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经-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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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进城以前,我就开始尿床,进城以后我尿床就越来越频繁了。原来,隔三差五地尿几次,后来发展到每夜尿一次,我妈讽剌我说,死大痒,人家广播里有“每周一歌”,咱家里你是“每夜一尿”。二痒当然也不会放过我,二痒更恶毒,一到晚上临睡前,她就学着广播里播音员的声音冲着我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每日一尿”节目。然后,把门一关,快活地睡觉去了。我这时候很生气,但不敢表露出来,因为我还在为当天的“每夜一尿”犯愁。
尿床的事情绝对不是我故意要做的。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嘀咕不能尿床不能尿床,可到时候还是尿床了。为了不尿床,我想过很多主意,但都没有成功。睡觉前,我尽量不喝水,晚饭我只啃干馍,一口汤都不喝,这是我妈的主意,后来被我自觉地遵守着,但这并不管用。后来,我躺在被窝里,用手捏住那个不争气的地方,捏得麻木了也不管用,如果不是怕疼,我真想把那个不争气的地方用针线给它缝起来。这个主意是我自己想的,我也着手做了,针也找好了线也穿好了,但一想到有多么疼,我就罢手了。
我每次尿床都要做一个梦,也不是什么好梦,是好梦也值得,但就不是什么好梦。所以太不值得。可以说,在该有好梦的年龄里,我好梦没做成一个,我那时的梦大都是这样的:
一开始我就觉得要小便了,很急,我到处找可以尿尿的地方,但怎么也找不着,到处都是人,所有的人都看着我,冲我笑。于是,我就憋着尿不停地跑呀跑,跑得好远好远,跑得好累好累,终于找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就是我公社卫生院的家后门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没有人,只有两只芦花老母鸡藏在那里,最重要的是,那里放着我爸的三只夜壶,我太高兴了,我马上拿起夜壶,像我爸一样,站在那里放松地尿了出来,我觉得真是太舒服了,真是太快乐了……
梦就在这里嘎然而止。醒来,我的屁股下面是一片潮湿。我懊悔不已,我也接受现实。我不敢换垫被,不敢惊动任何人,悄悄地用自己的屁股去焐那片潮湿,想用体温把那泡尿蒸发掉。
第二天,我还没醒,屁股就被我妈打了一下。
我妈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看你看,被窝里发水了,又发水了!死大痒,起来晒被子。
我妈在这里所说的“晒被子”不是一般的晒被子,而是对我的一种惩罚。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在前面提到,我姥爷院子里那两棵楝树和拴在楝树之间的那根铁丝。我妈罚我“晒被子”时,不是让我把被子晒到铁丝上,而是让我站在那两棵楝树之间铁丝下面,把被我尿湿的被子顶在头上,像挨批斗的坏人一样。
我就那么站着,头顶着我尿湿的被子,像个坏人一样,抬不起头来。这时,我头上的被子就是我的罪证,我在阳光下被批驳得干干净净。有人从我们院门口经过,会和我妈我爸我姥娘我姥爷他们打招呼,还说,哟,大痒又“晒被子”了。在开始,我觉得无地自容,后来就麻木了。
然后,等到他们都吃完早饭,我姥娘过来,手里拿根桃树枝,来到我的面前,要帮我赶走“尿床精”。我姥娘说,因为我家有个“尿床精”,所以我才尿床的。我姥娘一边往我顶着的被子上打,一边打一边说唱:
尿床精,真气人,
太阳底下我求神,
东山里神,西山里神,
快来帮帮我家的人,
上来给它两下子,
(啪——啪——)
尿床精
(我按要求配合我姥娘应一声)哎哎——
滚!滚!滚滚!
(啪——啪——啪——)
我姥娘说唱完了,就等于对我宣布解放,这时我才可以把被子搭到铁丝上去晒。所以我后来想,对于我姥娘来说,那时候,与其说把顶被子当作一种仪式来操作,不如说是打着善意的旗号对我进行恶意的惩罚。
二痒随随便便在学校把我尿床的秘密公开了。
那天早上,我在家“晒被子”的时间长了一些,原因是我姥娘在进行驱赶“尿床精”的时间拖延了。我姥娘拖延时间的原因是邻居洪阿姨的几个月的小孩子嗓子里长了“探花”(音名,疑为“痰花”),来找我姥娘给她孩子治“探花”。洪姨抱着她的孩子进院门的时候,我已经顶着被子站在两棵楝树之间的铁丝下面。我姥娘也像往常一样手持桃枝来到我的跟前,就在这时候,洪姨推门进了院子,进门就叫道,孙妈孙妈,我家宝宝可是长“探花”了,麻烦你治一治。
不知道我姥娘这个手艺是不是跟我姥爷学的,反正,我姥娘治小孩子的“探花”是一绝招,保证手到病除。我姥娘治“探花”绝对是土法,也绝对是偏方,不吃药不打针,只到老房子里找一只大蜘蛛,掐掉蜘蛛的毒剌,再从盐罐子里捏一小撮儿盐,用盐把蜘蛛腌上一会儿,然后把咸蜘蛛压扁,用唾沫把蜘蛛粘在手指上,往孩子的嗓子眼一按,就行了。据我姥娘说,这一按里头最有讲究,小孩子不会说话,下手轻重全在自己掌握,轻了不起作用,重了伤了孩子,那都不管用。所以我姥娘常把她的手艺叫做“按探花”而不叫治“探花”。我姥娘对她的这门手艺热情很高,一听有人找她“按探花”,马上丢下手中的桃枝,同时也丢下我不管了。
我姥娘看看孩子的嗓子,说,哎哟,孩子“探花”都长老了,咋不早来?耽搁了可不得了。
洪姨吓得不轻说自己不懂,请孙妈帮忙。我姥娘倒不紧不慢,说,找到我就不要紧了。我这就去准备。
我知道我姥娘所说的准备主要就是找蜘蛛,但据我的印象,在我家的房子里好像没有了蜘蛛,所以我听见我姥娘嘴里不停地嘀咕,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我头上顶着被子实在太累,脖子痛了腿也酸了,就把被子放下歇息一会儿。我知道我姥娘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蜘蛛的。果然,我姥娘找遍我家的所有房间,都没有找到。我姥娘急了。我马上想起来,我爸妈睡的那张大床下有蜘蛛网,有蜘蛛网就一定有蜘蛛,我把这个情况跟我姥娘一说,并主动要求去捉一只蜘蛛回来。
我把蜘蛛捉回来了。我从我爸我妈床底下捉到的是一只大蜘蛛,黑得油亮。但同时,我还从我爸我妈床底下找到一个好玩艺儿,一个像气球一样的东西。我把蜘蛛交给我姥娘,我姥娘捏着蜘蛛到亮堂的地方研究了半天,一本正经地说,不赖,母蜘蛛,母蜘蛛最好。我真不知道,蜘蛛到底分不分公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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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不管这些,我关心的是我手心里攥着的那个气球。我姥娘操作她的事情很快,我的气球刚开始吹,洪姨的孩子就哇哇地哭起来,一会儿,洪姨的孩子不哭了,那说明已经好了。这时候,我姥娘好像想起了我,开始喊我,我马上跑出来,我姥娘说,大痒,“晒被子”!
“晒被子”结束以后,我抓了一根油条就往学校跑。吃完油条,路还没跑一半,我知道我今天要迟到了,迟到要在门外罚站。所以我索性放慢步子,掏出那个“气球”来玩。刚吃过油条的手上有油,嘴上也有油,滑得很,吹几下吹得不顺利,但我还是把“气球”吹大了。吹大了以后,我才发现,这个“气球”不一般,因为它的一端还有一个像奶头一样的小气球。
我很高兴,我打算把这个“气球”拿给马兰玩,还打算用这个“气球”气一气二痒。我在街上拿着大“气球”跑,有几个大人看着我笑,我以为他们也一定喜欢我这个大“气球”了,我跑得更快了。
到了学校门口,我把“气球”里的气放掉,这样才不会被老师发现。我来到教室门前,孙老师正在提问,我喊了一声迟到,孙老师看看我,没有理我,我只好知趣地站在门口等待下课。孙老师提问完了,叫我进来,我进去了,站在讲台黑板边上,我看见二痒恨恨地看我一眼,把头低下来。
孙老师问我,秦大痒,你为啥迟到?
我不吭声。孙老师又问,我还是不吭声。
后来,孙老师说,你学习恁差劲儿,还迟到,为啥?
我就是不吭声。孙老师那天好像非要搞个水落石出,见我不说话,对二痒说,秦二痒,你说秦大痒,她为啥迟到?
二痒,马上站起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孙老师,又舔了舔嘴唇,然后一语惊人。
二痒说,她“晒被子”。
孙老师说,晒啥被子?
二痒说,她——是个尿床精!
同学一阵哄堂大笑,孙老师也笑,二痒没笑,我没笑。我在恨二痒,不知道二痒是不是在恨我。
但我当时就想,我再也不会来上学了,因为我再也没脸来上学了。
我坚决不去上学了。因为学校里都知道四(一)班有个“尿床精”。其他班的男同学看见我就喊我“尿床精”。他们还编了一首顺口溜唱出来:
东方红,太阳升,
四(一)班出了一个尿床精,
白天光光“晒被子”,
呼儿嗨哟,她的屁股腌通红。
腌通红,腌通红,
再红也没有她脸红……
我不能再去上学了。我妈打了我一巴掌,我爸踢了我一脚,我还是不愿去上学。二痒这个死妮子一定把学校里发生的事跟我爸我妈说过了,因为我妈说,怪谁,怪你自己不争气。
后来我姥爷出来说话了。我姥爷说,大痒尿床是病,要治。
我姥娘说,我不是给她治了吗?
我姥爷说,针炙。
我爸那时候正在地区卫校学习。他说,晚上回来,我试试。
针炙
我是被我爸、我妈、我姥娘以及我姥爷他们四个人一起按到床上的。我的衣服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扒下来,二痒在旁边很兴奋,一会儿喊抓腿,一会儿喊抓手。我使劲喊,使劲叫,累得汗都出来了,最后我动不了了。我光光地躺在他们的面前。
我姥爷让我妈拿热毛巾给我擦一擦,我知道我姥爷的意思是给我擦什么地方。我妈当时正在用力,一手按我的头,一手按我的手,所以腾不开手,我爸接过二痒递过来的毛巾,不分轻重地在我的肚皮以下揩了几把,把我弄得很痛。对我爸的这个做法,我很有意见,但我动不了,我只有哼哼两声。
我姥爷戴上他的老花镜,打开他的小箱子,拿出了一个钢笔一样的小纸筒旋开,露出了一把闪闪的银针。我爸对我姥爷说,爸,你指导,我来扎。
我姥爷一边在酒精炉上煮针消毒,一边说这种病倒不是大病,你扎也行。我爸马上就把袖子挽起来,我吓得又是一阵哼哼。
银针煮好后,我爸正要动手,这时有人敲门,我想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躲过这一回了。我姥爷叫二痒去开门,二痒回来领进一个人来,那人一进门,见我们一家的阵势,吃了一惊。我姥爷跟他说明情况,那人说,我正好也学一手,孙院长平时也没机会教我们。
来人是我姥爷他们医院的医生,我姥爷说,那好吧。你跟厚言一起学学吧。
我真的绝望了。我光光身子又多了一名看客。
我爸把银针拿起来,我姥爷讲解说,尿床,又叫遗尿,是指三周岁以上的儿童反复出现不随意排尿,大多数是在睡着的时候发生,醒了以后发觉,就晚了。中医认为,本症多因肾阳不足,或病后脾肺两虚,气虚失摄所致。
我姥爷一边说一边在我身上比划,我爸和那个医生不停地点头,不停地研究。我的眼泪流出来了,不是因为怕,而是羞耻难当。那年我十一岁了。
我爸开始给我扎针。我姥爷用手在我身上点一个地方,我爸就在那个地方扎一针。我姥爷说,肾俞。我爸就扎下,说,肾俞。
我姥爷说,膀胱俞。我爸就扎下,说膀胱俞。我姥爷说,关元、气海、太溪、中极、三阴交。
我姥爷说,扑针,留针。
我爸就扎下,一根根把针扎在所有的位置上。我被按着抬不起头,看不见我爸是怎样把针扎下去的,但我能感觉到。说实在的,扎针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痛,只是有点痛有点麻,有点重,像皮肉里进了一股风。但我的心里很痛。
我想我爸,我姥爷,还有那个人,一定对针看得很清楚,一定对针所扎的地方很清楚,一定对针扎的地方的周围也看得很清楚。
针扎完了,但为了不让我动,我妈、我姥娘我爸还在按着我不放。就连二痒也上来按住了我的一条腿。银针在我的身上留了一会儿,我姥爷说要半小时。在这间隔里,我姥爷和我爸又探讨扎针的学问。我姥爷很好地表现了一回。
连续半个月,我在扎针的恐惧中度过的。隔一天扎一次,也就是说,隔一天我就被按倒扒光一回。我原来以为,衣服被别人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