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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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徘徊着,明明就在同学家这一带,为什么就是找不到那户人家呢?
就我在靠着某扇大门一筹莫展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木门开启的咿呀声,一盆水哗的泼了出来,要不是我躲得快早就变落汤鸡了。泼水的是一位年轻主妇,还没习惯做家务的样子,她见自己差点闯了祸,手忙脚乱的过来查看我身上是否被泼湿:“真是太对不起了,我不知道正好有人经过!”
“是我太靠近你家大门,给你添麻烦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庆幸碰上了好机会,“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户居丧的人家?”
年轻主妇有些惊讶得看着我:“太奇怪了……难道你是来吊唁的吗?”
太好了,她知道那户人家在哪里啊!正想请这位年轻主妇帮忙带路,却看见她手抚着面颊,露出很难过的表情:“那间院子早就没人居住了,那家夫人一过世,她的前夫就把房子给封了。真可怜,快到六七回煞了,都没个人过来看看……”
“咦,那她的儿子呢?”我赶紧追问。
“儿子?”年轻主妇的表情更困惑了,“那家从来就没有过儿子啊,那两口子离婚可能就是因为夫人不生养,后来那位夫人神志也有些不正常了,好像总是在幻想着有个儿子的样子,她的前夫看她可怜,才让她一直住在这里的……”
那位夫人已经死了,而且,这户人家从来……就没有过儿子……
那时冰鳍没有注意到任何人进入我家,难道不是因为他太大意,而是因为到我房间的,根本没有一个是人类!可是那对长泪痣的母子留下的钱里,只有一叠是冥钱,另一叠的的确确是人间的纸币啊!
而且,明明我房前的雪地上,还留着一行脚印啊!不……不对……
为什么只有一行脚印呢?那位死灵母亲是无法留下脚印的没错,但如果是人类,一进一出,雪地上应该……留着两行脚印才对!可是雪地上只有前往我房门口的脚印——那个儿子进到我家之后,就没有再出去吗?那么他去了哪里呢?就好像,消失在我家庭院里一样!
那两对母子中的确有一个是死灵,更重要的是,另一个究竟是什么!不像我拿着醍醐给的牡丹之牙,冰鳍可是毫无防备的一个人回了家,那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正潜伏在家里啊!
来不及和那位主妇招呼了,我转身就想往家跑,可那位年轻主妇不紧不慢的声音却在我背后响起:“这就回去了吗,你不还钱了?”
“来不及了!”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可是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我提起过来还钱的事情吗?
我疑惑的慢慢回头,那位年轻主妇温柔的笑着:“拜托你的事情办得怎样了呢?六七回煞可是重要的日子呢,请师傅做法事了吗?不然往生者是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
为什么她连这件事情都知道呢?而且,为什么刚刚我没有发现呢——她的眼角,长着一粒清晰的泪痣啊!
忘记了还可以逃走,我呆呆的注视着那位少妇,她的脸慢慢变化着:女子的柔媚感渐渐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还没有充分意识到自己身为男人这一点的少年那特有的冷淡与怠惰。
眼角长着泪痣的少年,拥有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容颜的少年,他分明就是出现在我房间里的那个儿子!原来他并没有留在我家里而是跟在我身后了,脚印是他留下的吧,虽然还是弄不清为什么只有一行,但至少可以确定冰鳍是安全的,而拥有牡丹之牙的我可不怕面前的这个家伙!
我一下子松了口气:“还好没跟着冰鳍!”
“还好?”长泪痣的少年扬起了笔直的眉毛,“你好象还没搞清楚状况吧……”
伴随着少年上扬的尾音,小巷平凡的景象消失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的我转头四顾,却只看见卷着鹅毛般雪片的尘雾阻断了我身后的道路,天地骤然间转换成为白茫茫的无垠空间。
“这是哪里?”我有些慌了,拿着牡丹之牙也会被卷进来吗,这里怎么看也不像人间的样子啊!
“这里?”少年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十八家啊!”
“胡说……十八家明明是条小巷子!”
“枉费你在香川活了十几年,连十八家的来历都没听过吗?”少年的视线横掠过那粒小小的泪痣,“不过来得及……你看看脚下就明白了……”
脚下吗……我犹豫着,还是依照他的话低下头去:奇怪的死灰色从积雪里浮现出来,平坦的雪地也呈现出不自然的凹凸。我微微的眯起眼睛辨认那薄雪下隐藏的事物,明明应该是很熟悉的形状,为什么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呢——淡淡的殷红从灰白的球状、圆柱状和枝状物体内部浮现出来……
破碎的惊叫从我喉间逃逸而出,明知道倒下只会离可怕的东西更近,可是我还是不能控制的跌坐在地——白皑皑的积雪之下堆积的,那是不计其数的,残破的尸体啊!
惊恐使我觉得那个长泪痣的少年的声音就像从远处飘来那么不确定:“到底过了多久我已经不记得了,可能已经好几百年了吧,改朝换代的时候总是在打仗,困守香川城的军队即使知道没希望了也不投降,于是粮草渐渐吃空了,守军就开始吃人,然后……平民也开始吃人了。也是这样下雪的天气,城终于攻克了,官员检点劫后余生的人,将这些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女老幼聚集起来重新组成家庭,一共就组成了十八户人家而已——因为是他们生活的地方,所以这一带才被叫做十八家……”
香川竟然有这样的惨烈的往事,这座宁静而安闲的城市,竟然曾经是互相血食的鸠槃荼之城!
我惊讶的抬起头,只见少年缓缓的走过来停在我面前,从生着美丽泪痣的眼角含笑俯视着已经不知所措的我:“人们总是想最快丢掉战争的记忆……那十八户人家决定往事封印起来开始过全新的生活。大家像害怕打破瓷器一样努力维持着眼前的平静,可不知从哪天开始,这些人家养的鸡鸭无缘无故的变成了一堆带血的羽毛,他们没太在意,或者根本是刻意不去注意;可这种事不断发生,后来渐渐轮到看家狗了,人们这才有点怕了,但他们还这样安慰自己:曾经那么繁华的不夜城毁于兵燹,如今只剩下他们这几个活人,一定还有不少战死者化作鸠槃荼饿鬼在废墟上游荡吧……可是让他们真正害怕的事不久就发生了,一户人家的妻子突然失踪了,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内脏已经……”
“啊啊啊!”我捂着耳朵大叫起来,“不要讲,我不听!”
少年就好像捉弄同伴成功一样得意的笑起来,但拉开我手的动作却那么残酷:“我很亲切地在给你讲故事呢,好戏正要开场啊!”
为什么他能碰到我?明明我拥有可以威慑那些家伙的牡丹之牙啊!可还没等我细想,少年的声音又响起了:“对于活下来的人来说,这可是不得了的事——被吃剩的尸体就好像把这些人曾经犯过的罪活生生的摆在面前一样,一下子把他们努力维持的甜蜜生活的幻象给打碎了。这十八家人开始发狂的寻找那个食人者,最令他们怀疑的就是这个被吃掉的女人的养子,人们经常在背地里称呼这少年做鸠槃荼,因为在城池被困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的他就曾亲手杀掉他的生母,然后……一口一口地把她吃掉了……”
已经……完全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我下意识的握紧口袋里那颗牡丹之牙……
“可是少年的养父却坚持说儿子决不是鸠槃荼,人们也只好作罢。可是再也没有人看见那位父亲走出过他家大门。等到人们按捺不住闯进那户人家的时候,他们看见那位曾经那么坚决,那么固执的保护着自己孩子的父亲,已经在他养子的利齿间,变成了鸠槃荼少年血肉的一部分了……”少年清亮的笑声使我茫然的抬起头来,刚刚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少年只有单边的虎牙呢,他笑起来的样子看起来比长犬齿醍醐可爱多了……
少年有些嘲讽的声音持续灌进思维已经完全失控的我耳中:“人们立刻抓住了那个少年,毫不犹豫地把他烧死了。其实仔细想想,他们其实上是想通过抹煞少年的存在来抹煞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吧……可是,和那些罪一样,已经化成鸠槃荼的少年的怨恨不是普通的火焰所能净化的,他的尸灰里留下两颗像兽牙一样锋利的犬齿……人们避讳这件凶事,丢掉了那两颗牙齿,永不再提起少年的名字,就以他全身盛开着红花那样沾满鲜血的样子,称呼那个少年为——牡丹。”
食人的鸠槃荼少年被人们称为牡丹……那么,在火焰里留下的那两枚兽齿也就是——牡丹之牙!醍醐这笨蛋,为什么会给我如此险恶的东西!他难道是想以毒攻毒,就不怕适得其反吗?更可怕的预感在我心里慢慢发芽——总不会,我面对着的就是……
长泪痣的少年怠惰地笑着,在我面前慢慢蹲了下来:“喂,你叫火翼是吗?我的牙在你身上吧!”
“你……你的牙?”我一下子握紧了口袋里那枚利齿,预感竟然这么快就应验了!
“是啊!”少年故意夸张地笑了起来,特意露出的单边的虎牙,“呐,也不知谁把我的牙送去砂想寺供养起来的,害我好久没法自由行动,不过七八年前寺里失火让我有了机会,可惜只有一颗牙被一个笨女人给捡到了。托她的福,靠汲取她的血肉和灵气,只有一半本体的我才能短时间拥有实体。这女人真是不错的食物,为了我宁可被当成疯子,连丈夫也不要了,可惜前一阵子她遇上车祸,好在我也吃得差不多了。也不知哪里不对,她没意识到自己死掉,反以为害死了和她一起过马路的我,成了死灵还请你为我做法事,笨透了!她完全没想到自己抚养的居然是让人怕到不敢直呼其名鸠槃荼——牡丹啊!”
“难怪你和你妈妈长得一模一样!”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原来……你又把妈妈吃掉了!”
鸠槃荼少年牡丹的瞳孔一瞬间剧烈收缩,那散漫的笑意轻易的变成了残酷的冷笑,他不耐烦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不要罗嗦了,把牙齿还给我!”
“还给你后你就要吃掉我吗?”我用力挣扎甩开他的手,“别开玩笑了,我一点也不好吃!”
“现在你不说还好我没跟着冰鳍吗?对对!就是这样,自私自利,不顾别人才叫人类嘛!”牡丹突然间又兴高采烈起来,像得到糖果的儿童一样笑得那么灿烂,“别担心,等吃掉你之后我自然会去吃那个冰鳍的!你们的血肉和生气都非常浓厚,也许会让我变得更加强大也说不定!说起来十八家的血应该已经遍布这座城市了,你们……总不会流着和我一样的血吧……”
“才不是!我们和吃掉自己亲人的妖怪才没有半点关系!”我不顾一切的大喊。
刹那间,微笑冻结在牡丹的脸上,他抓住我的手松开了,已经吓到脚软得我却连逃走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呆呆得看着这位鸠槃荼的面孔,看着欲雪的彤云一样阴郁的悲伤渐渐覆盖在他月轮似的脸上:“妖怪……那个时候,我会杀掉亲生母亲,是因为我害怕!我的妈妈就要吃我了,我很害怕!从那天开始我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我很饿!真的很饿!我已经饿昏了!等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在吃了……等发现的时候我的嘴里,已经满是人类血肉的味道了!”
明明可以看见牡丹眼里的悲哀,但我却清楚地了解到他的悲哀存在于我无法触及的遥远之处,那巨大而深沉的悲哀就像残冬那铅水般的压抑云层,我所能触及的,仅仅是云层间轻快飘落的春雪而已……
“管他呢,反正我已经看开了,身为妖怪就是要吃人嘛!”片刻间牡丹脸上已经换回了澄明的笑意,他俯下身看着我,“不过不甘心的是……明明人人都做过和我一样的事情,为什么,只有我被称为妖怪呢!”
我为什么就是想不到呢?这不仅仅是牡丹一个人的罪啊!可是只有他,只有他被剥夺了人类的名字,被当作罪的化身而埋葬!变成食人鬼的牡丹的确应该被称为妖怪吧,可是,并不是只有变成死灵的母亲牵挂自己假想中的儿子啊;就是这吃人的妖怪,他曾经趁着能维持实体的短暂时间穿过积雪的庭院,来请素不相识的我帮他超度那位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母亲……
此刻,明快的表情已经从牡丹长泪痣的眼角退去了,他恢复了那种怠惰的笑容:“我怎样也得谢谢那个笨女人吧,做了这么多年的食物不算……死后无意中还替我找到了这么好的新粮食……”
打定主意要吃我了吗……我静静的注视着这位鸠槃荼少年,直到他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时,我才发现自己正无法控制的哭泣,反复地说着:“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
“你在可怜谁呢?”一瞬间的惊讶后,牡丹为难的笑了起来,就像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