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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燃犀奇谈-第59章

小说: 燃犀奇谈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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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我看见了祖父眼中的杀意——祖父想要劫杀姑获鸟,劫杀它来夺回那两枚光珠!急追着姑获鸟而去的金色炎光证实了我的猜测,那霸道的光芒如湍浪般涌出,却一下子撞上了一层绯红的光壁。只见悬浮在半空中的罗刹残骸彼此呼应着,透射出与曼珠沙华同色的血红黯光,如同地狱之火般蔓延开来,化成一道屏障笼罩住随时都会折翼坠落的姑获鸟。

这光壁曾经保护过姑获鸟——能寂师父用犬弓射杀这青翼妖怪时,不知从何而来的薄红光晕就曾经一度笼罩在它的周遭,弹开了水晶的电光之箭。

“罗刹……”凝视着那层绯光,祖父用切齿的喉音一字一字地念出了恶鬼的名字,默默地向指尖倾注着执着的力量。绯红的光壁和黄金的炎流同时暴涨,剧烈的正面相撞瞬时消解于无形。那对光珠也像两颗细小的火流星般,曳着赤色长尾被远远弹往不同的方向,姑获鸟如影随形的紧追过去,瞬间便将近处的一枚紧紧攫在手中。随即在淡薄的绯红光膜的保护下,化作一团苍青的烟气纠结着消散了……

面对渐渐恢复平静的黑暗空间,祖父缓缓地垂下眼睑:“这次不得不让你逃走了,姑获鸟。可是一旦再度出现,等待你的将是被封印的命运——我凭四首烛阴的魂象起誓!”

这一瞬间,四条巨大的黄金龙蛇幻影瞬间浮现,那震耳欲聋的咆哮中,无边黑暗瞬间迸散,暴虐的光明席卷过来,一时间呆若木鸡的我,只觉得仿佛有千万道光之蛇飞窜向我的瞳孔,迫不急待地要吞噬这可以看透黑暗的眼睛……

突然间,温柔而慈悲的黑暗降临了,冰凉的手蓦地按住我的眼睑——有谁从背后遮住了我的眼睑,用不可思议的谨慎和郑重。

少年清朗的语声随即低低地响在耳边:“别再……看下去了!”

如同三月三十日渗透着离别况味的春风吹过迟开的花蕾,明明没有任何牵挂和不舍,却又说得那么珍重叮咛。我不会听错这个声音——那是雪之下的声音!

“雪之下!”我反射性的挣脱对方的指尖。

映入眼中的,是虚幻到几乎要消散的面影,近距离中,雪之下的容颜清澈得近乎透明,那是因为侵略性的光明压倒了一切——就在他背后,赫然耸立着海市蜃楼一般的耀目楼船……

承载着重重金碧辉煌的宫阙楼阁,这硕大无朋的巨舰正一点点的切开,碾碎包围在周遭的沉静黑暗,不断地向我逼近。

这……不是神座船吗?它有这么庞大吗?更重要的是刚刚几乎要烧坏我眼睛的毁灭性的光明,与它此刻放射出的暴虐强光如出一辙!

这一刻,雪之下抬起手遮在我的额前:“别再看了——你再看下去,它会继续成长的。”

“我?”我不由得迷惑的嗫嚅着,“我让什么成长,神座船吗?”

“它已经大到足以吞噬你这个宿主了。”雪之下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的双眸中摇荡着强光倒映的朦胧金雾,令眼神看起来恍惚不定,“还不明白吗——它是吸食你的妄想和生气成长的,你却还是看不出它的真面目!”

妄想和生气吗……

随着他的话语,就如同某个魔法骤然被解开,笼罩在周围的夺目光芒霎时改变了,原本明净的金辉陡然间染上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浊重感,假象的金粉缓缓开始剥落,掩藏在这矫饰背后的真相一点一点地显现出来……

近在眼前的东西,我怎么会把它看成圣洁庄严的神座船呢,那明明是浓浊的污秽岩浆凝成的船形庞大团块啊!半固体半流质状赤黑肌体不停翻涌滚动着,黏连纠缠在一起,皱褶处镶嵌着道道阴郁的烈焰火光,散发出灼人的高热,隆隆低鸣着碾压过来,将所到之处的一切都化为齑粉,融成灰烬。

我熟悉这种黯恶的存在感——被狂气附身在冰鳍的房间里假想出所谓“婴灵”的时候,这种存在感就已经如影随形的纠缠着我了。而较之当时,现在的感觉又增强了何止千倍万倍,只不过那种污浊的核心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难道……这是当时被冰鳍识破,又从他手中逃走的狂气!

“是狂气吗?”我脱口而出。

这一刻,罕见的凝重神色锁在雪之下的眉心,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确切的说,是‘魇’。只是这么短的时间而已……你已经将‘狂气’培育成‘魇’,它开始反噬你这个宿主了!”

原来是“魇”……在听见这狂想所化的异类之名时,涌入我心中的与其说是恐惧,还不如说是豁然开朗的解脱感。我小心翼翼的越过雪之下的指缝窥看向那岩浆之船,情不自禁的低声自语:“原来是梦魇……那么刚刚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是我的幻想而已……”

“所谓的幻想,也许是曾经存在过的事实。”雪之下轻轻地收回加诸额上的手,默默地凝视着我,灼热的梦魇岩浆翻卷在他身后,“正如影子之前必然有实像存在。”

我来不及细味雪之下话里的意思,因为就像被突然受到了某种蛊惑般,梦魇岩浆陡然间加倍的蠢动起来,团团浓腻的浊气像被看不见的手揉和搅动那样不断剧烈地改变着形状,就在这无形外力的左右下,这庞然大物陡然间迅速的拉伸起来,暗赤的表面显然承受不了这大规模的变形,猛地被撕裂到极限,发出远雷般的轰响裂开,霎时间,两排火焰的利齿煌煌然林立在我面前,环拱着梦魇内部那沸腾喷溅的炽热浆液……

这再也不是伪装的楼船了,而是生着獠牙巨口的异形猛兽!彻骨的恐惧令我反射性的转身,起身拉住雪之下想要逃走,他却站定了一动不动:“没用的。它寄宿在你的心念之中,除非宿主就此消失,否则逃到哪里都没有用!”

除非宿主消失?这头“魇”的宿主,就是我啊!我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理由害怕?因为造出这种恐怖又丑恶之物的人,明明就是我自己!

与雪之下的手相握的五指,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我后退一步,却好像是从极其遥远之处眺望着他。就这么凝视着,时间的流逝感忽然间不确切了,究竟只是片刻还是已经过了很久呢,只觉得雪之下的容颜就好象一棵树,它的须根已经渐渐爬满我的眼底,纠结在我心的土壤里了……

“谢谢你的礼物,雪之下。”明明有很多话要说的,可是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可是对不起。没能带寒海棠给你,因为你的那封信我直到刚刚才看到……”

这一瞬雪之下的神情有些迷惘,他同样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所以只是微微翕动着嘴唇茫然地回望着,那单边的虎牙看起来带着一丝稚气的寂寥。

——是非常可爱的人呢,可爱到让人拿他完全没有办法。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和我相遇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必须共同面对由我造出来的危险呢?

即将被自己培植出的梦魇吞噬的我,又为什么会因为这一秒钟和他站在一起,而觉得如此的庆幸呢?

如果可以想透这些问题就好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魇”的利齿已经近在眼前……

“上元之夜……”一开始我还有些犹豫,可是话一出口却变得直接而坚决,“上元之夜,谢谢你救了我。只可惜已经没法感谢你了。”

“火翼你……”雪之下似乎预感到什么,略略有些慌乱的呼唤着。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样的表情,但语言已经不受控制了:“我觉得能够遇见雪之下,真的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只要一想到就非常的开心……不,不仅仅是开心而已,心好像一下子变得乱七八糟的,又好像变得很小,无论看见什么无论在想什么,最后都会绕回到雪之下身上。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就是莫名其妙的很开心……”

这么颠三倒四的话,雪之下肯定听不明白的,所以他才会用犹豫的语调再度喊着我的名字。

可是已经停不下来了,被某种必须表达出来的焦急感催迫着,我脱口而出:“雪之下,一定有着与众不同的力量,可以让人变得非常开心的力量!以后一定还会有更多的人这样想的,所以雪之下不应该留在这里。”

这样说着,我的脚步已经下意识地向魇兽而去。这头不知不觉间被我豢养在心中的妖物,需要的只是能够提供妄想饵食的宿主吧,那么就让我自食其果,只要这一次雪之下可以逃脱。

距离随着奔跑的步伐拉近,也许是感应到有甘美的食物即将落入罗网,魇兽的火焰利齿瞬间跃动起来,宛转延伸成贪婪的岩浆之蛇,倏地弹跳起来缠绕向我……

——只要忍耐一下就好了,只需片刻,我就会被这头魇兽一点不剩的吞噬,失去宿主的它将就此渐渐萎缩,而我也只是接受自己必须承担的惩罚。

可是为什么温暖的蔷薇色曙光会突然从脚下蔓延开来,固执地包围着我呢?好像保护一样,好像宽恕一样,笼罩着我的浅浅绯红脆弱而淡薄,像一层柔弱的花瓣,却要抵抗排山倒海而来的炎炎烈火。

我惊讶的低头望去——这随时都会崩溃的微明,竟来自我脚边的牡丹河灯!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呢,被柳枝缠绕的那一盏就是它吧。淹留至今,这点微明就好像是为了在此刻放出光华似的。在摇曳的朱色火影中,那华丽的花朵以近乎雍容的姿态轻盈的飞起,回旋着飘向修长而白皙的指尖……

——雪之下根本无视眼前的危险,不知何时已追到我身边。此刻,他那么从容的接住河灯,春风般的微笑霎时吹拂过眼角,让人觉得就连迫在眉睫之下的熔岩也被这个微笑融化为万顷春水:“知道吗,火翼……你是这世界上,第一个这样对待我的人。”

伴着话音,牡丹河灯的轮廓倏地拉伸,瞬间化为一道绯红的光刃。就像是悠闲自得的信手挥洒一样,雪之下斜掠右臂挥动这光芒氤氲的短刀。视野骤然扭曲着撕开了,隆隆逼近的岩浆巨兽的正前方蓦地裂开一条深不见底的漆黑罅隙——这一刀所攻击的对象并非“魇”的身体,而是直接切开了空间的虚无表皮……

霎时间,不可思议的旋风从那罅隙中吹出,这罅隙彼端,魇兽巨大的身体不自然的拉长倾侧过来。好像抗拒着匪夷所思的强大吸力,它再也无法保持异兽的形状,瞬间崩溃为横流的灼热浆液,一边迅速地涌入空间裂缝,一边翻卷起巨蟒似的浪头,不顾一切地朝我和雪之下的方向蔓延过来……

“看来不带走宿主,它是不会死心的。”这一瞬间,雪之下的容颜倏地模糊随即近在眼前,我只觉得手腕忽然被牵住,突如其来的拉力猛地将我向后抛去。

时间不可思议的延长了,我清晰地看见擦身而过的一刹那,雪之下的脸上荡漾起难以言喻的虚幻的笑容。不待看清,我就要在反作用力下投身向远处,而他整个人却扑向那深邃无尽的空间之渊。

雪之下是要代替我做“魇”的宿主,被扭曲的空间吞噬吗?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明明是我自己的错,为什么雪之下要帮我到这种地步?

电光石火之间,半空中的我奋力折转身体探出手去,扯住雪之下的衣袖。喷溅的梦魇岩浆却如影随形地向掌心侵袭过来,超乎想象的灼痛霎时贯穿了指尖。

雪之下的躯体就在漆黑裂隙间与彼方的魇融合在一起,一点点地被它融化,一点点地沉没入漆黑的止境不可知之处,脆弱的织物根本无法支持太久,这最后的维系终于无可奈何的崩溃了。这一刹那,他挣扎着探出手指再度拂过我的眼睑,就像邂逅之初指引我看清真相时那样,但此刻说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语,“忘记我吧,我也会忘记你的。所以,永远都不要再相见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忘记!不管是安慰还是命令,雪之下的话我永远都无法做到——为什么他总是送给我稍纵即逝、既不能重来也不能抹煞的瞬间?我不要忘却也不可能忘却,如果可以,我只想阻止雪之下消失的趋势,哪怕付出再高的代价,我只要雪之下能继续存在!

可是等不及我回应,就像纤细的线骤然绷断一样,雪之下微弱的语尾蓦地消散了,视界一阵缭乱眩惑,空间的裂隙骤然严丝密缝的合拢,眼前随即恢复了止水一样的黑暗夜景,平静得像是一个不动声色的谎言。

然而熔岩之蛇却并未就此完全消灭,仍有数条残存者曳着赤焰的残像穷追不舍。就在这时,眩目的强光如利刃般挥过,一下子切断了千丝万缕的浊炎,只见一头白金般的猛兽雄踞在我眼前,它扬起狐一般轻灵的长尾低沉地咆哮着,浑厚的气息轻而易举地吹散了残存的污秽,我见过这不存在于人世间的幻兽——那是貔貅,醍醐的魂象貔貅!

可是我的眼前却莫名其妙的一片昏暗,惟有指尖的灼痛仍鲜明残留着。突然间,有人一把抓起我的右手狠命拍打,焦急的责备随即灌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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