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之死-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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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她还只是他的学生,一个还从未坐在过他的讲台下的学生!
只有梅兰和玉华,在星光下。满天的星星在看着他们!
他已彻底忘记了他第一句对玉华说的话是什么,只记得玉华也羞涩地低了头,有意无意地抚弄着自己的衣角。
沉默着。好一会儿,只有山风微微地吹过。
“你……恨我吗?”
显然是废话!为什么说这个?哦,当时,梅兰也在台上,也是那些摧残花朵的刽子手们中的一员!只不过他没有亲自动手而已。
真不可思议!
“我谁都不恨的!”说得很轻很认命很与世无争。
“为什么不去学校?”
“……”他依稀看到了她长长睫毛上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同学们都很想你!也想阿冲的。前天我就想来找你,因为开会耽搁了。”
“老师……”
“六妹说你经常给她讲童话故事听的,你喜欢童话故事啊?”
“是!是同情那里面许多主人翁的命运,尤其同情那位卖火柴的小女孩……”
“六妹因为我说她像灰姑娘,她骂我是一个大笨蛋!嘻,我是不是很笨呀?”
“当老师的咋会笨!六妹没大没小的,你不要在意。”
“你看那颗星星,一颗曾经无比辉煌的星星,就那样坠落了!”
天边有一颗流星划过,在夜空中留下一道极优美的轨迹,瞬间消失了。梅兰想说,那星星也曾有过非常灿烂的时光,那是它极美好的回忆;他想说美好的东西最容易消逝,想说人生苦短,想说人生应该懂得珍惜,想说……他想说的东西太多了,可面对如此冰雪聪明的一个女孩,他什么也不应说,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我每天晚上都要看一会儿星星。有时候和阿冲一块儿出去看,那时候,我和它同时坐在河边或者山坡上,它就也静静地十分认真地陪着我看星星。”顿一顿,玉华又说:“老师,人们说,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就有多少眼睛,说一颗星星对应着一个人的眼睛,是吗?如果这样,那刚才那颗坠落的星星,就一定又是一个人死掉了……”
她仰着头,露出极优美的颈脖曲线。脸上就又有了些许的忧伤。
“小时候,我也非常爱看星星的。我奶奶说,天上的星星,只是地上的好人,坏人是没有星星的!一颗星星坠落了,地上就有一个好人归去了!那时候,我见过好多星星的坠落,每到有星星坠落的夜晚,我就睡不着觉,要做很多的梦。梦见落下的星星又升起来了。我把梦讲给奶奶听,奶奶就说:你真是个好心的娃娃。可是孩子呀,好心人大都命苦啊……我说这些,你爱听吗?”
“我爱听,我最爱听了!老师,你真好!”
玉华情绪陡地高涨起来,抑制不住兴奋的样子,很真诚目光盯着梅兰的双眼,内中有一种异样的光泽!但梅兰星光朦胧中看不到。
“我当然好。可你应该去学校的,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做为一个老师,最大的欣慰就是看到自己的学生一个个有出息!你是个好学生,是个令人喜欢的好学生,你将来一定能有大出息的。将来考大学,走出这大山,成为祖国的栋梁。我听人说,你小学毕业时,县文工团的那个团长为了将你要去剧团当演员,差不多将你的门槛都踏破了,可你没有去,你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就是‘我要读书’!这些,你都忘了吗?你的小学统考成绩是全县第一名,后来升高中的中考也是全县前十名的。你的那篇中考作文我看了。你还记得吗,那题目叫《我最大的欢乐》,写得真好啊!你在作文中说:‘我最大的欢乐是同阿冲一块儿到山林里去……在大自然里,我们无拘无束,天是那般地美好,地是那般地美好。我们走到溪水边,走到天尽头;我们走到山顶上;我们走到星星里去。……我伤心地流泪时,阿冲亲吻着我,它让我欣慰,它使我得到了一种人世间少有的真挚和坦诚……我放声歌唱时,阿冲陪伴着我,也同我一块儿嗯嗯哼哼地唱着。啊,阿冲是我最美的诗,是我最甜的梦……’你看,这么好的作文,许多老师都不一定写得出来啊。可那位改卷的老师居然批个什么‘精神病态’,‘小资情调’!真是天大的荒唐,多灵秀的心灵,多优美的文笔,他们懂嘛!因为这篇作文,你才只得了个全县中考第八名,否则,你肯定是第一的!我说玉华,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算了,你一定回到学校去,一定的。今后是我当你们班的班主任,这个班我说了算,你明白吗?”
“嗯,我明白!”细细地,那种理解和感激,是从喉咙的底部发出来的气声,但梅兰听清了,那声音如同最优美的通俗唱法唱出来的歌。
第八章(2)
“哦,这就好!你看,多好的山林,多美好的夜晚!说真的,我讨厌城市里的那种喧嚣和吵闹,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是人海、车流、还有就是物欲滚滚。对了,城市里的人不好相处的,虚伪的金钱关系,代替了一切,人间最美好的东西,只在大自然中,在这样的大山之中!那种人和人之间赤裸裸的相互利用,竟然也算是人类文明!我说,那充其量只能算是人类文明的恶性衍生物!你看,这大山多美,美得我都不愿离开这儿了!”
“那好极了!”玉华一下子雀跃起来,双手合击一蹦老高,“老师,你经常来我们这儿吧,我会陪你去好多好多地方!离我们这儿不远的东江农场的那一片杏子林,那里的夜晚才真叫美呢!可惜现在不到开花的时节!”
“杏林?”
“是啊,好大一片杏子园,有上千亩的,那林子旁边还有数量不少的梨树,苹果树,还有这儿少见的大片草坡,那草是人工播种的,农场里也养了羊和牛,还有好几十匹马哩,全都是伊犁马;山下一侧便是沙海子水库,一条石径从码头直达杏林深处。花开时节,那满山满林的杏花、梨花,就如同萦绕在漫山遍野的一朵朵白云,那粉色的雨就在不停地下着,一山都香得醉人;香气四处飘散,一群群的蜜蜂轰鸣着,那阵势,要多么开心有多么开心的,不让你心醉才怪呢!要是能在开花季节到了那儿,一些花的花心淌有大堆大堆的蜜汁,用一根野芒箕的茎干,抽空了芯子,伸入花蕊之中,就可吸到又香又甜的蜜汁。开到盛时的梨花,它的花瓣在风中常会一片一片地跌落下来,花瓣飘落在脸上,软软地,柔柔地,伴随着一股股的清香,真是令人舒服啊!”
“你经常去那儿了?”
“是呀,经常!我大姐在农场。去年暑假整个假期,我都是带着阿冲在那儿度过的,玩得开心极了!每到月儿圆圆的时候,我都让阿冲陪着我去到杏林里,我们坐在杏林的浓阴下面,看一轮圆月从水库的那一侧升起来,月影倒映在水面上,是那样地充满了诗情画意。在那儿,月亮都比其它地方明亮,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白天那儿也是非常好玩的,我最爱躺在草地上数青苹果了,一大片苹果树林中,时而会有一两株熟得特快的,那颜色就早早地红了!那就是有名红富士。大热天时,农场的职工们就会成天成天地泡在沙海子水库里。水库的堤上,杨柳树下,在那样的夜晚,便经常有人在那儿对着清澈的水面唱歌、弹吉它,有时候,他们会放下吉它,一头扎入沙海子水库里去!水面离码头有两米多高,他们喊我也去跳,一开始我不敢跳,可阿冲却先跳下去了。我闭上眼睛,也这样往里跳!有了几回,就不怕了!那儿的水凉彻透骨,爽快极了,事后想来,那第一回真不知道怎么就下去了。阿冲能做的,我想我也一样能做。阿冲的水性可好了,我和阿冲一块儿躺在水面上,任其漂着,漂着。每当那时候,我会突然想起‘海的女儿’来,我想,我若也是一个海的女儿多好!在江的尽头,水的最深处,一定有藏龙卧蛟的地方,那儿是天堂还是地狱?海的女儿在那里会如何生存呢?她开心吗?”
“今后,一直到许久许久的以后,我若还是你的老师,我一定带你去寻找她们,我要同你一块儿去漂,一直漂到天堂里去!我可以同你一块儿躺在水面上,数星星,数到星星坠落了,我们就到了天堂了。我们二人都将成为远离这可恶人间地狱的世外高人,成为为人们送来幸福的天之使者,我们驾着诺亚方舟为人间送去上帝的福音,拯救那许多受苦受难的灵魂!其实,玉华你不知道,天堂里也是黑暗的,只有天使是光明的,是天使带来了光明,因为有了天使,天堂才能成其为天堂。这可是一位大名人的话啊!”
“是你这个大名人吧?”
渐渐地,梅兰的话也如涨满的洪水,稀里糊涂、不明所以起来,但他们二人都非常地陶醉。夜,在他们的喋喋闲谈中悄然溜走,但他们仍然在犹兴未尽地叙说着疯话。
“你们城里人大都不爱戈壁沙漠,更不爱山区,即使来了也住不长久的。我姐姐他们农场,许多当年从城里下放来的人如今都回去了,只留下一些从口里乡下来的‘盲流’。每年许多又脏又累的农活,全是他们干的!我见过一位妇女,她的丈夫也和我大姐夫一样,是城里人,大上海来的。那天全家要搬家去上海,车都要开了,可她还坐在水库的那堤上哭,哭得伤心极了。我姐姐对她说,既然舍不得,就和我一样,永远留下来吧……”
“后来呢?她留下来了吗?”
“她是留下来了,可她的丈夫还是一个人走了!那位可怜的男人临走时说:不是我不愿留下来,非要回城里去,而是这里的一切令我太伤感。往事不堪回首啊!我们的青春,我们的一切全留在这里了,带走的只是我空空的一具躯壳,心没有了啊!我不明白他的回忆为何使他那么伤心。梅老师,你告诉我,所有的回忆,都会是伤心的吗?”
“他们一代人,叫知识青年,他们的行为,叫上山下乡,叫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叫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他们的全部理想,随着他们的满怀豪情和汗水,随着他们的一腔热血,全抛洒在这片土地上了,可到后来,一个突然转向的风头,又将他们的一切全盘给否定了!最后的结局,当然是一种无法面对的自我讽刺!他们失去的,何止是青春理想和辉煌的成就感,那是整整一代人的全部精神依托!这种辛酸的回忆,能不痛苦吗?他们当然要伤心的,可能要伤心到永远!当然,回忆往事也不全是辛酸,有时候的回忆就很美。那是因为甜蜜和富有,这种富有不是金钱,是因为真诚的付出过,因为在失落中而觉醒,因为所有的逆境对人的锤炼。很多人,其实就生活在回忆中的,他们的回忆已足可以够他们消费一辈子了!他们不能说就不是富有者!”
第八章(3)
“你也常爱回忆往事吗?”
“我……哦!当然!我爱回忆,回忆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和你一样,我爱这大山,爱这树木,爱这山中的一切。小学三年级时,我跟着姐姐曾经到过东江的。”
“你的姐姐?她也曾在东江住过?”
“哦,是这样,我的爸爸在文革中被造反派打死了。那时我还小,不大懂事。我姐姐在城里老受人欺侮,她随了上山下乡的潮流,就到这儿落户来了。本来,按政策她完全可以留城的,但她来了。她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当了小学老师。那学校不过是二间泥棚盖顶的土屋而已,这已算是山村里最好的房子了。因为那山村整个地全都是地窝子。小学在村西头的一大片胡杨林里。学校有两排,前排是教室和老师宿舍,后排是大队部开会的会议室。冬天,教室中间通常摆一个大生铁火炉,一条烟道就弯弯曲曲地绕着整个房子转一圈,最后伸进那厚厚的夹层墙内。同学们就围着大火炉坐着上课。炉膛里的柴火日夜不灭,给土屋增添了无限的温馨。记得,那时候她那个班只有二十几个学生,却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全都有了。她一个人教五个年级的课,黑板只有很小一块,五个班的课同时上,一年级抄拼音课本,二年级写算术作业,三年级默写生字并组词,四年级写作文,五年级听课文讲解。
“山里人对老师可尊重了!记得,由于山区太偏远,很少有电影放的,县电影队一般半年才能到山沟里来一次,一到放电影时,要山村派出精壮劳力赶了马去山外驮来那笨重的发电机、放映机和大箱的片子。如果冬天结冰路滑,机子没法抬进山来,想看电影的人们,只得自己爬山涉水去公社所在地镇里看,从山村到公社,要走大半天多路程,还要穿过密密的原始老林,涉过好几条溪水。每当出山看电影,山民们都要为姐姐准备最好的马匹,让姐姐骑了去看电影。山区的邮递员,也是十天半月才来一次,因而,送到山里来的信件和报纸,往往都是‘历史’文件了。因而姐姐如果思念亲人,想请人帮她去山外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她的信件时,马上就有人自愿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