧。据说;这是当年蜀王杨秀私藏的好地方;转手了好几位主人之后;大约这些主人都是大富大贵;又都对这园林情有独钟;因而竟始终秘而不宣。这是别人送给玉真观主的;玉真观主一次都没来住过;此次便借给了我;倒是我先见识了这般腹中有乾坤的巧妙。”
除下道装为君容的王容显得格外俏丽;樱桃衫子杏红裙;再加上因为天冷;而在外头披的那件鸭卵青sè长身氅袄;犹如新月的眉间敷了金黄sè的花钿;越发衬托得双眸熠熠闪亮;那张素颜亦是光彩照人。迎上前来的她见杜士仪收回了打量四周景致建筑的目光;径直看向了自己;那目光中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艳;特意换上了这一身的她暗叹这一番装扮没有白费;继而便更上前了两步。
“杜郎觉得这儿如何?”
“看着这种曲径通幽别有洞天的设计;我最先想到的却是金屋藏娇四个字。”杜士仪耸了耸肩;随即促狭地笑道;“却不知道当初营造这儿的蜀王杨秀;是不是王妃河东狮吼太过厉害;才让他特意安排了这样一处不显山不露水的别业来”
王容不禁嗔道:“好好的金屋藏娇;本是汉武讨好姑母馆陶公主的动听之语;结果ri久天长;到你们男人口中就成了那等下流意思。不过;金屋藏娇置外宅妇的男人固然可恶;可总比那种倚靠发妻岳家时花言巧语;待用不着时;便一脚踹开翻脸不认人的负心薄幸男人强”
她话一出口;方才陡然之间意识到;这话不但适用于汉武帝刘彻;同样适用于当今天子李隆基。尽管她对王皇后和王家人并没有一分一毫的好感;他们落马还有杜士仪的推波助澜之力;但不得不说;若不是李隆基对发妻以及岳家的厌倦和冷落不信任;废后这等事原本是难如登天。
而见王容沉默了下来;杜士仪哪里不知道是刚刚这话题勾起的;立刻岔开话题道:“你之前让赤毕捎话的那桩案子;如今已经告到了成都县廨。我仔细看过一应案卷;又命人打探下来;山地应是那些客户所有;确凿无疑。李家能做的;无非是买通人证;可他们就以为我如此容易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