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骨纪--北疆生死契-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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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身,对小飞吩咐道:“把装备包拿过来,我要荡到对岸,重新进行连接。”
陈伟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声音极力的克制着喜悦,“装备包,给养包,所有的都不见了。埂哥,我们命中注定回不去了。”
这句话像一柄大锤,结结实实夯在我们心头。那一刻所有的眼睛都意识到,在崖边相对平荡的地面上,原本堆放在一起的装备包和补给包都不见了。
因为刚刚出发时的目标离此处不远,且这里又有人看管,所以大家都是轻装简行。但我们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是,秦所竟然能做得这么彻底决绝。
“从进来开始,他就决定了不让我们回去。”老魏苍白的多边形脸凝视着地上秦所的尸体,声音轻而悲哀。
埂子像是困兽般原地打转,终于忍耐不住,冲到秦所的尸体边向他猛踢了几脚。他的愤怒并没有随着这几脚而消失,相反却累加到了极限。埂子咬牙切齿的喘息了两口,掏出手枪,表情凶恶。
他再次向秦所的尸体射击了两颗子弹泄愤,口中狂叫着:“骗子!懦夫!狗娘养的!”
秦所的尸体任凭埂子怎样泄愤,都已冰冷静止。埂子血红的脸色让他最终不堪重负,抓住自己的头,痛苦而沮丧的蹲了下去。
我们绝望无声的站在崖边,严叔依然昏迷着。那时我心底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如果严叔是醒着的话,他一定有办法带我们逃离这个地狱。
连日的奔波和眼前的绝境让我觉得眩晕,我踉跄了一步,谭教授及时扶住了我,像是儿时母亲曾经对我做的那样,揽住我的肩膀。
“别担心,我们大家人都在,只要想办法,一定可以逃离这里。”谭教授轻声安慰我道。
“逃离这里?您太天真了。”陈伟的声音欢快响起,“在这里只有两个结局,永生,或永死。”
老魏和老李冷冷盯着陈伟,目光中除了鄙夷蔑视,还有渐渐燃烧起的怒火。
陈伟倒退了一步,“干,干嘛看着我?”
老魏和老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几乎与此同时,我听到一阵低微而让人悚然的震颤声自崖岸下方传来。甚至来不及作出像样的思考,一个庞然大物的黑色影子已经扶摇直上,瞬间笼罩了我们。电光石火间,我听到陈伟由欢喜至绝望的惊呼,“它来了!死神来了!秦所让我们成了祭品!”
2010…12…26 19:43:00
“无论我将活着为你写墓志铭,
或你未亡而我已在地下腐朽,
纵使我已被遗忘得一干二净,
死神亦不能把你的忆念夺走。”
——莎士比亚
1980年,W先生再次返回了新疆。他的行程有三个目的,一是对古墓沟墓地做更深层次的研究发掘,二是希望找到小河墓地,同时继续寻找查海洋的尸体。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和博物院两家单位以最高规格接待了这位古墓沟墓地的发现者。
W先生的随行人员中有日本的考古学家,他们以当时携带最先进的考古发掘设备为条件,争取到了考古队中的两个位置。在欢迎晚宴上,当时已经在新疆博物馆工作的钟卫红受领导委托,向W先生致欢迎辞。
钟卫红站起身后,面对W先生深深鞠了一躬。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W老师,欢迎您回到新疆。”
一语未了,钟卫红的眼圈红了,他哽咽了片刻,说不出话来。
除了在场的日本外宾,所有人都知道W一年前带队到北疆考古的经历,也知道查海洋同志牺牲的事情,众人静默无声。钟卫红微微仰起脸,克制着内心的激荡。
“无论如何,探求真理和真相的勇气不会消失。向逝去的同志和继续前进的人们,致敬!”
钟卫红简短的结束了欢迎辞,人们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晚宴简朴而热烈。文物所和博物院的领导频频向W先生敬酒,对于双方来说他们既是朋友又是同行,此番见面,少不了把酒言欢、聊聊让人激动的古墓沟墓地遗址。古墓沟墓地的发现震惊了世界,一时间原本寂寂无闻的北疆成为全世界考古乃至文化界的聚焦。它的伟大之处不仅仅在于彰显了早期人类对天文历法的认知,更包含了人类变迁的足迹、亚欧大陆的文化交融史。
当时的新疆文物所的所长是伊尔德斯,他坐在W先生的左手边,用带有明显口音的汉语和W先生讨论着对古墓沟墓地的看法。这时,一位瘦高俊朗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W先生,久仰您的大名,很高兴见到您。”他伸手和W先生用力的握了一下,同时向伊尔德斯微微颔首致意。W先生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他青春的眼眸熠熠发亮,散发着野心和勃勃探知欲。
“我有幸第一时间读到了您的古墓沟墓地遗址发掘报告,结合贝格曼的回忆录,我有个想法“哦,”W先生坐直了身体,认真看着年轻人,“说说看。”
“古墓沟墓地的圆环应该不仅仅是对太阳的一种形式模拟,更有生死循环的意义在里面。如果仅仅是历法的象征,没有必要以您所指出的“集体殉葬”的形式来表达。他们无需以肉身参与,直接通过构造物就可以将历法的意义和对太阳的膜拜记载下来。这样一种以生命参与的形式,其中真实的含义表达了一种信仰。这种信仰超越了生死,在北疆早期人类的观念中,某种价值取向比现世的生命更为重要。同时6、7、12、36、42这些数字一定非常重要,它们频繁的出现在古墓沟墓地和小河墓地的遗存中。从数字和佉卢文、吐火罗文入手,一定可以解读有关这个文化圈的更多秘密。”
W笑了出来,“看来你的想法还不少。文化圈——你为什么用这个词概括小河墓地和古墓沟墓地?”
年轻人也微笑了出来,“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在小河墓地的周围,贝格曼并没有发现人类生活的遗迹。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孤立的墓地遗址。而您在古墓沟墓地周边同样没有发现人类聚居地,考虑到您对古墓沟墓地作为一个祭祀和历法象征意义的集体殉葬的推论,我认为古墓沟墓地不是一个独立遗址的结论应当可以成立。从您的报告和贝格曼的回忆录看来,小河墓地和古墓沟墓地内在的共通点很多。比如信仰,比如数字的特殊含义,比如随葬草篓等等。因此我认为,小河墓地和古墓沟墓地是一个共同的文化圈,他们属于同一个族群。”
W先生沉吟了片刻,抬头道:“这个结论是不是下得早了点?”
年轻人的眼睛热切的望着W先生,依然是谦逊而坚持的口吻,“贝格曼发现小河墓地时,之所以命名为小河墓地,是因为他给途经的孔雀河和塔里木河之间的支流命名为小河。恰恰在这支流附近,他发现了这片千棺坟冢。小河墓地的先民如何将死者葬在远离聚居地的沙漠里?几千年前的交通是个难题,尤其是在戈壁荒漠中。我想,他们一定是利用支流,以船只来进行运送尸体。甚至,有可能这支流就是他们挖出的运河。他们如此大费周折的运送尸体,以特别的方式埋葬遗体,一定是与他们的信仰有关。而这信仰,或者说信仰中的一部分,则是由古墓沟墓地体现出来的。”
W先生呵呵笑了出来,扭头对伊尔德斯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你看现在的年轻人,想法活跃而有考据,锐进却不乏谨慎,真是让人另眼看待。小伙子,”W先生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的脸庞因为W先生的赞扬微微扬起了红晕,他低声却铿锵有力的回答道:“秦三玉。”
2010…12…26 19:45:00
伊尔德斯站起身来,笑盈盈的拉过年轻人,对W先生道:“让我向您介绍一下,秦三玉是我们文物所推荐参加您这次考古活动的人员之一。别看他才28岁,但已在我们所里和新疆考古界小有名气。小秦,”伊尔德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W老师好好学习,这可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秦三玉凝视着W先生的眼睛,轻声道:“我会的。对此我盼望已久。”
按照预先的计划,W先生的队伍在乌鲁木齐停留了三天后,由库尔勒东行进入了戈壁地区。秦三玉、钟卫红都是队伍成员,除了他们,队伍中还包括两位日本考古学家及W先生的助手和其他中方工作人员。由于W先生此行是国家资助项目,因此进入戈壁以后照例由马兰基地派出人员进行护卫。
考虑到队伍中有日籍工作人员,马兰基地派出的护卫官兵中专门配备了一位有日语专长的女性军人。W的考古队很快如期抵达古墓沟墓地,开始了第二轮的发掘和研究工作。
与活跃的秦三玉不同,钟卫红依然是沉默寡言的。W先生非常重视这两位年轻骨干,不仅亲力亲为指导他们的发掘工作,更在方法论和考古文化学上与他们进行广泛交流。秦三玉经常会向W先生提问,有些问题让W先生陷入深思,有些则让他哭笑不得。秦三玉的思路与查海洋或钟卫红都不相同。查海洋是基于文献基础上的一种浪漫主义思维,总体来说还是偏于严谨和保守的。钟卫红则更不用说,他只相信考据。而秦三玉的思想是跳跃性的,大胆而尖锐。他不怕失败,敢于发问,让W先生既喜爱又头疼。
在古墓沟墓地二次发掘测绘期间,最让秦三玉和钟卫红感兴趣的是日本考古学者带来的最先进的扫描设备。在1980年,GIS的空间信息系统已经开始在国外考古工作中进行运用,但技术并不成熟,应用范围也十分有限。对于另一种先进技术遥感考古来说,在当时的情况下,中国的科技水平和经济实力也同样无法支撑其进行。虽然遥感考古可以对当地遗址的地貌做出综合分析,节省人力物力,卓有效率,但罗布泊地区特殊的政治军事意义和技术的局限使得这种最新考古方法无法被采用。
相比之下,日本学者带来的扫描设备是最为可行而实用的设备。理论上通过三维扫描、近景摄影测绘等技术,可获得等值线图和不同效果的三维图像。传统的考古探方和遗迹所绘制的平面图、剖面图是二维的,以正投影方式测绘并不能立体的反映对象,难以表现遗址的高差变化,断面的选取及测量过程容易造成较大误差。通过三维扫描技术,不仅可以获取遗址任何一点的三维坐标,而且精确、方便。通过苍泽明步的介绍,秦三玉和钟卫红了解到了三维扫描的一些基本常识。当然在当时的历史局限下,扫描设备的处理速度是非常慢的,数据处理也不如现在完善。即便如此,秦三玉仍然被这最先进的技术所鼓舞,兴趣昂然。
两位日本学者苍泽明步和大野直的汉语说的很流利,几乎算是中国通。他们非常高兴的向众人介绍了他们带来的设备及国外最新考古技术知识,并进行了实物演示。
秦三玉和钟卫红与众人围在显示器旁,激动不已的等待从地下传来的数据。小河墓地层叠式的墓葬方式让众人抱了万一的希望,也许在古墓沟墓也是二次葬,地下有让人惊奇的发现。
然而从接收器连接到灰色屏幕的显示器上,收到的信号却是让人失望的颤动的密集横线。苍泽步明和大野直折腾了两天,最后不得不沮丧的得出结论:此地磁场有异常,严重干扰了扫描设备。
与此同时,中方的人员早就投入了手动测绘校准和密集查遗的工作中。
“还是人比机器可靠。”秦三玉在心中默默想到。
大约一周以后,古墓沟墓地的二次发掘工作基本告一段落。基于上次发掘的细致基础,这次活动主要是以查缺补漏、进一步研讨为主。两位日籍学者苍泽明步和大野直对于古墓沟墓地深感震撼,如获至宝,却一直为三维扫描设备不能应用而感到烦恼。
是夜,W先生召集全队开会,在会上宣布了下一步的工作计划和分组计划。
“经过一周的工作,我们这个临时集体中来自各地、各个部门的同志们想必已经相互了解。我们在古墓沟墓地的二次发掘工作非常有效率,我谨代表项目组感谢参与工作的各位同仁。同时考虑到经费和人力、物力关系,进一步开展工作迫在眉睫。我们下一步工作将分为两组,分头探找小河墓地。大家已经拿到了有关小河墓地的相关资料,希望大家仔细核对,认真研究,争取让今年的考古大发现中出现小河墓地的名字。”
坐在下面的秦三玉捅了捅钟卫红,低声道:“你早知道要分组寻找小河墓地的事情了吧?名单知道了吗?”
钟卫红闷声道:“咱俩在一组,跟W老师一起。”
秦三玉咬住嘴唇,迟疑了片刻,“夏池呢?”
钟卫红看了看不远处的夏池,又回头看了看秦三玉,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人家是部队里派来的翻译,肯定跟那两个日本专家一组。”
秦三玉笑了出来,“得了,那两位日本人的汉语还带京腔的,根本用不着翻译。”
钟卫红淡淡笑了一下,“她有政治任务,难道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