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十九侠-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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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可曾见什么异兆么?”友仁道:“一路之上,倒也平安,起岸以后,不知如何,总觉心神不甚宁静,不久便遇这场大祸了。”说着说着,猛又想那古怪道人,便将前事说了。尤璜闻言,吃惊道:“照此说来,恐怕令妹难得生还了。”
众人正要根问何故,那申武师忽然抢着说道:“尤兄言之有理,裘兄令妹必为妖人摄去无疑。起初,我见那云峰来得古怪,因为昔年曾在边荒之区遇见好几次大旋风,将山中沙石都卷成了一根风柱,拔术扬尘,人畜遇上,皆无生理,先也疑是什么飓风之类。
后见那风来快去速,那么大风力,并无砂石击人,又疑不类。因为急于找人,未及向裘兄细问。如今一听这道人行径,猛想起舍妹那年才只五岁,同了小弟,还有保姆出游,先也是遇见一怪老婆子,对保姆说,要将舍妹度上山去,被保姆和小弟将她骂走。第二日,先父带了舍妹在门前闲立,又遇那怪老婆子。舍妹方和先父指说昨日之事,忽然一阵旋风,将舍妹刮去。日光底下,也见那风头像一座小山,疾如奔马飞走。先父连用家传珠弩去射,均无效果。至今不知舍妹死活存亡。与裘兄令妹情形,正是大同小异。恐怕暂不能寻回呢。”
尤璜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妖人猖獗,我们只能束手任其宰割了?”申武师道:
“若论真实武功,我等纵然不行,尚可代约能人相助。这种飞行绝迹的妖人,除了剑侠飞仙,谁还是他敌手?不过裘兄与罗贤弟也无须悲伤,凡事皆有命定,人力也不可以不尽,吉凶祸福,正难逆料。依弟之见,明日一早,再着十来个干练家人,携了盘川,分头由附近各县村镇往前寻找,多出酬赏,寻找裘小姐的下落。如真不见,便是被妖人摄去,只好认命的了。”
友仁夫妇与罗鹭想了想,只此一法,明知报官无用,也不报官。互相又劝慰了一阵,略进了一些饮食,便即散了家人。挑了十多名干仆,吩咐妥当,分别就卧,有事在心,哪能睡着,天还未大明,便即起身。罗鹭不必说,连友仁也带了两名同来长年,跟着出城寻找。
这时,罗鹭的姑母秦家同许多亲友,俱都得到了凶信,赶来问讯。罗鹭、友仁已走,由甄氏出见,说了经过。恐骇人耳目,只隐起道人一节不提,众人已经骇怪万分。亲属戚友,俱在盛时,自然不能坐视,派人的派人,亲往的亲往,也纷纷帮着寻找不迭。
似这样接连乱了有一个多月,休说芷仙下落,连丝毫影子俱无。吉期自是耽误,连秦家办寿,一半为了想借这个催娶侄媳,因为出了这场祸事,也都冷淡下来。
两月之后,友仁、罗鹭虽然还在寻访,已知凶多吉少,在自痛哭悲悼,也无济于事。
尤其罗鹭,自发生事变那天起,好似变了个人一般。日常总是神魂颠倒,若有绝大的心事。素来那般好客的行径,一概收拾干净。除了友仁夫妇和两位武师还略为周旋外,对谁都冷淡起来,每日只和那尤璜形影不离,同出同进。有时竟两人关起门来谈天,一谈便是一夜。次日天还没亮,又一同出去,一去就是好几天不回家。友仁夫妇只道他为了寻找芷仙,优伤太过,也曾劝解过几次,罗鹭只微笑不答。
看看春去夏来,不觉四月初边。芷仙固是鸿飞冥冥,无处寻踪;罗鹭的性情举止,也越来越觉乖僻古怪。他虽是生长在富贵膏梁之家,却是秉赋聪明,长于知人,善别贤愚美恶,并非一味滥交。凡是投奔他的,交情不论新旧,只要有一技之长,无不尽情延纳。慕名延聘的,更不必说。若来人是拿他当秧子的,他便用善言打发,酌赠金钱,使其知难而退,决不容留。所以门客众多,并无好人混迹,声势浩大,从未惹出事端。不过来人既是些有名武师,江湖豪侠,自视多半甚高。起初主人礼貌殷勤,自然有如归之乐。及见出了事变,主人忽然对大家落寞起来,先还原谅他心神受了刺激,不去见怪。
后来日子一多,便以为他是重色轻友,一向好友,纯是以金钱来盗买虚声,渐渐就看他不起。持重一点的,念在素常解推延揽之情,还想再住些时,伺便劝勉;那性情较为粗豪的,早已相继求去。有的竟连川资也不屑于要,来了个不辞而别。
罗鹭见门客纷纷辞去,凡当面告别的,虽不挽留,总还赠送极丰厚的程仪;对那不辞而别的人,只微微笑一笑,毫无惜别之容。闹得未走的人个个短气灰心,不久也都相率告辞。罗鹭仍照例送了川资,打发上路。走到后来,仅剩那两位武师,因与罗鹭情兼师友,不忍就此一走。劝勉了好多次,罗鹭总是唯唯否否。每日仍和尤璜在一起,悲喜无常,和疯人一般。那申武师看出是尤璜作祟,越看越不服气。这日,竟当着罗鹭,要和尤璜较量。尤璜答应晚上三更后,在后面竹园里奉陪。申武师见罗鹭并不拦劝,好生不快,准备晚上将尤璜痛打一顿,也来个不辞而别。订好了约,拂袖而去。
罗鹭同尤璜在书房内又密谈了一阵。晚饭前走到后面,看了友仁夫妇,忽然扑地下拜。友仁夫妇大惊,间他何故如此。罗鹭只用言语支吾,并未说出所以然来。接着又传见老管家郑诚,略问了问家事。与友仁夫妇同吃了晚饭,直谈到三更将尽,才行道了安置走去。
这时,已是四月初旬天气。甄氏来时,身怀有孕,肚子一天大似一天。芷仙既然归还无望,哪能将小孩养在亲戚家里?恐再住下去,不便回家,路上动了胎气。又加出门数月,家中无人照管。因当晚罗鹭面有喜色,有说有笑,不似平时愁眉不展,夫妻同声微露告辞之意。罗鹭听说,连道:“好,好。”只劝友仁夫妇再住两日。友仁夫妇当时并未在意。
次早起来,友仁夫妇忽见老管家郑诚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口里直喊:“这怎么办?”说着,手中递过一封书信。友仁认出是罗鹭亲笔写给自己的信,心中已是一跳。
看完之后,不禁大吃一惊。便问事由何起。
郑诚喘息略定,说道:“昨日申、任两位武师,曾约那姓尤的比武。少老爷当时并未拦阻,后同姓尤的谈了一会,便关起门来写信。我等因少老爷和众武师时常抡刀动枪惯了的,反正是比着玩,又没出过乱子,统没在意。要是大自日里,还想看个热闹。半夜三更,大家都累乏了,少老爷又在事前招呼不要人去,也就乐得早些去睡了。”
“今早起来,我侄儿幺毛来和我说,他昨晚曾去后园偷看来着。见少老爷同那姓尤的先在亭子里点了两支烛在等候。三更过去,两位武师各拿一个包袱和兵器,气冲冲走来,见面便要和那姓尤的动手。是少老爷拦住,请到亭里,朝着两位武师便跪了下去,磕了好几个头,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又从亭桌底下,取出两包日前和我要去的金条,亲手送给两位武师。谈谈说说,武也不比了,反都和姓尤的亲热起来。一到四更,少老爷便说声:“我一切都安排好,是时候了,我二人先送一程吧。”两位武师略让了让,便一同跳出墙去。我侄儿等了一会,便回来睡了。
“少老爷常吩咐下人,不等呼唤,不要到书房去伺候。起身又没定时。我侄儿睡了晚觉,起来已是不早,还没有见少老爷起身。想起申、任两位武师是少老爷用重礼托人聘来学习武艺,平时待他二位甚是恭敬,为何人家要走,却不开门送出,竟去跳墙?少老爷除了用钱,从不间我家务,昨日又间得那般仔细,心中奇怪。拼着担些不是,打算问个明白。见少老爷房门紧闭,房门倒插,门内无人,桌上摆着两封信。拨开门进去一看,一封是给裘老爷的,一封是给我的。上面写着少老爷业已看破世情,决意弃家寻访异人,修道报仇。将家业交裘老爷与我分别照管,岁时修理坟莹,多做功德。一二十年之内,如其在外不死,必定还要回家一次,那时再定立嗣之事。有人间起,只说今日一早同友出游,去寻裘姑小姐生死下落。现在打算命人出去寻找,自己又不敢作主,来听裘老爷吩咐。”
给友仁的信,与给郑诚的信大同小异。不过除托友仁督率郑诚料理家业,岁时修墓祭扫外,还再三说:此行不遇异人不归。芷仙失踪,乃是妖人所害。追本穷源,还是自己所误。既无以对芷仙,又无以对友仁。纵不能身入仙门,死活也要寻着剑侠一类的异人,去找妖人报仇。自己和同去之人,俱是日行数百里的脚程,万不可命人追赶。自己暂时不归,如一声张,反启外人惊疑等等。
友仁和甄氏一商量,知道罗鹭之志已决,无可挽回,只好依他为是。眼看郑诚含泪出去,想起芷仙,又是一场悲痛。便照罗鹭信中之言,和郑诚商量布置了一番。吩咐如有纠葛,或者罗鹭回来,急速往青城送信。又住了几日,看无甚事,才与郑诚作别。
夫妻回转青城山麓后,甄氏足月不产。友仁十分着急,几次求神问卦,都是吉兆。
长生宫道士邵凌虚,也说决无妨碍。友仁因芷仙失踪,罗鹭弃家修道,前言一一应验,才略放一些宽心。
直到当年除夕,甄氏日里料理年事,未免稍劳。友仁劝她不听,说这十几个月都不生养,看她今天偏生下来。夫妻本是说笑,谁知到了夜间,果然发动。好在自足月起,稳婆和戚族中有经验的老人早请好在家里,连过年也未放走。一切俱都顺手,当晚子正,竟生下一个男孩。甄氏生时,也未多受痛苦。
这男孩虽怀有十几个月,身子并不显长大,却生得像个小瘦猴一般。只是啼声洪亮,一双眼睛尤其黑大圆光,的的流转,看人丝毫不畏惧。因是头生,夫妻二人自然十分喜爱。三朝满月,照例热闹过去。大年三十晚上子时,已交正月初一,便取了个乳名,叫做元儿。
光阴迅速,转眼不觉过了五年。这元儿虽是身躯瘦小,却是异常结实,永没生过什么病痛。又加上天生就绝顶聪明,无论什么,大人一教就会。小小年纪,应对宾客,居然中节,宛若成人。友仁夫妻自是钟爱已极。这时长生宫观主邵凌虚云游在外,已是数年未归。友仁见儿子聪明,渐渐教他认字读书。课子调妻,倒也享受一些天伦之乐。
当元儿刚生下时,依了友仁,因为邵凌虚命相惊人,原想请他算算元儿终身休咎。
甄氏却说:“邵凌虚是张破嘴,说祸不说福。他说妹夫、妹子有灾,俱都应验。我们虽然年轻,刚生头一个儿子,既不想做异族的官,只把书理读通,守着这份田产,保着耕读世业,也就罢了。难道安分克己,还有什么风波不成?你找他算,算好便好;算不好,心里头无端多一个疙瘩。俗语说:‘怕鬼有鬼。’那才糟呢。你们读书人,偏爱这些婆婆妈妈的。”
友仁闻言,虽然不便违忤爱妻意旨,不知怎的,总觉这孩子有些与别人异样:第一,从不爱吃荤;第二是刚学会走路,便喜欢强着家中长年带了他往山里跑;尤其是喜静怕热闹。左近亲邻家的小孩,见面休说一起玩耍,连理都不爱理。平时同了大人走到山麓幽僻之处,独个儿坐在山石上面,仰天望云,常带着沉思神气,动不动就坐到夕阳衔山,大人几番催迫,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友仁因当初罗鹭就是幼时爱武好道,才有后来弃家学道之事,这孩子竟比他还要变本加厉,如何不起疑虑?先想求教邵凌虚,被甄氏拦住。
后来邵凌虚一走,便成了心事,横亘胸中,也未对甄氏说起。
这年又是八月天气。头一天中秋佳节,夫妻儿子三人,照例欢欢喜喜过完了节。第二日觉着余兴未尽,又命伙房备了几样可口酒菜,准备晚间对月痛饮。
到了黄昏月上,友仁夫妻携了元儿同到后园。长年早在土坡凉亭外面石桌上摆好杯著酒肴。夫妻儿子三人一同落座。甄氏一面给友仁斟酒夹菜,一面又拉着元儿小手,问他前两日所读的书。
友仁见坡下菊畦中黄英初孕,绿叶纷披,在月光下随风招展起伏,宛如一片绿波中,隐现着几十点金星。仰头往上一看,明月当空,冰轮如镜,碧空万里,净无纤尘。遥望青城山色,一片青碧,宛若翠屏。有时崖腰山半,急然涌起一团团的青云,又将山容映变成了深紫,凝辉幻彩,闪烁有光。移时轻云离山升起,先还成团成絮,及至被山风一吹,又变作一条一缕的轻绢素纨,缓缓飘扬。山容也跟着云儿的升沉,改换它的装扮。
再加上秋风不寒,只有凉意袭人襟袂,心胸旷爽。越显佳景难逢,月明似水,风物幽丽,清绝人间。
友仁夫妻酒量本好。元儿年幼,虽不许他多饮,却偏要陪着父母夜酌,几番催促,都不肯睡。直至鱼更三跃,友仁酒在心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