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琴音(出书版)-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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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香香的,越发不满。
“元宝,这家不是花街上有名的青楼吗?怎么连多张椅子都没有呢?”赵昊启以唐三娘绝对不会听不见的音量发问。
站在他身后的元宝没回答,倒是唐三娘心领神会地唤住一名附近正添着茶水的龟奴,在他耳旁叮嘱一番,龟奴马上小跑离去,没一会儿就搬来一张椅子。
“九公子,这椅子您要搁哪?”
“就放我身边。”对于唐三娘的殷勤,赵昊启无动于衷,冷冷地以眼神示意自己左方,“还差两张。”
唐三娘赶忙让龟奴再去搬两张椅子。
“坐。”此字刚从赵昊启唇中吐出,元寿敏捷地爬上椅子跪在上头,左手撑着桌面,右手迫不及待伸向注目已久了的一块三色糖糕,攀长了的小手颤巍巍地夹着糖糕,小心翼翼地慢慢移回。一双银筷斜伸来,连同微抖的小银筷也夹得稳稳的,一同送到元寿面前的碟子上。
“谢谢公子!”清脆童声尚未落下,小银刀已急不可待落在糖糕上。太焦急之故,糖糕被分成极大和极小的两份,元寿看着大小极端不平均的两份糖糕犯愁,乌黑的眼珠子翻上,带着可怜兮兮的表情瞅着赵昊启。
赵昊启笑道:“寿儿吃大的那块。”
“哼,真是没规矩,竟然让公子替你夹点心。”元鹤在旁撇嘴咕哝。
赵昊启正色道:“鹤儿,在我身边从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元鹤垂下了头。
元寿气鼓鼓地嚼着糕点,不满地瞪了哥哥一眼,待到吞下嘴里的糖糕,才慢慢说道:“公子是高风亮节,人品高格,哪像鹤哥哥你,光顾着自己痛快,置兄弟于水火中不顾。”元寿年纪虽小,却是伶牙俐齿。
“吃不上点心就是水火之中了?”元鹤不客气地讪笑弟弟,一面将盛有另一半点心的碟子捧至赵昊启面前,“公子请品尝。”
元寿也抢着把只剩一小块的糖糕放在赵昊启眼下,“公子,这个更好吃。”
唐三娘讶异地看着这一切,颇为诧异赵昊启自带银餐具,而他的兄长却毫不介意地使用楼里提供的碗筷。椅子搬来,唐三娘让龟奴把重新拿来的椅子摆放在赵昊启左侧,自己则上前解释道:“九公子,其实您大可放心,这些点心都是三娘一直待在厨房亲眼监督厨子制作的,您放心食用好了,三娘可是火眼金睛的盯得紧紧的,没谁能在里头使什么花招。”
“三娘,你别在意。”坐在赵昊启右方的赵禹启开口道,“在我们家,九弟也是这副阵仗用餐。”
唐三娘更觉惊诧了。
赵昊启抬眼见椅子都摆放好,淡淡地吩咐道:“都坐下。”
元宝摇头,“不,公子,我就站您背后。”
“就让元宝护在你身后吧,外头不比家里,小心些才对。”赵禹启亦插嘴劝道。
见元宝态度颇为坚决,加上赵禹启也插话赞同,赵昊启没再坚持。小童元鹤一派轻松地坐上椅子,伸出筷子向另一碟点心进军。
唐三娘不禁低声自语:“难道这三位都不是赵家的下仆?”看衣着虽比不上赵家兄弟,却也不差,怎么当初自己会认为他们是仆人?
赵昊启淡淡回道:“当然不是,他们是我的书童。”
“书童?”唐三娘这回是吃了一惊。书童不也是下人?怎么可以跟主子平起平坐?
“三娘,下巴快要掉地上了。”赵禹启端着酒杯苦笑着说,“我家九弟性子比较随意而已,别一副碰上怪事的惊诧样子。”
“多有得罪了,三娘真是愚昧无知!”唐三娘连连致歉,心里依旧惊讶不已,面上却是回复如常,仿佛那本来就是件稀松平常的事,这是多年的青楼卖笑生涯练就出来的演技。
唐三娘环视一圈,瞧见一切安排停当,主要的贵宾也就座安稳,她挺起胸,正要开口。“风筝,那有个风筝!”元寿包了满口点心的小嘴含糊地嚷了起来。
元鹤忙不迭地用右手拍去嘴边酥饼的碎屑,左手指着西北角屋檐,也叫了起来:“断了的风筝!”
唐三娘这时也看到了,在二楼的西北角走廊边的屋檐垂挂了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她不禁皱起眉,露出不快的表情,“真是晦气!”
“大娘,风筝怎么了?”唐三娘声音虽小,还是传进了耳尖的孩子耳中。
“小孩子别多嘴。”元宝竖起一指放嘴上,示意两名小童噤声。两名小童无奈地嘟起嘴,但眼中的好奇之色却更浓,都一同看向赵昊启。
赵昊启凑过头去低声道:“有些地方的风俗认为在大喜日子里头见到断线风筝是不吉利的兆头。”
“为什么?”两小童小声追问。
“怕新娘子会像断线风筝一样飘走。”
“哦——”两名小童大悟,“大娘是怕新郎跑了,所以不高兴。”
唐三娘一脸不悦,挥手招来附近一名龟奴,指着断线风筝,低声喝道:“你们都瞎了?还不赶快把那东西取下!”回头堆起笑容向赵家兄弟解释:“这季节河对岸有不少孩子放风筝玩,经常都有断了线的风筝飘来,时不时挂在窗前檐下,还曾经好几次吓到半醉的客人呢。不过这是小事,九公子今晚定能尽兴的。”话虽如此,唐三娘心下浮起一丝不安,大日子里头见到一个这么不吉利的东西,希望没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一切顺顺利利的才好啊!
龟奴拿着长长的竹竿快步跑上二楼。
在东北角琴音居住的厢房至西侧歌舞台间走廊,一幅幅挂帘般长长的素色薄纱自檐下垂落,半透明的薄纱如云似雾挡隔了中庭众人直观走廊的视线,却又不完全遮蔽,朦胧间能一窥廊内景物,更添一分神秘气氛。唐三娘为了琴音的摘花宴可谓费尽心思,不惜砸下了重本。
龟奴掀开西北角的轻纱,倚靠着一米半高的木围栏高举竹竿,兴许已经习惯了,驾轻就熟地三两下就把风筝给撩下。
“那边还有一个呢!”元鹤指着同样是西北角的更远处。
果然,西北角处隐约能看到一个更高的风筝,在风中飞扬着。
唐三娘再次皱起眉。
“那个好丑,一点儿都不好看!大娘把它也弄下来吧。”
“笨,那个还没断呢!”元鹤嗤笑弟弟。
“应该已经断了吧?”唐三娘嘟囔道。因为河这边是热闹非凡的街市,根本没地方可以供小孩子放风筝玩儿,除了从河对岸吹来的断线风筝,就不可能有风筝。唐三娘估量着,那风筝大概挂在了附近什么地方,值得庆幸的是线余下很长,因而放得很高并没有掉下,在高处风势更大,风筝摆晃得非常厉害,看样子支撑不了多久风筝就会被吹走,大半是不会落到庭中了。
收回远望的目光,唐三娘清了清喉咙,高声宣布:“吉时将到,就请我家琴音出来给各位大人、公子请个安,道个福。”说完,唐三娘向二楼东北角厢房门口站着的小丫头招了招手,“筝儿,让小姐出来。”
小丫鬟点点头,回身推开房门进去了。
楼下众人全都仰头屏息等候。
赵昊启也抿住了唇,定定地注视着斜上方的厢房门口。
不一会儿,门扇大开,一阵轻微的环佩叮当声隐约飘来,朱色房门之前一抹秀影随音而现,宛如尚未露出水面的玉莲花苞,隔着一片波动水光,动人的身姿若隐若现。浮现在一层模糊烟幕般的白纱之后的身影翩然侧转,迈开碎步缓缓而行,婷婷侧影优雅如高立于湖面上的莲梗。
“大家都在干吗?”元寿左顾右盼,惊讶地问道。
“用眼睛看,别说话。”元鹤小声斥道。
元寿一脸不快地噘着嘴,眼睛也随着众人的视线往上看。
楼上,轻纱后的佳人上穿深绿色的缀珠、银线绣边中袖短襦,外披绘上水墨字画的长长纱衣,下穿高腰曳地裙,粉绿丝绸裹着纤细柔软的腰肢,仿若奔流而下的清溪般往下顺势流泻,飘垂而落的纱衣末端在细风拂动下仿佛浮于清流上的轻纱。粉绿清溪在脚尖处稍作停顿,然后淌洒在地板上,拖曳出半米长的一泓清泉,随着细碎步履微微波动着。
一阵强风吹来,拂动檐下如瀑垂挂的纱帘纷纷翻扬而起。飘飘扬扬的薄纱间,楼下一众人等得以一窥缝隙间的娉婷侧影。惊鸿一瞥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定住了。
元寿含着半口食物忘了吞下,喃喃地道:“好漂亮的姐姐”
犹如立于莲梗上的花苞,佳人那如浸润于清水中的白玉般肌肤无须脂粉点缀,就显得白里透红,嫩唇抹朱,柳眉弯弯,绾起乌丝在脑后梳成一个大大的垂鬟,一顶缀珠黄金花冠压在头上。纵使华丽的花冠金光闪烁,也丝毫不能分去半点儿注目的视线,只因那花冠下的玉颜,秀美如绽放在袅娜莲梗上的洁白清荷。
“甲等。”细微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自赵昊启唇间溢出。
身旁耳尖的元寿转动着眼珠子好奇地看向主人,瞧见他脸上专注凝望的神情,忍下了溜到唇边的疑问,把视线移回桌上的美味点心。
微风再次拂过。
众人焦点所在的人仿若意会到谁的目光,稍稍侧过半张脸,眸光飘荡,滑过楼下。
看到的人更惊艳了。
佳人轻垂螓首,低敛睫影掩去一抹羞涩,一抹淡笑浮现在白玉般的脸上
几乎所有人都如痴如醉地注视着回廊,连楼里的姑娘都带着艳羡的眼神看着,除去两名无动于衷、趁机大快朵颐的小童。
将近下午五时。
“各位官人,”嗓音有些低沉,听在耳里却让人感到舒服,在垂隔了薄纱的歌舞台里,琴音缓步走近围栏,朱唇轻启,“小女子琴音,多谢各位今日莅临。”掀开自屋檐垂下的白纱,露出如花容颜。
台下顿起抽气声。
只见佳人目光流转,楼下众人皆觉琴音跟其对上眼了,正自庆幸,又听楼上佳人道:“对各位的到来琴音铭感五内,在此拜谢各位了。”说着,盈盈曲膝福了一福,“各位官人万福。”
小丫鬟筝儿抱着一木琴站在琴音身后。行礼完毕,楼下的唐三娘即说:“离吉时尚有些时候,趁这空当儿让小女为各位大人、公子弹奏一曲如何?”
筝儿登上临时以木板稍微架高的琴台,把手中木琴放在预先放好的琴案上。琴案就在临时架的琴台边缘,离围栏有点儿距离,让垂下的薄纱不至于因一阵微细的风就会飘近奏琴者。
摆放好琴,筝儿搀扶着琴音登上琴台。端坐在鼓形的坐墩(注)上,琴音以丝绢抚擦了一会儿琴身。筝儿则搬来两个香案摆放在琴台前方的两个角旁边,各在其上放置海碗大的香炉,点上上好檀香。霎时,浓浓的檀香味随风四散。
『注:类似于现代的圆凳。』
主宾台上的赵昊启轻蹙眉头,低声自语道:“太浓了,一炉香足矣,多了反而俗气。”
“可能是因为三娘太重视这次摘花宴吧,况且今天风那么大,又隔了道纱帘,估计下面的宾客会闻不到,才点了两炉。”赵禹启用温和的语调轻声解释。
赵昊启摇头表示不赞同兄长的说法,“香气只是助兴之物,于恍惚间隐隐可闻,配上悠远琴声以增雅兴,如今浓烈如斯倒是坏了兴致,到底不是大家闺秀,这点叫人倒了胃口。”
“九弟,勾栏青楼本就是玩乐之处,纵使有心附庸风雅,到底也只是烟花之地,宾客中各色人物皆有,当中庸俗之徒多的是,喜欢浓香的人也有很多,总不能只依照少数人的喜好吧?”
赵昊启不满地小声反驳兄长,“我们不是主宾吗?总该照顾一下我的喜好吧?”
“最后花标是不是由你所得,都尚未知呢!九弟你就别吹毛求疵了,就喝杯花酒而已,太认真可不好。”
赵昊启哼了哼,“也只是容貌出众,才艺如何还不得而知,若是徒有其表,这标不要也未尝不可。”
“话可不能这么说,今天可是你首次来喝花酒,若是有我这个兄长领着还是得不到花标,往后你的面子可不太好看。所以,这标做兄长的我是一定要替你争回来的!”
赵昊启好笑地瞥了一眼一脸认真的兄长,“三哥,只是个烟花女而已,又不是提亲,何必那么较真?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争不到一个妓女有什么好丢脸的?要是她这琴弹得太差,我还不想要这花标呢!”
赵禹启正要张嘴反驳,一串琴声飘落,琴音开始弹奏了。赵昊启立即摆出一副专注的神情,不再理会兄长。赵禹启很清楚弟弟的脾性,他最讨厌在欣赏琴艺、书画之时有旁人吵闹,因此只好把一大段已经升至喉咙的长篇大论吞回肚子里,想着待会儿有机会再和他说好了。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