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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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们巴家……不,我的东西!我就是巴家的家主!”
“你是巴家家主?”我诧异的瞪大眼睛,怎么可能,家主明明是那个“半张脸”嘛!不谈别的,仅从存在感而言两人之间就是天壤之别——在那个蛮横又威严的青癍脸老顽固面前,这个发福的软脚虾根本是个无所事事只会花钱的纨绔废物。
“你才是小偷骗子!真正巴家家主我刚刚见过!他很凶的样子,脸上还长着这……么大一块青癍!”我不屑的说着,在自己脸上比划着那块癍的大小。
“脸上……青癍……”重复着这句话,血色彻底的从那张白胖面孔上褪去了,见谎言被拆穿,假冒的巴家家主露出撞上恶鬼一般的惊恐表情,埋头直冲过来,不自量力的想抢回屏风!可他哪是反射神经一流的高中生的对手,醍醐顺势侧身一闪,这冒牌货收不住脚步,以滑稽的姿势跌倒在地,可他还是满嘴“小偷”,不干不净的乱骂个不停。
“你才是贼!叫你们贼都是客气的,我看强盗、凶手更合适!”醍醐突然居高临下的露出了凌厉的眼神,单手扬起沉重的屏风,“这就是罪证!”
强盗?凶手?无法理解这尖锐的措辞,我暗暗拉了拉醍醐的衣袖:“不要和他罗嗦,还掉屏风把冰鳍救出来要紧!”
“你们把它要给谁?那是我的东西!”假冒的巴家家主从地上撑起身体,声嘶力竭的叫嚷着。
“谁说务相屏风是你的东西!”这一刻,从正厅堂屋里传出低沉而威严的呵斥声,数十人份的嘈杂紧随其后:“是我们的屏风!谁也别想抢走!”
“回来了,屏风回来了!‘那件事’可以开始了!”
“巴家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又白又胖的冒牌货顿时发出不成腔调的惨叫连连后退,冷汗涔涔而下,他当然心惊胆颤——这是真正的巴家家主和缠着他的死灵恶鬼的声音!
可是唯独冰鳍不见动静,我担心的高喊着他的名字跑向堂屋,却被醍醐一把拉住,他扬了扬下巴示意留神隔罩那边,不看则已,一看我连头发都竖起来了——木格子上什么时候爬了这么多的蛇啊!说是蛇似乎不太确切,因为这些乌黑滑腻的爬行动物根本分不出头尾也看不见眼睛。它们彼此交叠缠绕着,密密匝匝的往梁柱顶端蠕蠕而去,已经攀上天花板的则被挤得悬垂下来,长长的摇晃扭摆着,最终不堪重负的坠落,伴着类似腐烂果实摔碎的声音四散飞溅,随即又渐渐粘连聚拢成新的躯体,再度以穷形尽相的丑恶姿态急切的游向隔罩上方。它们一边探出堂屋之外,从半空中向整个老宅蔓延,一边喧哗扰攘着:“务相屏风,给我们务相屏风……”
“这是什么啊……”极度厌恶却又无法移开视线,我失神的低声自语。
“还不明白吗,火翼?这些……就是厢房里的家伙们……”略带疲惫感的熟悉语声从幽暗的堂屋深处响起,蠢动的蛇群间,冰鳍踯躅的身影慢慢清晰起来。青癍脸的巴家家主紧随其后,亦步亦趋的监视着他的行动,这凶狠的老人所到之处,粘呼呼的长虫全都胆怯避让,却也不走远,只是嘈吵着“屏风屏风”,若即若离的尾随而行——这些果然是藏在厢房中的鬼物,就在离开的片刻之间,它们不仅已获得了自由行动的形体,而且还在以惊人的速度不断蔓延!
“冰鳍,快到这边来!”我不敢靠过去只得放声高喊,醍醐却冷冷的指向堂屋地下:“老头子,可以放开他吗?”难怪看起来步伐踉跄,原来黑蛇正紧紧缠住冰鳍的脚踝!彼岸世界的家伙几乎没一个不喜欢燃犀的浓厚生气,巴家家主根本想不到自己找了个多好的替身!
一看苍白的脸色就知道冰鳍难受得要命,可他还是放不下面子:“不用你多管闲事!”
这时候还别扭什么!我正要责怪这家伙不知好歹,“青癍脸”却斜睨着不速之客醍醐冷笑起来,可能是在他身上找到了与自己相似的强横气质吧,老人“亲切”的讥讽道:“放了他?得等你们听我的话处置了屏风再说。”
就在这时,吓傻了的冒牌家主突然朝着“本尊大人”,爆发出不可遏抑的哀嚎:“爷爷……原来真的是你!爷爷!”可能因为辈分的关系吧,明明两人的岁数差不多,可他却要叫家主爷爷。
这才注意到对方的存在,巴家家主绕过冰鳍缓步走到厅前,此刻左颊的青癍将他双眼的神色微妙地区别开来,一半冷得让人血液都为之冻结,而另一半则深得无法窥探:“不得了,看看这是谁来了!我说过巴家谁也不准碰务相屏风,‘那件事’任何人也不准再提,我道哪一个敢不听话居然回来找,原来是你——阿富!”
被唤作“阿富”的冒牌货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可是……可是爷爷,没有务相屏风不行的!巴家……巴家已经败了,自从不再做‘那件事’之后,巴家就败了啊!”
“用那种方法得来的财产,不要也罢!”巴家家主拉下那张怪脸,看起来更是阴沉可怖。
“不要财产?”这句话将阿富彻底打懵了,他呆看着族祖父,嘴唇虚弱地哆嗦着,漏出不成腔调的语句:“爷爷……爷爷你当然能这么说,因为你已经享受过了!奢侈富有的生活……你不是为了那种生活,也做了……‘那件事’吗?”
“那件事”定是巴家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听这几个字,家主长青癍的那半边脸颊蓦地抽搐起来,他厉声喝斥着“住口”,怒不可遏地逼近族孙,漆黑的盲蛇也随之轰然骚动,以妄图吞噬一切的贪婪之态交替蹿向阿富的方向。可这精明的白胖子完全不在意这一点,反倒是被家主的怒火摄住,吓得连滚带爬地躲向我和醍醐身后,执著于猎物的盲蛇不死心的尾随他朝我们激射而来……
“够了!”伴随着一声低吼,蛇群像被冻住似的骤然停止,随即悻悻然急速后退——务相屏风倏地拦在巴家家主面前。只见醍醐单手举起那沉重的器物,从上扬的眼角流露出鄙夷的神色:“不要充好人了,长青癍的!别忘了你和他一样都是务相的子孙!”
“啊?务相屏风也有子孙?”我讶异的脱口而出,被独自留在堂屋中的冰鳍沉静的冷笑起来:“火翼,务相是巴人的先祖,廪君的名字。”
到现在还不忘揶揄我们的醍醐露出尖尖的犬齿:“还好冰鳍读过点书,不像火翼那么不学无术!”
“听见‘廪先生’的名字,我就大体猜到巴家的来历了。”摆出不和对方一般见识的样子,冰鳍言语间却有着尖极端的厌恶,“若不是祖母的意思,我一辈子都不会跟这种人家扯上关系——所谓的‘那件事’肯定就跟‘廪君传说’一样恶心!”
“冰鳍你怎么说话呢!”听他当着巴家人的面口无遮拦,我连忙打断话头,“谁知道别人家务事啊!”
“火翼你知道的!”与巴家家主对峙着的醍醐突然朗声说道,“你不仅知道,而且还亲眼见过!”
“亲眼……见过?”
“对,就在务相屏风上!”犀利的笑意弥漫过醍醐的眼角,他缓缓展开手中的漆屏,“就在这屏风上,你亲眼看见了所谓的‘那件事’,也就是巴家的弑神秘仪——‘廪君传说’!”
如果醍醐不说,我可能永远都以为务相屏风上绘的是嫦娥和后羿吧,但真相却有着百倍于奔月的残酷——在廪君务相率部族寻找新国土的旅途中,多情的盐水女神带领飞虫眷族遮蔽道路,阻止人类前进,只为了将他留在身边。可是廪君却想得到比盐水之滨更肥沃的土地,他假意送自己的一缕头发给盐水女神作为信物,却趁欣喜的女神把头发系在身上化为蜉蝣欢舞时,据此将她从成千上万的虻蚋中辨认出来,一箭射杀!
然后,失去首领的飞虫散去了,继续前进的廪君得到夷城,建立了巴国。这传说冰冷的欺骗与背叛之下隐含着原始巫术的暗示,在祭祀中弑神和收获的先后关系渐渐被偷换成因果之链,也就是在讨取神的欢心之后,再“杀死”他献祭以换得丰穰。如此说来,巴家可能就是古代巴人的后裔,这一族掌握了古老的弑神秘仪,能以独特的方式“杀戮”自然之力的强大化身——神明,从而盗取他的力量,获得奢侈富足!
“我记得你们家舍了一半宅院作无量宫,那里就是神明的养殖场吧!”作出“总结陈词”的醍醐还是那么口不择言,但的确一针见血。他的话让巴家家主印着青癍的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没错……巴家在无量宫里供养着一位失去本体的神明,他说自己是龙神。其实是什么我们根本无所谓,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就行。先祖种下银杏树作为神木让他凭依,所以……他有着美丽的……绿色头发……”
“我们家供奉神明让他不至于消失,他回报我们也是应该的!”躲在我身后的阿富冷不防用变了调的嗓子冲着醍醐大喊起来,“霸着我的屏风不还算什么本事!不服气你自己养一个啊!”
“小孩子胡说什么!看来不毁掉那祸根就断不了你们的念头!”巴家家主怒吼着,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喊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为“小孩子”,可那凌厉眼神里流露的舐犊之情却再清楚不过地呈现在我眼中。
然而阿富却一点也看不见,被欲望蒙蔽眼睛的他不顾一切地骂回去:“爷爷宁可毁掉屏风也舍不得给我!自私鬼!务相屏风不是你一个人的!龙神阳炎不是你一个人的……”
“阳炎!谁在叫阳炎!”
“一提到阳炎就更饿了!我饿得受不了了!”
“快!快让我们享用那久违的美味!”突然炸响的声浪一下子淹没了阿富的语声,触发这骚动的只是一个名字——龙神阳炎。前所未有的亢奋笼罩着缠满巴家厅堂的黑盲蛇群,蠕动的鬼怪们呈现出垂涎欲滴的百出丑态,贪婪的膨胀起污秽的身体,我的眼前顿时暗了下来,连几步之外冰鳍的身影都模糊了……
“住口!你们不配提他的名字!”巴家家主雷鸣般的咆哮起来,这气势足以震慑群鬼,却不能左右濒临失控的阿富,他口不择言的大喊着,“什么配不配!龙神又怎样?他不过就是维持我们家族强盛的工具!可是爷爷你独占阳炎,害我到今天都没法举行秘仪,一直不算真正成人,只是个挂名家主!”
家主发出不屑的嗤笑:“举行秘仪?也不看看你做不做得了!你看得见阳炎吗?你懂得秘仪的真正含义吗?小孩子还妄想做家主!”
“就是因为你把阳炎藏起来我才看不见他!”积蓄这么久的怨气终于爆发出来,阿富彻底将畏惧和顾忌丢到九霄云外,“秘仪我怎么不懂!不就是‘表神婚,里神弑’吗?少主在迎娶阳炎的新婚之夜杀死他夺取力量,这样才算真正成年,获得继任家主的资格!”
“不会这种便宜事吧!”醍醐厌烦地打断巴家祖孙的争论,他指了指蠢动蔓延着黑盲蛇,“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些东西又是什么?龙神的嫁妆吗?”
“这就是巴家被称为咒缚之家的原因!”就在阿富一头雾水的四下张望时,巴家家主早已干脆的回答,“它们是被务相屏风召唤来的——这件礼器用阳炎栖息的神木根茎做成,能吸收和积蓄龙神的力量。可是会被屏风吸引来的又何止有利的东西,况且所谓的否泰祸福只对人类有意义而已!”
“所以不仅魑魅魍魉麇集而来,连历代家主死后也不能解脱!”冰鳍吃力的拖动缠在脚踝上的黑蛇,慢慢走下早已被妖鬼侵占的厅堂,“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背负着弑神的罪孽,不能挣脱务相屏风的束缚,又无法忘怀阳炎的甘美,如果不举行新的仪式,它们就会持续的带来灾祸!”
“没错,这就是主宰巴家命运之力的真面目!”巴家家主自暴自弃的大笑起来,“已经背离初衷了,不断积累的只有财富而已,我的家族越来越富有,但没有一个人能获得幸福。”
这种有钱人的烦恼我们是没法体会的,可是财富并不等于福祉,这种道理即便是小孩子也能大体懂得。我用力摇了摇头:“你明明知道这样下去根本没有意义,为什么还要举行秘仪呢?放阳炎自由不是更好吗?”
阿富顿时厉声反驳:“你这小丫头懂什么!不管是龙神还是别的什么,放了它们,我们就连财富都没有了啊!”
“你住口!没大没小的不懂规矩!”巴家家主毫不留情的训斥着这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族孙——未免也太苛责了吧,虽说祖上无亲三代无大小,但再怎么看阿富也比我年长很多,没大小规矩的怎么也不该是他啊……
“并不是不想停止,已经停不下恶性循环了,这就是弑神的代价!”巴家家主转向我解释道,可句话一出口,冰鳍和醍醐不约而同的发出不屑的冷笑声。老人脸上的青癍微妙的抽动起来:“还真是瞒不过你们两个啊……”他低声嘟哝着,怪异的面孔上泛起掩饰不住的激昂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