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骨纪--北疆生死契-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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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三玉笑了出来,“得了,那两位日本人的汉语还带京腔的,根本用不着翻译。”
钟卫红淡淡笑了一下,“她有政治任务,难道你不懂吗?她懂日语,必须时刻跟随日本学者。罗布泊是个特殊的地区。”
W老师已经在宣布分组名单了,正如钟卫红所说,他和秦三玉都分到了W先生这一组。秦三玉特别关注的夏池果然在另一组,他的脸上有点失望的神色。钟卫红看了看他,低声道:“死心吧,人家都结婚了。”
秦三玉有点诧异,俯身悄声问道:“怎么可能,她那么年轻。”
钟卫红站起身来,同情的拍拍秦三玉的肩膀,“马兰基地的小谢告诉我的。走吧,散会了。”
秦三玉有些不情愿的站起身来,随钟卫红一起走出帐篷。他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和日本专家说话的夏池,眼神中有些失落。
对于秦三玉来说,那一夜有点辗转难眠。从大学时代开始,他的身边从来没少过那些或羞赧或大胆的追求者。作为班长及又红又专的代表,他英俊的外表,简朴的生活作风,爽朗的性格,这些都让他成为命运的宠儿。在大学里他和一个女孩曾经悄悄谈过恋爱,在当时的年代,校园恋爱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但是世俗或规则又怎能阻挡两颗年轻火热的心呢?
但现实远比梦想残酷。毕业后的秦三玉被分配到新疆工作,女孩则留在了北京。两地相隔一年后,秦三玉接到了分手信。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事实上在人头涌动的北京站台挥手告别时,在他的内心已经知道这是永别。他在文物研究所工作的几年时间里,领导和同事不乏热心人给他牵线介绍女友。他的内心缺了一块,似乎再也缝补不起来,就这样一拖再拖,转眼已是大龄青年。
他以为自己将会一生献给考古事业,再无暇旁恋。这个想法直到他遇到夏池才骤然惊觉,他曾经死寂的某处再次活了过来。
仅仅是夏池这个名字,仅仅是一周的时间,秦三玉已经无法抑制平静外表下炽热的内心。他在铺盖上翻了个身,失眠引起的头痛让他有些烦躁。
“夏池。”
他在心底轻声默念着这个如诗如画的名字。她高挑美丽的身影从沙漠车上跳下来,笑容像五月的阳光般灿烂。他向她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指才发现她的手指是冰冷的。
“别担心,虽然手有点凉,但我体能很好,不会拖你们后腿的。”她微笑的看着他,并不知道他的迟疑和停顿是因为惊诧于她的美丽。
秦三玉痛苦的用手捂住头,在寒夜的空气里缩成一团,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冰冷的四肢暖和一点。
“她已经结婚了。死心吧,秦三玉。”他对自己如是说道。
仿佛上天眷顾,第二天清晨起床后秦三玉听到一个好消息。两位日本学者因为即将离开古墓沟墓地,连夜又下到工地补拍相片,这直接导致了苍泽明步受凉发起了高烧,连一向壮实的大野直也有咳嗽感冒的症状。不得已之下,W先生决定派一辆车将两位日本学者送回库尔勒疗养,并重新调整了两个小组的人员分配。考虑到夏池是女同志,W将她调至人员配备相对精壮的本组,并将另外另一位研究员和战士小谢调至另外一组。
秦三玉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喜悦的心情,若无其事的将包裹和装备整理好,和钟卫红一起上了车。
钟卫红眼睛望着窗外,有些沉默。
秦三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清晨阳光下照耀的古墓沟遗址中的胡杨木桩依稀可辨,层层叠叠挤向中心。沙砾在阳光的反射下有一种金黄色的光芒,看上去温暖而刺眼。
“你觉得我们有可能找到小河墓地吗?”秦三玉开口问道。
“不知道。”钟卫红摇摇头,“其实相比找到小河墓地,我更想找到的是查海洋的遗体。”
秦三玉看了看钟卫红的表情,有些迟疑道:“为什么?”
钟卫红轻轻感喟了一声,低声道:“这是我向某人承诺过的事情。”
敏感的秦三玉似乎明白了这声轻微感喟背后无尽的深远,他拍了拍钟卫红的肩膀,“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意,呵呵。”这时他看到了窗外的夏池,一旦看到她,他的目光总是无法离开。她拎着一个包裹,身手矫捷的跳上第二辆车。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秦三玉绝望向钟卫红问道。
钟卫红没有说话,闭上眼睛静静坐在座位上休息。秦三玉意识到谈话到此为止,他必须永远终结这个念头,即便他内心的痛苦与日俱增。
当年贝格曼发现的连接孔雀河与塔里木河的支流随着时间和地貌的改变,很多地方已经消失无迹,其著的《新疆考古记》对小河墓地的确切地点也语焉不详。和去年一样,W先生带的小组又一次陷入困境。
九月底的阳光灿烂的挥洒在塔里木盆地上。白天的温暖与夜晚的刺骨寒冷形成了鲜明对比,考古队在塔东地区缓慢的移动着,试图寻找到有关小河墓地和查海洋尸体的蛛丝马迹。
秦三玉早已将已知的小河墓地相关资烂熟于胸,饶是如此他也深深知道,能否找到小河墓地,找到沙漠深处那个魔鬼守护的地方,运气是主要因素,否则W先生也不会如此心心念念的执着而无所获。
钟卫红的脸色一直是沉静的。连续几日在沙漠中毫无发现,钟卫红看上去并没有焦躁神色,眼睛却始终没有停止对外界的观察观测。
“给我讲讲查海洋的故事吧,听说他是P大的高材生?”秦三玉坐在钟卫红身边,有些好奇的问道。
钟卫红看了秦三玉一眼,淡淡道:“没什么好说的。”
“真是羡慕他,”秦三玉并没有因为钟卫红的冷淡却步,自言自语道:“他和语言大师季羡林先生近在咫尺,这对于佉卢文和吐火罗文的研究来说太便利了……等等,那是什么?停车!”
不光是秦三玉,钟卫红也看到了那个凸在地面、高约两尺的胡杨木桩。这个木桩不是枯死的胡杨树遗骸,从外观上看,是一个经过简单雕饰的、人为立下的木桩。
奇怪的是,这个木桩被削成柱状,上面除了一个简单古朴的卐型图案,再没有其他雕刻。大家围在木桩旁,对这个在荒芜世界里孤单出现的小木桩深感好奇。
“或许这是一个路标?”秦三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木桩从形态上看,已经立在这里很久了。风化后腐旧的木表在黄昏的暖光中沧桑而沉默。
“这里只有这样一根立在地表的木桩,不像是有大规模遗存。”W先生沉吟道,“但卐型图案不是一个一般的图案,它曾经出现在全世界,在很多民族早期人类的信仰中都代表了光明、生命的含义。”
钟卫红蹲在木桩前,仔细的察看着,片刻后他开口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W老师,我觉得这个卐型图案与古墓沟墓地文化有关。这几天三玉也和我谈了他的看法,我同意他将古墓沟墓地和小河墓地文化作为一个文化圈的推论。卐型是信仰的符号,这意味着这个胡杨木桩应该不是偶然立在这里的。但是这个木桩是早期北疆人类所立,还是在丝绸之路开辟后,以及西域成为佛教文化交通的必经之地后所立,还有待商榷。无论如何,我觉得这个地方值得一探。”
W老师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嗯,我也有这样的想法。今晚我们现在这里扎营休息,明天以这个木桩为中心,在直径五米范围内开探方。”
虽然没有收获,但这个木桩在目前的状况下还是给了考古队希望。大家纷纷下车,开始驻扎帐篷。
吃饭的时候,秦三玉从小谢那听说夏池的手在支帐篷的时候受伤了,心中有些惦记。吃完饭他在帐篷里一边翻着《新疆考古记》,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帐篷外的动静。
“小秦,”W先生一挑门帘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另外一个小组传来消息,他们在孔雀河下游的铁板河挖出了一具女性干尸。”
秦三玉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原本郁闷的心情一下子激荡起来,“真的吗?”
W先生点点头,“没错。确定是早期人类干尸。”
秦三玉的声音急切起来,“什么葬俗?遗存物多吗?干尸保存得如何?”
W先生笑了出来,“看你急的,一切还不清楚,他们那边也是激动的不得了。今晚我就要和小钟出发,到铁板河那边去看看情况。你留在这边,协助吴应老师做好发掘工作。”
秦三玉向前走了一步,原本想提出带自己一起去的想法被W先生的话给堵了回来。他有些失望的低下头,合上书本放在一边。
W先生看出了他的思想斗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秦,这边同样重要,我让你留守就是希望你能逐步在考古发掘工作中独当一面。我很看好你,如果运气好的话,希望在这边也能有所收获。”
秦三玉点点头,低声道:“放心吧,W老师。”
W先生和钟卫红连夜奔赴察看的,就是后来被称为“楼兰美女”的著名干尸。1980年,秦三玉错过了考古史上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之一。事后回忆起来,这曾让他深深懊悔。然而真正让他后悔的,是接受W老师让他留守的决定。
他的命运从那一刻起被深刻改变,直到终点。
清晨时,秦三玉和小组成员开始了发掘工作。W先生和钟卫红以及战士小谢走后,这个小组只剩下了五个人。吴应老师是负责人,其他人包括秦三玉,夏池,赵明和孙自强。赵明和孙自强是副研究员,也是W先生项目组的成员。
秦三玉协助几位老师在以木桩为中心的五米范围内做了标记,经过简单的排沙后,他们开始用镐头敲开坚硬的盐碱地。夏池因为手受伤的缘故,没有参加劳动,负责后勤工作。
整整一上午,他们只刨开了大约两平方米内1。5米深的层面。与古墓沟墓地不同的是,这里几乎没有人类遗迹的痕迹。大家有点沮丧,但仍抱着一线希望。
中午吃饭时,秦三玉捧着饭盒坐在夏池身边,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夏池微笑出来,露出两个小酒窝,“没什么,怪我自己不小心。”
秦三玉鼓足勇气,终于问了一句:“听说你结婚了?”
夏池有点诧异,但随即爽朗的笑了出来:“是的。对了,这是我女儿的照片。”她颀长白皙的手指从口袋里掏出军官证,里面夹了一张照片,递给秦三玉。
秦三玉觉得口干舌燥,看了一眼照片后强作笑颜道:“挺漂亮的小姑娘。你长年驻扎在新疆,孩子父亲要辛苦了。”
夏池很自然的回答道:“他也是军人,驻扎在新疆,孩子由她爷爷奶奶带。”说罢她站起身来向远处望了望,声音中充满自信和期待,“最近天气很好,老天爷照顾咱们,希望能挖出点东西。”
秦三玉微微的叹了口气,也站起身来,“是啊,希望能挖出点东西。”
又是一个索然无趣的下午。他们扩大了探方的范围,尝试性的进行发掘探测,这一成不变的盐碱地上却均无结果。想到W先生此刻正带着钟卫红出现在铁板河发掘现场,查看最新出土的干尸,秦三玉的心中充满了失落。
晚上,同帐篷的老吴早早睡了。大概是因为白天过度的体力劳动,老吴几乎是倒下的同时就发出了鼾声。秦三玉背过身去,打着手电筒看书,生怕自己打扰老吴休息。大概到了凌晨一点左右,秦三玉终于觉得有了倦意。他合上书本,心中暗自祈祷自己今夜不要失眠。
就在这时,他听见帐外一阵轻微的声音,大约持续了五秒左右。他做起来竖着耳朵听了片刻,再没有声响,便以为自己是错觉,摇摇头苦笑一下又要躺下。这时又有声音响起了。
“谁在外面?”
这时夏池的声音,从隔壁帐篷里传来。大概并不是很确定帐外是否有人,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迟疑。
秦三玉心中一紧,意识到自己刚才听到的异响并不是幻觉。很明显夏池也听到了。他犹豫了片刻,披起大衣,挑开门帘走到夏池帐篷口问道:“夏池,你还没睡么?”
秦三玉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并不愿意让队里其他人发现此刻这个有些尴尬或暧昧的场景。
夏池的声音像是长长的舒了口气,悉悉索索披上大衣走了出来。月光下很明显可以看到夏池呼吸的白雾,她被冷风一吹,露出刘海下洁白的额头,愈发美丽而妩媚。
“哎,原来是你,刚才我还有点害怕了呢。你找我什么事?”
夏池的声音放松了很多,只是有点嗔怪的意思。秦三玉听明白了,她并不是责备他半夜来找她,而是刚刚她听到声响真的是被惊吓到了。
秦三玉摇摇头,低声道:“我是听到你的声音才起来的,刚才我一直在帐篷里。”
夏池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刚刚我听到了一些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我帐篷外徘徊,所以我才会发问。”
秦三玉知道夏池没有说谎,但他不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