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卜案·大唐李淳风传奇-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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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手上已然多出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轻轻一划,那金环便应手而开,从中整齐断成两半。“找头还你,两清了。”少年一边认真说着,一边将半枚金环纳入袖中。一切只在瞬间,大汉懵懵然不知所以,一时愣在当场。
忽然朗笑之声响起,循声望去,正是墙角之人。此人散淡青衫,凭几临窗,冬阳温煦,水银一般倾泻在他身上。大汉正在头晕脑涨,正想找个人出气,于是撇开少年,大踏步走上前去:“你!笑什么?”
那人懒洋洋的并不起身,将身体向后靠了靠,双手拢在袖中。此年轻男子眉目隽爽,额角高耸,容颜朗彻如玉,神色间颇有几分落拓之相。此人外貌并无特异处,但眉眼修长、颈项修长、手指修长,以至于对此人的第一印象,便剩了“修长”二字。
“觉得好笑,就笑了,不可以吗?”
这种漫不经心的回答无异于火上加油,尤其是说话的人嘴角还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揶揄神情。大汉顿时暴跳如雷,将大如钵的拳头直伸到青衫男子眼前:“不可以!谁笑我,就打他!”
这一拳看起来几乎和对方脑袋一般大,要是落下,鼻子怕是立刻就歪了。那青年男子却丝毫没有畏缩之色,反而凑上去仔细研究,神色好奇,倒像是孩童见到了新玩具。
“好大的拳头。——不过,你为什么要寻此地主人晦气?”
“妖人,装神弄鬼,欺负好人!我钟馗,专打恶人!”
青衫男子双眉一挑,拊掌道:“原来是仗义的侠士,失敬失敬。随意楼这姓李的,我也早看他不顺眼,有钟壮士为民除害,那是再好也不过。只是我怕你不是他的对手啊。”
这句话一出口,名叫钟馗的大汉瞪大了铜铃般的眼,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钟馗打架,从来不会输!”
“嗯。论打架自然是壮士厉害得多,但此人若施出妖术,你便抵挡不住了。”
“妖术?”
“不错。”青衫男子笑吟吟地取过桌上一只筷子,蘸了酒水,在桌上草草涂抹了一个图案,又在中心点了一点,口中念念有词。尉迟方看得清楚,那图案既不是字也不是画,看似毫无章法的一团。
“喏,这就是妖术了。只要手指碰了这迷魂符,一盏茶时间必倒。如何?敢来试一试吗?”
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说话的人脸上表情极其笃定,钟馗不由愣住。那人见状,补充道:“倘若钟壮士不敢,那就算了。”
此言一出,钟馗哪还忍得住,一把伸出蒲扇大小的手掌,将那酒水画成的图案尽数抹去。青衫人哎呀一声,满脸遗憾:“这可糟了。这样,你试着用力按一下这里,可有什么感觉?”
竹筷点上大汉右侧颈窝,钟馗依言按了过去,立刻摇头:“没有!”
“啊。那么,这里呢?”竹筷下移到了左侧腋窝。
“没有!”
“这里?”
顺势移到胸腹之间,钟馗毫不犹豫猛力一按,张口道:“没”一句话未完,突然他脸色发紫,口中呜咽,瞪着眼直勾勾望向前方,紧接着砰的一声,偌大一个身形向后栽去,将屏风压倒在地上。尉迟方大惊,再看大汉口中流出白沫,竟然已经晕了过去。
惊叹和窃窃私议的声音此起彼伏。青衫人啧地一声,带着惋惜眼光看了看被压碎的木屏风,放下手中竹筷,重新袖起双手。
“摇光,送他出门。”
“每次都是你闯祸,却要我来收拾,”先前柜内少年闻声而出,拉长了脸嘟着嘴,“哪有这样当先生的,只知道偷懒”
“哎呀,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和先生计较什么。对了,莫忘了将那半枚金环也留下,抵这屏风的价。”
少年依言将不省人事的大汉拖向店外。如此沉重的身躯,他拖起来竟是毫不费力。
尉迟方看得目瞪口呆,连忙上前一揖:“这位兄台”
看了他一眼,青衫男子微微一笑:“尉迟大人。”
“你知道我的名字?”校尉心中惊诧。他记得方才分明没有通报姓名。
“大人的骨相,与吴国公极其相似,因此斗胆猜测。”吴国公尉迟恭,正是尉迟方的嫡亲叔父,亦是后者一身武艺的亲授者。
“骨相?”
“不错,吴国公的骨相世间罕有。面貌相似之人虽多,但骨相则除非至亲,鲜有相同。”
这说法闻所未闻,尉迟方不禁茫然。那人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衣衫:“未曾远迎,恕罪恕罪。”尽管是寻常客套言语,从此人口中说出,却从容自在,毫无做作之意。
“在下尉迟方,正是吴国公的宗族。请问兄台”
不等他说完,那人便微笑答道:“幸会,在下李淳风。”
“原来你就是那位李先生?”平心而论,此人形貌与尉迟方想象中道貌岸然的长者没有丝毫相同之处,但看他人敬畏的神情,是此人无疑了。想到此行的目的,校尉心中悄然生出警戒,倘若尸体掌中字迹所指即此人,则此人嫌疑重大。一念及此,他的态度也起了微妙的变化:“特地来这里,是为一桩案子。”
“哦?”李淳风双眉略挑,眼中多了一丝玩味之色,如风乍起,吹皱水面,“血案?”
此言一出,尉迟方猛然起身,退后一步,随即铮地一声,腰间佩刀出鞘,横在对方身前。
“不出所料,果然和你有关!”
刀光雪亮,满屋客人面面相觑,全都失色。那人却依旧神色如常,“何以见得?”
“我还没说明来意,你就知道血案,若不是你深知内情,怎会如此?”
酒肆主人哑然失笑,重新坐了下来,拈起一枚花生放入口中。
“案发在开远门,大约昨夜酉半,共死三十六人,其中一人是凶手。杀人者乘黑马,使宝刀,从城外而来,杀人之后自刎而死。有传言他并非别人,正是不久前亡故的果毅都尉崔元启——尉迟大人,李某所言,对还是不对?”
他每说一句,尉迟方的刀便逼近一分。话音未落,那把刀几乎已架到了他的颈上,寒气森然。“不用说了,随我走!”
视而不见近在咫尺的刀锋,李淳风道:“难道大人以为与我有关?这死人复活的事,自有阎王爷来管,却还轮不到区区在下。”
“哼,少装腔作势。我尉迟方是堂堂男儿,就算你有妖术,我也不惧怕你!”
闻言李淳风先是一怔,随即朗声大笑:“原来尉迟大人当真信了方才的游戏之言,罪过罪过。经络血行,原有定规,那大汉肝火旺盛,气血有逆行之相。须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以其自身之力施与人迎、期门、日月诸穴,截断气脉,岂有不倒之理。所谓妖术,不过是一点医理罢了。”
校尉这才明白方才以酒画符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玄机原来在此。话说回来,这外貌文秀的青衫人谈笑之间便让大汉铩羽而归,所学固深不可测,所为亦不可思议。但看眼前这人一脸玩世不恭之色,他不由得一肚子无名火起:“既然不是妖术,又说血案和你无关,为何知道得这么详细!”
“这个么,”酒肆主人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这店铺,三教九流人来人往,消息自然比别处快。不要说这么大的案子,坊间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就连谁家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也逃不过我的耳朵。我若不知道,那才是怪事。”
“可我并未告诉你是为此案而来!”
“能令勋卫府六品校尉亲临我这小小酒肆,除此之外,还会有别的事吗?”
此言在情在理,尉迟方犹豫了一下,转念一想,又理直气壮道:“就算你说得对,那人临死之前,为什么写下你的名字?”
即便是李淳风,此刻脸上也露出一丝诧异:“我的名字?”
“不错,是我亲眼所见!”
“可否领我去看一下尸首?”
“这”尉迟方不禁迟疑。眼前之人来历不明,深浅莫测,实在毫无把握。
李淳风目光闪动,忽然伸指弹了一下额头,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明白了,明白了。大人求功心切,不肯细加察看,却要诬良为寇,拿李某的性命成就功名。咳,难怪昨日夜观星相,见荧惑犯填星,主小人当道,原来应在此处。时运不佳啊”
“胡说!”盛怒之下,校尉双目圆睁,“谁是小人?尉迟方是堂堂朝廷将官,怎会做那种不堪之事!”
“既如此,”酒肆主人施施然起身,将一方毡毯裹在身上,顺手将案上下酒之菜收入袖中,“请带路。”
供案上,白布覆盖着一具无头尸身,颈上断口血渍犹新,身侧则是一颗毛黪黪的头颅。
“这位就是崔大人?”
“不错!”尉迟方沉着脸在一旁按刀而立。他心中千百遍后悔:原本想查探此人底细,结果一激之下反而带他来验看尸体,更令人沮丧的是,为何演变成这般局面他自己也尚未明白过来。话说回来,这位酒肆主人虽行事诡异,神情懒散,却并不让人疏远,自有一种从容气度,令人油然生出亲近之心。
李淳风抓起那尸身左手,仔细看了看他掌中的字迹。尉迟方忍不住插言道:“看清楚,是你的名字吧?”
端详了一阵,李淳风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当真难看。‘李’字粗短,‘风’字歪斜,唉,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谁让你管好看难看!”尉迟方没好气地说,“难道写你的名字还要先临帖不成?这可是死者留下的线索!”
“线索倒是线索,只不过这字并非死者所留啊。”
“什么?”
“假如你要在掌心写字,会怎么做?”
尉迟方想了想,五指向上,伸开左掌。
“对了。自己书写,字迹应该由指向腕,而不是像尸体手上由腕至指,这必须将手掌转过来,对着自身书写。如此别扭的方式,是个大疑点。”
“那会是谁?又为何写下你的名字?”
李淳风正要开口,忽然耳旁靴声杂沓,几个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四十多岁,戎装束甲,面部棱角分明,神色不怒自威,一望可知戎马多年。尉迟方连忙行礼,此人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勋卫府的折冲都尉谢应龙。谢应龙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尸身,触及那颗头颅,忽然身躯一震。他大步走了过去,迟疑半晌,伸手轻轻阖上了断首上兀自圆睁的双眼。
尉迟方低下头,不忍看他神色:谢应龙与崔元启二人武艺在伯仲之间,号称左右双卫。二人交情胜过兄弟,此刻亲眼见到好友如此凄惨恐怖的死状,这位身经百战、威仪赫赫的将军也不禁双目通红,泪水潸然。谢应龙是军中大将,久经战阵,处变不乱,很快便镇定下来。
“是谁发现的?”
“昨夜奉命巡查到开远门,发觉有骚乱迹象,然后便看到”迟疑片刻,尉迟方还是问了出来,“大人与崔将军交好,可知之前他的死讯是否属实?”
气氛凝重如这阴霾雪天,谢应龙缓缓道:“前日我去他府中拜祭,算起来,昨夜正该是回煞之日。”
此言一出,尉迟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七日还魂,难道说,这正是恶灵不散,化身僵尸取人性命?
“崔将军身上有什么特殊东西?”
“他是骑马而来,事发后那匹马受惊逃逸,至于身上,并没什么可疑。不过”顿了一顿,看了一眼身边默不作声的李淳风,突然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
生性耿直的尉迟方决定据实以告:“将军请看。”
他拉起尸身左手,刚要开口,目光所及,大吃一惊:字迹已经完全不见,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朱砂红色。猛抬头,却见酒肆主人对他眨了眨眼,面上笑意隐现,尉迟方顿时张口结舌,再没想到这胆大包天的家伙竟借察看之机消灭了证据。自己是带他来现场的人,自然也逃脱不了干系。
“这是什么?”谢应龙指着那一片朱砂问道。
“是是”
正慌乱时,李淳风从容道:“大人,是在下所作符印。”
“符印?”
“不错。尉迟大人说此处有横死之人,担心作祟,要在下作法镇魇。”
皱了皱眉,谢应龙转向李淳风:“你又是什么人?”
“啊,在下么,师承逢机子,精研五行命理,能知吉凶运程。尊官若要推运改命,镇宅驱鬼,生男生女包在在下身上。”
“原来是个江湖术士。”谢应龙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对尉迟方道:“此事交由我来处置,你不必管了。”
遵命告退,刚到门外,尉迟方便虎起了脸。
“你这是什么意思?消灭证据,还连累我欺瞒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