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案--大唐李淳风传奇-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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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职只是奉命传旨,至于圣上心意为何更改,大人可亲自询问。”尉迟方手按刀柄,回答得不卑不亢。就在这时,那头突然传来沉重的一声,台下一片惊呼,转头去看,却是刘全倒在了蒲团之上,滚了两滚,便不动了。面具掉落下来,露出一张死白面孔,双目大睁,满是临死之前的痛苦狰狞,七窍中缓缓渗出黑色血液。尉迟方大吃一惊,这才知道那符水中事先已混入了毒药。台下立刻骚动起来,多数人起先不过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等到当真亲眼见到有人在面前死去,胆小的人已经捂住了眼,更多的人则是骂起了台上道士。许真人蓦地睁开双眼,尖声喝道:“法术已作,时辰不能更改!何方妖孽,竟然蛊惑圣上,坏我玄门妙法!”
“什么玄门妙法!”尉迟方怒火中烧,道:“分明是残害人命!告诉你,今日午后就要有大雨,这是李兄观测天象的结果,却和你这狗屁人祭没分毫关系。”眼看李蘅仍旧坐在蒲团上,一声不吭,当下就想拉她离开,却被两名道童阻住。
“午后大雨?”道人冷冷一笑,拂尘扬起,道:“你来看看这天!”
拂尘之上,天空澄澈,骄阳似火。极目望去,见不到一朵云彩,强烈的光线令四周化作白晃晃一片——而时间已逼近午时。
12、刺杀
尉迟方不禁呆了。许真人继续说道:“贫道所施行的,乃是毕生修为炼就的五雷正法,能与天地沟通。这祭文上天之后,还需经玉帝亲览,再传令龙王行雨,少说也要十日,怎能如此快捷?”
这时候台下已有机灵人叫了出来。“那玉帝要是不同意,不就没雨了么?”顿时一片哄笑,又有人道:“说不定龙王不在家,还要误了时辰,这样一来,有雨没雨,说哪一天都行啊!”声音直传到台上,令许真人一张老脸涨得如同紫茄。
“无知小辈!这天晴日朗,我倒要看你如何变出雨水来!”
心思也开始动摇,一片纷乱中,尉迟方突然想起昨夜和李淳风的对话来。
“李兄,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不是看到,而是听到。凤兮琴的琴弦松了。”
“弦松了?这这又是什么道理?”
“月下有晕,是风之象;琴弦松弛,则是因为水气过多。水、风相合,必生雨露。而月在壁星之上,又处于心宿左侧,恰恰是大雨即将来临的预兆,倘若遇上如今的东南风,接下来正是连绵阴雨。综上种种,若我所料不错,明日午后,便是转雨之期。”
“所以你打算进宫?”
“是。可以此为由,说服皇帝取消祭祀,这样一来,那位李姑娘也就有了生机。”
“你有几成把握?万一”
“成败由天,不在于人。”青衫男子语气淡然。“只要天不欺我,当行则行,李某亦无所惧。”
想到这里,尉迟方突然勇气大增,望了一眼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李蘅,挺胸道:“好,当着在场这许多人,我和你赌上一赌。倘若李兄所言是真,今日有雨,你便离开长安城,再也不要来这里兴风作浪;若是不下雨,尉迟方这六品校尉不要也罢,从此天下浪游。你可敢接受?”
他说得豪气勃发,台下众人此刻早已对道士装神弄鬼的行径深感厌恶,此刻便一起拍手叫好。骑虎难下,许真人也不再顾及道德高士的架子,怒道:“有何不敢?反正午时转瞬将至!到时候倒让人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有道行!”
的确,日影高悬,眼看已过午时。尉迟方并不知道,在皇宫之内还有另一个赌局,事关生死。但相识以来,李淳风的言行早已令他深信不疑,而此次又是为了他的请托不惜以身犯险,自然而然存了一力维护的念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象却还没有任何变化,树梢也纹丝不动。围观众人开始议论起来。许真人鼻孔中哼了一声,拂尘轻挥,面有得色。王君廓已从报信的家将处听说了圣意更改的缘由,他本来就对李淳风瞧不顺眼,这一次此人居然破坏祭祀,毁了自己的邀宠之道,更是将他恨之入骨,巴不得皇帝马上将他杀却才好,与许真人也是同一心思。尉迟方心中开始不安,汗水也爬上了脊背。他倒不是担忧自己的官位,而是担心好友声名受污。然而此刻,却也只能焦急等待,毫无办法。
正在这时,从极远处的天边突然传来一声沉闷声响,隐隐约约,却又说不上到底是什么声音。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叫出声来:“是雷公!打雷了!”
“胡说!”许真人大声喝道:“哪里来的雷声!”
话音方落,又是一声。这一次更加清晰,的的确确,正是许久不曾听闻的霹雳之音。人群已开始涌动,所有人都抬起头来,望向天空。就在此刻,天色骤暗,狂风着地卷起,吹得树枝疯了一般摇动,许真人脸上已变了颜色,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雨!下雨了!”
起先是一点两点,再然后,仿佛久未发泄的雨水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突然变成了倾盆之势。雨声如万千奔马呼啸而来,隐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天可怜见!”
“终于下雨了!”
无人躲避,甚至连遮挡的念头都没有,台下众人便这样跪在雨中,望空遥拜天公,任凭久违的雨水将身子浇透,人人脸上都是狂喜之色,有些人更是高兴得痛哭起来。尉迟方松了口气,抹了把脸,却不知脸上到底是汗水还是雨水。这才望向台上,许真人早已躲避得不知去向,只剩下王君廓一人张大了嘴,呆若木鸡。
他此刻心中满是喜悦,实在不想理会此人,迈步便向依旧坐在那里的李蘅走去,伸出手来,低声道:“没事了,来吧,和我一同走。”
少女抬起头,青铜面具下一双漆黑的眼注视着他,尽管隔着面具,尉迟方仍然可以见到那熟悉的目光,甚至可以想象她的神色,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就在这时,他听见少女清晰地叹了口气。
“抱歉,是我骗了你。”
尉迟方还没来得及思索话中之意,右胁下突然有一阵凉意,伴随着尖锐的痛楚。低头看去,却是一把雪亮的短刃。他大吃一惊,脑中一片混乱,刚叫了一声“你——”,少女已经抽出刀刃,轻盈身躯再不迟疑,宛如一只飞蛾扑向站在他身后的王君廓。随着“扑”的一声轻响,那把短刃已经插入王君廓后心,一直贯穿到胸前。大唐名将转过身来,手捂着冒血的胸口,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讶,一手指着少女,像是想要说什么话,却又说不出来。最终只是闷哼了一声,缓缓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便不动了。一张染血的黄纸从他胸前掉落下来,却是许真人给他的那张护身符。
13、无名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变故仓促,无人能够阻止,台下尖叫声此起彼伏。尉迟方已坐倒在地,渐渐模糊的视线中,只见少女甩手扔出面具,红色身影如同一团火焰,俏生生立在风雨之中,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湮灭。耳边听到她清脆的声音,斩钉截铁般,一字字传入耳内:
“庐江王之女李蘅为父报仇,手刃王贼。心愿已了,自当含笑九泉。”
突然之间无法自控,尉迟方拼着最后力气大叫她的名字:“李蘅!”少女回过头来,一眼不看那些刚刚回神,正向她扑来的兵丁,只是专注之极地望着尉迟方,脸上依稀便是那日灯下神情,却多了几分温柔凄楚。
“若你叫的是我的名字,那该多好。”
蓦地回刀自刭,鲜血喷溅而出,划出满空红艳,如同雨中落瓣。尉迟方大叫一声,人也随即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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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载,幽州大都督王君廓骄纵越法,为仇人所杀。太宗追其前功,将之安葬于骊山之下。至于刺客的真实身份早已无从考证。风传是庐江王之女,替父报仇,但朝廷既然讳莫如深,所有谈论也仅限于私下流言。灾疫过后,长安城很快又重现繁华景象,之前种种惊心动魄的事情,此刻回头再看,如同做了一场恶梦。
再长的梦魇也有醒的时候。连绵了十日的大雨刚刚停歇,树叶因为雨水的清洗变得色泽碧绿,青翠欲滴。不知何处来的黄雀轻声啼叫,却见不到它的身影,或许正躲在绿叶之下。尉迟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得浑身如同抽了筋骨一般,使不上一些力气。脑子里还是浑浑噩噩,鼻中却已闻到一阵淡淡药香,费力地转过头,却看见墙角边有个熟悉的人影,不假思索便叫了出来。
“摇光!”
声音是异乎寻常的嘶哑,自己几乎听不到,却也让正忙着熬药的少年转过头来,开心地道:“嗨,你醒啦!”
见到少年脸庞的时候,尉迟方的记忆才一点一点恢复过来。高台上的红色身影,刺向自己的利刃,以及最后那满天血光。胸口一痛,下意识地抚住。摇光已注意到了他的举动,皱着眉头走了过来。“喂喂,乱动些什么?睡了十天,醒来就不老实。”
“十天?”尉迟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随即懊恼道:“我怎么这么不中用!”
“先生说了,那女子下手时避过了要害,伤得不重。不过你心思浮躁,气血紊乱,恐怕对伤势有害,所以给你服了些安神药物,让你老老实实睡觉,这样好得快些。”
“原来是李兄的意思。”尉迟方这才舒了口气。缓缓动了下身子,伤处只是隐隐作痛,却已无大碍。试着坐起,也只觉得身体有些发软,其余并无不适,想必是酒肆主人的妙手,心中暗暗感激。“李兄呢?你怎么不回楼里?”
“是先生要我留下来照顾你的。”摇光拉长了嘴唇,一脸不高兴。“其实我看他是巴不得我不在,没人烦他。唉,这些天将他一个人留在楼里,又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
见到小管家懊丧神色,尉迟方忍不住笑。“放心好了,你家先生总不至于把楼给拆了。”
“没错。当真拆了,重建岂不要花费我的银子?”一个带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还是尉迟知我。”
随着语声,门帘一掀,一人施施然走了进来,青衫束发,笑容明朗,正是李淳风。尉迟方大喜,叫道:“李兄!”
“尉迟醒了。感觉如何?”
校尉伸了伸筋骨,爽朗笑道:“看样子,明日就能上马挥刀了。”
“哈哈,那就好。久卧不利恢复,也该起来动上一动。明日此时,我来接你。”
“接我?要上哪里去?”
“到时候便知。”
马车宽敞舒适,一路向东南行去,车行缓慢,也不觉得颠簸。尉迟方心中疑惑,但酒肆主人绝口不提此行目的,便也不问。一直到了一处所在,方才嘱咐停车。走下车来,映入眼帘的竟是骊山脚下一座新坟。那坟墓修得甚为精致,坟前有新植松柏,坟后则是依依垂柳。坟前立着一块光滑的青石碑,却没有刻上名字。
“这是”
蓦地明白过来,尉迟方心中一痛,伸手扶住了石碑。李淳风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头,道:“男儿丈夫,当悲则悲,当喜则喜,不必顾忌。强自压抑,反而容易郁结伤身。”
“我我”这一刹那尉迟方心中有千百念头纷至沓来,流转往复,渐渐思虑澄明。悲伤悔恨悄然退去,却有一种彻悟般的解脱。突然抬头,紧紧握住酒肆主人的手,道:“多谢!”
这一声语出至诚,酒肆主人却避开了他的目光。“不用谢我。抱歉,我没能做到对你的承诺。所能做的,也只是如此。”
“不,这不怪你。你已为她求得了圣旨,是我没能阻止”
“莫要如此说。她是聪明女子,当日刺你那一刀,既是防你阻止她的行动,也是为了避免牵连于你。求仁得仁,我想她离去之时,心中并无遗憾。”
青山如黛,一弯静水潺潺流过,四周景色如画,隐约听到林外稚童笑语,正是人世间难以割舍的良辰美景。尉迟方心头略觉安慰,突然想到一件事,道:“这墓碑上为何无名?”
“因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并非真正的李蘅。”
“什么?!”
“当日你说她是庐江王的女儿,我就觉得奇怪。宗室之女,不该无人认得,尤其她和王君廓还曾有婚姻之约,王的手下不少当年庐江王旧部,怎能当面不识?”
“你那日问郡主是否见过庐江王,也是因为这个?”
“对,郡主回答,李蘅曾数次进宫。祭礼之前,例要见驾加封。如果真是李蘅,被人认出的风险也太大了,她不该如此不智。”
“可是,我明明记得——”校尉话说一半,顿时愣住。的确,他所记得与少女的初见,也只是个模糊身影,实在算不上“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