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十九侠-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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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抬头仰视,见那怪物头如赡蜍,生着四只蓝眼,血盆大口直缘到颈间,赤舌如扇,吞吐不休。自腰以下,形如蜈蚣,后面一条鳄鱼长尾,腹下两排短足,通体长约一丈四五,宽约三尺。壁虎般趴伏乳屏后面,面向来人,距地甚高。背后两片黑影闪动,仿佛生有双翼,正瞪怪眼向下怒视。乳屏透明若晶,全身毕现,俱甚骇然。
道人喝罢,各拔竹剑,取出令牌,分了一人回来督队,一前一后护住众人,由屏侧石笋林中绕过。过后又改作回望倒行,意似怕那怪物反脸伤人,防备万一,态甚严重。
怪物也不再见动作。吕伟严戒众人不要回顾。
再行半里,石乳阻隔,早望不见怪物影子。虎王问那怪物是什么东西。二道人说:
“此乃本洞主人。出洞不远,就是我家了。”虎王知他顾忌,吕伟又摇手示意,便不再问。前途钟乳渐稀,奇石磊阿,又走了一段极难走的路,方到尽头。由一个小洞隙中俯身钻进,二次又见月光。走出洞外一看,天地忽然开朗,月光之下,只见平原芜芜,浅草如茵。左侧群峰秀耸,林壑幽奇。数十百株古松,轮困盘拿,各俱异态,势欲飞舞。
尽前面一片危崖,宛若排蟑,崖隙问一道飞瀑,宽约丈许,恍若玉龙飞下,匹练悬空,直落百十丈。下面为林木所遮,烟霏雾涌,看不见落处,只听泉声殷如轰雷。崖右一条白光,如银蛇走地,蜿蜒迂回而来,与右侧清溪相会,林石掩映,似断还连,奔泉为地势所扼,再吃沿途溪中奇石一阻隔,激起一二十处的水花,珠雪群飞,发出怒鸣,与源头瀑声相应,琤琮轰隆,汇为雅奏。上面是碧空高洁,云朗星辉;下面是杂花媚目,松荫匝地。端的红尘不到,景绝人间。久行险阻晦塞之境,不意得此,俱都称赞不置。
道人领了一行人、兽,傍山背水,行抵左侧峰下,忽见竹楼三五,隐现峰腰,到了峰脚,却又不见。方以为仙人多好楼居,延客必在竹楼以内,道人却不往上走。峰回路转,又现出十数亩平地,七八间竹屋背峰而建。两旁辟土数亩,左边菜畦,右边花圃。
对面是一个大池塘,作蚪虬形,尾端向外,想也是瀑布余流。方塘若镜,匀不生波,天光上下,凝青沉沉。偶而风来,水面上便生微皱,丝纹万缕,耀若金鳞,旋复静止。到此群喧顿息,泉瀑之声为高峰危崖所阻,已不复入耳,比初出洞时又是一番境界。
道人引众到了门前,一个先走进去,将明灯点起,一个便揖客人内。吕伟仍抱了张鸿,与众人随同走进。道人命将张鸿放置竹榻之上,又给口中塞了一块黑药。这时张鸿已能睁眼视物,只是周身麻木,不能张口。张远情切老父,眼都哭肿,等乃父躺倒,便向二道人跪下,哭求施救。二道人道:“你父中毒已深,不是即日可好。既遇见我,你又具有至性异禀,异日转祸为福都说不定。你们都未进饮食,我这里只有野蔬粗饭。好在你们自带食物,屋后灶具齐全,可随我一同收拾,吃了饭再细说吧。”说完,便当先往后屋走去。众人虽急于疗治张鸿,并听这双生异人来历,因看出道人性情古怪,不便违拗。除张远侍父,虎、猱未进门外,各取路菜、干粮,随同走至后面。
这些屋宇间间都是纸窗素壁,洁净无尘。每间屋顶各悬着一个透明晶盏,大小形式不一,里面贮的不知是什么油质,望如清水,各有几根小指粗细、用山棉搓成的灯心搭在盏边。每点必双,点时道人只用手指一弹,各发出一点极细的火星飞向盏边,立有两个灯头燃着。灯光奇亮,满室通明。清香微妙,不见一丝油烟。厨房设在最后一间,最为高大宽广。当中一座大炉灶,安着一口形式古拙的大锅,锅底油光,仿佛常用。两旁另有两个小炉灶,锅具却甚素净。吕伟看那大锅边款,隐有宋初年号,分明古时行军之物,至少也可供得百人食量。道人只兄弟两个,荒山隐居,怎会时常使用?情知有异,不由多看了几眼。虎王正和白猿抱了食粮走进,见锅脱口惊问道:“好一口大锅!这是二位道长煮饭吃的么?”道人揪然道答:“人哪有此大量:这是没法子事。今晚你那金猱闯祸,虽有胜算,还无把握,少时再细说吧。”众人听他前后话一样,便不再问。
道人又去屋侧剪了些肥韭山蔬,王守常夫妻连忙接过洗净。问明道人并不茹素,取此随带的腊肉,一同连饭煮熟。用原有瓦钵和随带用具盛了,端至外面。分别饮食。道人连赞腌腊、路菜之美,同声笑道:“自受家师之教,伏居此山,不尝此味己有多年了。”吕伟为讨他欢心,说:“来时朋友赠此甚多,道长既嗜此味,敬当转赠。”道人方在谦谢,虎王道:“诸位无须如此,建业村内每值秋后起腌,交春始止,此物多如山积。明早回去,我着猿、虎送来好了。”道人惊道:“你不与他们同行的么?归路已断,怎好回去?”虎王便把虎、猿灵异之处说出。
道人大喜道:“我真眼浅。初见你们带着猿、虎、双猱,这小姑娘又有一样至宝,虽觉异样,但你们俱是常人。”并非道术之士,不过资质甚好罢了,想不到有这些来历。
师父常说我就在这两年脱困,还我金丹。昨日又算出今日除害,主有阴人作梗,但是先难后易。果然我除害时下手稍慢,被小姑娘飞刀所误,害没除尽,以后是更为难。照此说来,除这两害,定有一个应在你们身上了。”说完,二道人互相把臂,同声庆幸不置。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镜 晴空翔鹤羽 烟云变灭 异宝腾辉
话说众人这时恰好吃完,就势请问道人名姓。道人先命撤了食具,又去取些山产异茶,烹了一壶与众同饮,然后揖客人就座。二道人仍是互相对看了一眼,同声说了两句,才由一人单独说道:“我二人不特双胞并生,起初自腋至股,连身体都是相连的。慈母怀胎两年,难产而亡。家本寒素,先父是老学究,晚年得子,生此怪婴,以为己德不修,遂致妻亡子怪,贫病交加,六年后亦忧郁而死。此时我们虽然年小,形似残人,心却灵敏。知道自己奇形怪相,饮食起居以及一言一动之微,无不同时张口,同时行动。自来躲在屋里,没见过一个生人,出门必定惊人耳目。先父未死时早想到此,先母一死,便辞馆入山,开荒自给,受尽人间苦处。曾经扶病,将家中衣物全数变卖,只留下一榻、一案、一条板凳、几百本旧书和一些零星日用必需之物,余者全都换成粮米、食盐、菜籽之类,大约可供我们数年之食。从三岁上起,先父便每日教我们种菜养鸡、烧火煮饮等家庭琐事。余下闲空,再学写字读书。死前自知不起,再三告诫:死后即就茅屋中掘土妥埋。不可出门见人,即便长大,最好仍在山中,就着六年辛苦开出来的这点田地,以了此生,先父见背之后,我们便照遗命行事。好在年纪虽小,倒还力大心灵。守着遗体痛哭了好几天。先还每日守伺,不舍埋葬。无奈南地温暖,不耐久停,只得就原停灵卧塌上,周围及上面包上木板,外用麻索扎紧,每日加上培厚。不消半年,连那间屋子都一齐埋在土内,筑成一座土坟。
“幼遭孤露,僻处荒山,苦已难言。偏生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次年山中忽然发蛟,山石崩裂,正压在父坟上面。田上、用具、鸡雏、粮食,冲的冲,毁的毁。半夜里闻警逃生,一无所有,哪能再生活下去,勉强满山乱跑,寻些松子果实之类充饥。过了几天,实受不了这苦,没奈何,只得出山觅食。
“先父在日,曾在樟树场一家姓秦的富户家中教馆多年。宾东极为相得,时常提起,说他乐善好施,屡次周济我家。怪婴的事也只他父子知道。辞馆时再三坚留。先母葬费,全由他家所赠。后来潜移深山,隐居不出,他不知住处,才断了来往。如到万不得已时,可往求助;但能生活,无故寻他,即为不孝。并留下一封信,上面载明方向、地址。平日放在书桌上,因未想去求人,一直不曾留心,信中之言虽还记得,地址却不记得了。
这时逼得非去不可,无奈原信已为蛟水所毁。仅仅记得由当地往西南方走百多里路,出了山往西折回直行,只七八里便到。因怕遇见生人,所行全是山路,我们只得姑且试试。
那一条路离山外较近,但我们从未走过,又没干粮,沿途采些草实野果充饥,走了许多冤枉路。三次遇着青蛇猛兽,全仗机警脱祸。连走了十好几天,受了不少颠连辛苦,好容易才走出山去,时正天热,我们只穿着一件短衣,乍见生人,都当怪物。见面一张口,不是吓退,便欲加害,简直无法问道。吃的更讨不到,山外又无草果可采。路径不熟,连在樟树场左近转游了两天,饿得头晕眼花,最后无法,只得装作人是两个,并肩把臂,由左边一人和人对答,先讨些吃的,再找秦家住处。谁知两人一闹,到处皆知,人多望影而逃,如何觅食?
“正困惫间,场上有一恶人萧义,本想杀害我们,俱被我们逃脱。后看出我们并无本领,又想拿我们生财,派人四面兜捉。我们虽然生长在山中,天生异禀,力大身轻,无奈肚饥无力,连打伤了他三个手下,终被擒住。正在毒打,恰值秦翁闻得场上来了双身怪物,想起前事,慌忙赶来。他乃本场首富绅眷,当下向众人说明前事,出了养伤钱,把人要走。我们随到他家,说起前事,他甚伤感。又令他子秦人穆给我们安排住所,待如骨肉。说怪相不能应考,读书无用,可学些居家手艺,暇时随同习武,以防人欺。又到处申说,禀知官府,证明不是怪物,以防暗算。我们住在他家,衣食无忧,苦极得此,直如天堂一般。
“不料祸从天降。当年秦人穆中举进京,走不到两月,秦翁便得重病。危时恐误乃子前程,再四严嘱家人:长安离此山遥路远,山川险阻,跋涉不易,好歹也等人穆会试之后,再行报丧,不可着人唤回,次早身死。家只一媳,余者都是长年下人。乃媳萧氏是恶霸萧义远房族侄,恶霸平日本就看中他的家财,想要染指。只因秦翁疾恶如仇,知他无赖下流,作恶多端,从不和他来往,无法近身,人死以后,立借吊丧为名,常和萧氏娘家兄弟勾串。始而常来,欺她女流无知,买通下人,设法沾点油水,还避着本家亲戚。后来胆子越大,知道秦子是有功名的人,田产难占,竟乘一个雨天黑夜,他自己故意往县里交租,暗令手下徒党将萧氏害死,所有金银财物全数抢走。
“贼党行动之时,俱都画花脸,以为这事绝对无人知道。不料我们眼尖,见强盗人多,持着兵刃,自知不敌,虽然伏身暗处,没有出斗,面貌口音颇能记忆。尤其内中一个手持长矛的黑脸大汉,正是上年我们初到樟树场时,相助绑我们的萧贼党羽,右手有六指,是个记认。当晚贼徒曾到我们住房内连搜两次,未被寻到。强盗走后,长年家人渐渐聚集,我们才知女主人己死盗手,心中愤极,好生后悔没有赶往上房救护,与贼拼命。先还不知秦家下人凡是主点事的,多半与贼通气。虽想起秦翁死后,萧贼随萧氏娘家兄弟萧泳、萧诚时常走动,他头一天前来,逢人便告,说他当日进城,第二晚便出这大乱,来的人有那六指贼党,料定事与此贼有关。但因我们是年幼孤儿,做客他家,寄人篱下,仔细寻思,以为我们是小娃尚能看破,他们年长,本乡本上,自能辨出来贼是谁,便没过问。
“谁知次日官府到来相验,我们从旁偷听,家人竟供是外来山匪所杀,所供情形与当晚诸不相符,好生惊诧。官走之后,我们便找他家一个总管收谷子兼理家务的世仆秦福,悄悄说了昨晨诸人年貌口音和那六指强盗。谁知这厮也与萧贼同谋,闻言脸色骤变,先盘问我们昨晚藏在哪里,黑夜中怎看得那么清楚,等我们说出从小目力异常,夜间见物状如自昼的话,他知不假,立用恶声恫吓说:‘此事非同小可。官府面前只能供说一回,而且供得没错。萧大爷是个当地有名武举乡绅,还是主人的亲戚,他又在城里未回,决无此事。即便照你所说,来的山匪有汉人在内,也不能再说出去。小娃儿家懂得什么?
幸亏是我,如若向人乱说,官府传去,见你们这等怪相,定说是妖孽,别的不说,单这顿打,就打个半死。’说完,又用好言安慰我们几句。然后又说:‘你们见官不得。事情正在火头上,你们从今日起,三天以内,千万不可走出你们住的那一院外去,任是谁也不可再提此事。女主人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