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谎言-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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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与阴森,反而更增添了一种让人心跳的紧张气氛。
最让曾通心有余悸的是,狱长最后问的一句话。
“如果我提议大家现在就着这里出去,有人反对吗?”
和狱长相处半年以来,曾通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逐渐学习到了狱长的思考和行事方式。也许只是一点皮毛,但也足够让他知道许多寻常不可能注意到的细节。
狱长的这句话是个圈套,曾通想道,看似漫不经心近似玩笑的一句设问句,提议大家现在出去。他准确地掌握了所有人的心理,即没有人会真的反对。发生的事实也证明,没有人在面对这句话是吭声。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在心里投了赞成票。
而狱长曾经告诉过自己,鹘山监狱没有人能出去,一旦当人们心中存在逃出去的时候,黑暗的甬道深处蛰伏的邪恶就会出现,没有人能够在面对其时仍能侥幸。
那句话,是在招灵?或者,是引出黑暗中的邪恶出现的诅咒!
曾通打了个寒战。他走得并不快,他一直与前面的马宣保持了两米的距离。与马宣相比,后面的狱长其实更加让他心里安稳些。所以他宁愿听着狱长平稳的呼吸,也不愿意贴着马宣的背。
走过岔路的时候,前面的乌鸦和侯风停了一下,讨论了两句,曾通对此毫不关心。但是很快他就注意到,前面侯风手里的油灯似乎越来越黯淡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在这个阴森的地洞,五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唯一的一盏越来越黯淡的油灯,狱长的诅咒。
为什么,狱长要这样做呢?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前面忽然一暗,被那盏油灯逼退、一直围绕在众人周围的黑暗如同伺机而动的猛兽一跃而出,瞬间将众人吞噬。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的曾通发出一声惊叫。
一只手迅速有力地抓住自己的脖子,是狱长。因为狱长的左手抓住他的脖子,右手在他的背后写字。
他写道:“别慌,曾通,是我。”
曾通费劲地辩识出这六个字,前面的侯风喝道:“怎么了?”
“没、没怎么!”
“继续走!”
狱长仍然在他背上写字:“别出声。”
曾通点了点头,他的这个动作被扶着他的脖子的狱长很快感知道:“你相信我吗?”
曾通再次点点头,狱长又写道:“别想着出去,你不可能出去的。但是你如果你想获救的话,想办法去西洞。”
这一段话太长了,狱长写得很快,曾通非常困难地辨认着。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这样和人对话的经历,这时候曾通才发现,不用视觉而用触觉来感知一个个的字是多么的困难。而且,狱长在他背上的书写和他在纸上的笔记同样的潦草。他慢慢地点点头,试着理解这句话。狱长很快解释道:“我这里有一张到西洞的地图,别理会其他的岔路,也别理会通往那里的路上是否还有油灯,也别理会路上会有什么怪事,按照地图走。”
曾通想张嘴询问,但狱长发现了他的这个极端不明智的企图,飞快地用手捂住他的嘴,继续用手在他背上写道:“别告诉任何人,记住,不管是谁,就算是任何救你的命的人都不行,否则你们会一起死。这是获救的唯一机会。”
曾通点点头,狱长忽然写道:“告诉他们,我在你背上写到侯风想杀我。另外,很荣幸认识你,曾通。”
在那一瞬间,曾通几乎可以从背上的触觉感受到狱长在微笑。狱长的手离开他的脸,摸索出一张纸塞进他怀里,和那本笔记塞在一起,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然后绕到前面来,拿住他的手握了握。
这算是道别吗?曾通不详地想道。他想抓住狱长的手如法炮制地写上几个让他想不明白的问题,但是他抓了个空。
这时候,前面的乌鸦道:“我们到了。”
曾通飞快地转身,极力伸长手臂想抓住狱长,却只能收获满把虚无的黑暗。他拼命地睁大眼睛,张开耳朵,希望捕捉哪怕一丝狱长的影子。在一切都徒劳无共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大叫:“狱长——”
“什么?”已经跨出地洞,头因为不慎而被地洞顶擦得痛得厉害的侯风喝道。
“是狱长!狱长……”
“狱长怎么了?”
“狱长不见了!”
该死!侯风狠狠地想道。狱长一定是回去找那帮白痴看守们帮忙去了,随便一个劫持狱长企图越狱的借口,也可以让他侯风头痛半天。
这是条没有油灯,或者油灯里没有灯油灯心也没有点燃的甬道,可是就在前面不远就能看见光明透过甬道口传了进来,沿着甬道壁反射到众人的眼睛里。侯风看着那甬道口,脑袋里飞快地运转着。狱长这时候离开意味着什么呢?他难道已经能够解答所有的问题,所以这时候与自己分开,好准备和自己的那次生死约会?这倒颇为歹毒,因为自己身边还跟着这么一大帮碍手碍脚的家伙,还有那些已经接近谜底的事情缠绕着自己。而狱长现在则可以蛰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出,自己稍有疏忽,就有可能受到致命一击。想到这里,侯风对已经钻出地洞的曾通喝道:“别告诉我他什么都没说!你们在后面落下这么远,鬼鬼祟祟干了些什么。”
“他在我背后写字。”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曾通吞了下口水,这个事情让他大惑不解,“你,想杀他。”
侯风哈哈一笑,看来自己所料不错,狱长准备和自己开战了。乌鸦道:“我们要回去找他吗?”
侯风笑笑道:“不必多事,一伙囚犯回去找带了一帮看守的狱长那叫他妈的自投罗网。他还想找咱们呢。还有呢?说详细点。”后面却是对曾通说的。
曾通将刚才狱长的举动描述一遍,只是小心地将狱长说话的内容避开。一直沉默不语的马宣忽然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他左手扶着你的脖子右手在你背上写字!你确定吗?”
“怎么了?”曾通心里也泛起一丝不安。
马宣叫道:“他……他是左撇子!”
一股凉意从曾通的头顶一贯而入,直抵脚底。是啊,曾通也记得很清楚,狱长是个惯用左手的人!那么,刚才……难道不是狱长?难道……那是谁?
马宣叫了出来:“那是鬼!那不是人!那是鬼……”
侯风却对此毫不惊讶,他笑吟吟地看着曾通、乌鸦和马宣,直到马宣的叫声超过了他的容忍底线:“别鸡巴吼了,吼了也没你的好处。很荣幸地,我认识你们的狱长,在进鹘山监狱之前。”
马宣还在叫嚷:“那是鬼!有鬼!我看见了的,我亲眼见了的,就在门外……”
“住嘴!”侯风喝道。但是只是让马宣停顿了一秒钟,他眼睛里滚动的惊惶让他继续吼叫道:“你给我走开,你这个欺世盗名的孬种别以为我怕你。”他对侯风叫道,又转向乌鸦:“大哥,真的有鬼啊——你们,你们真的不知道?相信我,我看见过,吴仲达就是鬼!刚才我在厨房又看见了!真的,我刚才在厨房就看见一个!鬼!鬼就跟在我们身后……”
大哥?曾通奇怪地看向乌鸦,发现乌鸦的脸上在不住的颤抖,仿佛大势已去的样子。
“别他妈放屁了!”侯风终于按耐不住了,在马宣面前的表演所产生的马宣对自己轻蔑的副作用让他觉得这出戏该完了。他招牌似的一把抓住正在乱叫的马宣的咽喉,将他提离地面,一如当初对待曾通一样,转头用非常温和亲切的声音说:“我认识你们的狱长,他左右手都惯用的。他在你们面前只用左手只是想留下一个误导你们的伏笔,就象我情愿让这个小子毒打一样。可惜的是他不是我,这个预留的伏笔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而我,”他举起马宣的手晃了晃,“却可以充分享受这一刻。”马宣口吐白沫,发出“呀、呀”的嘶哑惨叫,双脚不停地在空中蹬腾着,双手拼命想搬开侯风铁窟般卡在他脖子上的手。
“顺便说一句,他不是狱长,他是个冒牌货。”侯风继续道。
“什么?”曾通惊道。
“白痴,一个不抽烟的人,背那么多烟到监狱来干什么?没有哪个不抽烟的正牌狱长会这样干,他可不必讨好谁。现在,乌鸦,嘿嘿,或者我应该说,是乌老大?你的同伙在神智不清的时候不经意地出卖了你,你该用什么样的故事来满足我小小的好奇心呢?”
乌鸦慢慢往后退却,直到自己的脊背抵到甬道坚实阴冷的洞壁。他脸上的颜色一片死灰,映着洞口光亮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侯风的对手,就算现在拔腿就跑,到甬道口的那一段距离也不可能将他从侯风扔下马宣拔出枪对着自己射来的子弹拯救出来。
侯风笑道:“为什么呢?一个囚犯却可以知道看守们秘密地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挖掘?一个囚犯可以让一个看守尊称为大哥?曾通,这是为什么?”他转头看向曾通。
曾通脑袋里一片乱麻:“不,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你叫曾通?你通个屁。你怎么不叫曾桶?饭桶的桶!”侯风轻蔑地将马宣扔向洞壁,马宣砰地撞在洞壁上又跌落在地。“我来告诉你,”侯风道,“要么,这个囚犯不是囚犯,要么这个看守不是看守。考虑到老大这个称呼不大可能出自一个正经的看守,我们有充分理由认为,他,”他一脚踢在马宣的肚子上,“不是看守,而是个囚犯。他是这个乌鸦的手下。是不是这样,乌大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乌鸦小声地做着最后的抵抗。
“我在说什么?五年前!我在说五年前究竟是怎么回事!”侯风道,“你曾经给曾通说过一小段关于五年前的事情,你在不经意的时候说了部分的实话,想必你现在已经后悔得很了?你说是百羽抛弃了你,策划的暴动?这真他妈的是可笑的掩饰。”他看向曾通,“他们成功了,暴动。他们杀掉了所有的看守,然后自己的人穿上看守的衣服,你这位,就是我们的狱长,”他一指乌鸦,“至于百羽,恰恰相反,是他们抛弃了百羽,将百羽一行排除在圈子外面。”
乌鸦嘶声道:“如果是这样,我们还穿什么看守的衣服,一股脑跑了就是。”
侯风道:“不错,这样的理由应付想曾通这样大脑皮层神经元严重缺乏的家伙非常有效,但是你忘记了老子是什么人。我是谁?一个惯犯,一个职业卖家,一个和你用同样思维方式思维问题的人。你们为什么要装扮看守而不跑路?在理论上有他妈一万个理由,也许你们有扮装癖,但更合理的是,大家都是命案在身,从监狱杀掉看守越狱暴动而出之后,你们这些人要是再次失手就会直接枪毙,所以到那时候,每个失手的人会在第一时间供出这里的事情期待宽大处理。而你们这些惯犯,出去之后能靠什么讨生活?你们有多少人会走上正途而放弃你们热中的犯罪事业?你们又有谁才能保证自己绝对不失手?所以了,为了大家的安全,在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放心的解决方法之前,没有人可以离开,否则他们每一个人都会被身边的同伴第一时间干掉。乌鸦,你想到解决办法没有?”
乌鸦瞠目不答,侯风继续道:“你有的!我来帮你回答,你从老犯人那里听来了老舜的故事,你开始觉得这一切都能为你所用。不错,甬道深处的邪恶,任何人都不能逃脱,邪恶的代言人老舜,杀人的游戏,地上爬行的没有眼睛的人,多么有趣的故事!配合鹘山监狱阴森的环境,真他妈是一出恐怖大戏。统统都是扯淡,统统都是放他娘的屁!很可惜,乌鸦,你实在没有编造故事的天分,那个没有眼睛的人我曾经在一本很有名的武侠小说里看到过,也不知道你给人家版权费没有?任何人都不能逃脱,因为任何逃脱的人都不能确信自己不被自己往日越狱的同伴出卖,至于老舜,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从来没有存在过,我甚至相信连你说的什么袁痴都不曾存在,这都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言,为了你最后的目的,那个杀人游戏!这就是为什么鹘山监狱的囚犯会莫名其妙的失踪,他们都被你一个个杀掉了,到最后你杀完所有的人,就可以和五六个心腹一起出去!这就是你想出的解决方法!”
“可是……”曾通插话道,“他,马宣,一直和另一个看守出去采购补给,我来的时候就是被他们押送进来的,他们完全都可以逃走。”
“是么?那么那个另一个看守肯定不是他们的人,他大概是个老囚犯,让他和马宣在一起,可以互相监督。巧妙的力量平衡,最后大家都不敢动。”
乌鸦道:“不是。吴仲达不是囚犯,他是个看守。这样也只有他才可以带着人去采购补给。”
躺在地上的马宣渐渐苏醒,他张合着嘴发出“哑哑”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你说什么?”曾通蹲下身子。
“吴仲达……”
“什么?”
“吴仲达……不是人……”
“什么?不是人?”
“我……暴动的时候……我追着他……一直追到监狱外面……我亲眼……看见他被莽扑吞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