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容劫难逃风月-第2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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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抚他的脊梁,柔声安慰:“你已能人所不能,相信你父亲在天之灵,必然以你为荣。”
萧晚风道:“不,我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十一岁那年,我早就已经死了。”
不忍他难过,我连忙道:“不是的,他不惜一切代价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又怎会对你失望。”
熊熊燃烧的火盆,将萧晚风的脸映照出一圈圈诡异的红晕,“父亲之所以费尽心思让我活下来,是因为……”
久不见他道出下文,我问:“是为了什么?”
蔺云盖在身后道:“事实真相不免残酷,悦容若真想知,便让我来告诉你吧。”
身为萧晚风的妻子,焉能不想知道所有与他相关的事?于是俯身在前,虚心倾听,便闻蔺云盖道:“当年为老郑国公测算萧家运程的相士,就算窥得天命,却只说了一半,下一半故意隐藏。”
我奇怪问:“他何故藏掖着不说?”
蔺云盖道:“诸如我等相命之士,流传一种说法:势不可去尽话不可说尽,天机不可道尽,凡事太尽,性命势必早尽。”
我了然点头,道:“那么下一半批文,想必是云盖先生算出?”
蔺云盖颔首,我看了看萧晚风面色,见他又恢复往日神态,稍微放下心来,继而请教下段批文为何。
蔺云盖道:“游梦骤醒转头空,不见丹青照九州。金碧龙殿全作土,独留青冢向黄昏。”
我眼皮一跳,惊问:“何意?”
蔺云盖长叹息:“言下之意,帝业短暂,山河尽失,萧氏一门,断子绝孙!”
如此骇人听闻,我大惊失色,长乐郡主闻之,也声色俱变。
萧晚风一手创立大昭,扫荡六合,归乱世于一统,历史功绩可谓登峰造极,在世人皆以为大昭江山固若金汤时,却转瞬土崩瓦解,一切皆应了那句“帝业短暂,山河尽失”,看来算命之说全非无稽之谈。”
然“萧氏一门,断子绝孙”又如何可能?
若此说为真,想来以萧晚风这等不认命的性格,必是他扭转乾坤,改天换命了。
不知何故,我竟莫名其妙想起历年来萧晚风不合个性之举,例如当年他用尽手段似火不让萧晚月与我一起,又如今日这般费尽心思要取在劫性命。萧晚风生性向来豁达,山河变迁、改朝换代也仅付诸一笑,因何唯独对这两事如此执拗不可变通?莫非其中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干系?那么他当初明知我为他命中不祥之人,仍坚持娶我为妻,又是出自什么目的,与萧氏改命是否相关?
思之愈深,我心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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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而易见,预测萧家运程的签文鲜为人知,否则长乐郡主听后也不会如此大惊,果听蔺云盖道:“只有老郑国公、晚风和我三人知晓萧家灭门之命。”
如此老郑国公当年割肉救子之举便不难理解,父与子何等相似,皆是不认命着,逆天改命,也要子子孙孙繁衍下去。只是一事令我不解,老郑国公此举可谓父慈仁义,何故萧晚风提及此事却神态有异,而蔺云盖又有“事实真相不免残酷”之说?
刚要询问,外头传来杂音,乃是外出置办物资的随从归船了。
不知不觉已过去些时候了,我望向窗外,才知时值晌午,在劫是黎明时分离船,此刻想必已然走远。此事终于告一段落,我笑了笑,绷紧精神不由松懈下来,疲惫感随之而来,对于方才疑问也没再追问下去,想着来日方长,自有时间相问。
先前忙于祭拜,此时才觉得饥饿,于是让人撤了香烛供品,与萧晚风回房用膳。
餐毕,困感骤然来袭,竟让人把持不住,我唯恐睡后看不住萧晚风,怕他临时变卦,颁下追杀令,便难为自己,强忍困意。萧晚风见我神色萎靡,道:“累了就睡会儿吧。”我摇了摇头,坚持与他说话,催促他快些让人抛锚起航,也好早日回到桃源。若是船离了岸,纵他有杀人之心,也力所不能及。
萧晚风说:“好,等办完最后一事,便会开船,让你早归桃源,永避乱世纷争。”
想问他要去办何事,却苦无力气开口,眼皮如挂铅垂般越来越重。
这非寻常困意,便知自己中了迷药。枕畔之人,竟对我下药!
萧晚风静静看我,面容冷峻而又坚决,似有一种决心,虽死而不悔。
万般悲怆上心头,我无语凝噎。何故他会流露如此表情,仿佛相隔遥远?
他站了起来,捧起我的脸在唇上落下一吻。像做梦一样,亲吻直到双鬓斑白。天涯水湄,日日朝歌,唱的想必也不过就是这样一场梦的传奇。然此梦回几时醒?那双幽深的眼睛,却渐渐模糊在视线里,我惊慌不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挽留:“别走……别离开我……你答应过我……”
他说:“睡吧,悦容,睡醒了,你的命,我的命,都将改变。”
我再也拉不住命运的线条,手指从他的衣袖无力滑落。
黑暗獠牙吞没意识,迷迷糊糊似听见他在耳边轻说:“若要改命,必以载体换命,承接其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生老病死。以物易物,以命换命,天地法则,恰如市井买卖,又是童叟无欺,又是有失公允,却永无无偿交易。悦容,别怪我,我已没得选择……”
似曾相识,记不得谁亦曾说过,人世法则,如此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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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水声,雨声,浪涛声,伴随着一抹呼唤声,由远及近,有人轻拍我的脸颊,“夫人,你醒醒……”
睁开双眼,蔺翟云的脸出现在视线中,神色担忧,我大喊一声晚风,惊坐起身,紧紧攥住蔺翟云的手急促问道:“先生,可曾看见晚风!”
蔺翟云摇头道:“我自房中出来,四下寻找,不见萧晚风和叔叔,长乐郡主也不知去了哪里,我觉异样,前来此屋寻你,却见你躺于榻上,百呼不醒,一经把脉,才知你中了迷香散,便以银针将你唤醒……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叔叔他们都去了哪里,你又如何会中迷药?”
“不好,晚风去杀在劫了!”我挣扎起身,不顾蔺翟云询问,夺门而出。
蔺翟云坐于轮椅,不良于行,很快便被我甩在了身后。
由船舱出甲板,有两个听命于长乐郡主的暗人守在那里,见我出来,要当我去路。
我发起狂来,怒喝:“谁敢拦我!”不顾一切横冲向前。
身怀六甲大腹便便之态令他们投鼠忌器,唯恐拉扯间忘记了力道害我动胎气,那俩暗人的行动不免缩手缩脚起来,自是拦我不住。如此冲到渡口五里外,却见长乐郡主站在那里,侧身而立,驻首遥望远方丛林。天色阴沉,细雨似是而非地下着,飘飘渺渺,冷冷清清。她就这般置身雨中毫不在意,凭那冷雨沾湿衣衫而不自知,想来从容的面色潜藏一抹担忧。
在这世间,除萧晚风一人,又有谁能令她担忧?
我焦急问:“伊涟,晚风在哪?”
长乐郡主回过身来,皱了皱眉,不悦道:“悦容,如今你怀着晚风骨肉,应仔细自个儿身体,如此淋雨伤身,快回船上去。”
我充耳不闻,扬声道:“晚风在哪,快带我去找他!”
长乐郡主已懒得多费口舌,曲指唇前,口哨长啸,便有四个暗人自林后跃出,毕恭毕敬跪在她跟前。
长乐郡主道:“带她回船上。”
我怒道:“赵伊涟,你敢迫我?”
长乐郡主淡笑:“悦容,你撒泼无用,我从来不惧任何人,之所以对你百般礼遇,无非看在晚风份上。”柳眉一沉,杀意骤起,“但现在,若你敢阻碍晚风做他想做之事,就被怪我翻脸不认人!”对下属喝令:“还愣着干嘛。押她回去!”
四名暗人便奉命架住我的双臂,无论我如何奋力反抗也徒劳无功,整个人被高高抬起往渡口托去。
我一边挣扎一边叫嚣:“赵伊涟,你就不怕伤了晚风的孩子!”
长乐郡主冷笑:“别妄图以子胁迫,若是妨碍了晚风,就算是他的孩子,我也不会客气!”
我知强硬手段无用,需以攻心之计,深谙长乐郡主挂心晚风安危,喊道:“涟漪,我知道晚风是去杀在劫了,我非是无助自家弟弟而阻晚风行事,实则担心他啊。莫非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他的身体如何别人不知,你又如何不清楚?我弟弟的武功你也是见识过了,若两真动起武来,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这……”长乐郡主蹙眉深思,随即冷哼道:“楚在劫乃莽夫竖子,焉能与晚风比肩,百招之内,晚风必会败他。”
我连忙回道:“是,就算晚风杀了在劫,也必会因内力使用过度而病发,此时若你不在他身边供血该如何是好,稍有差池,危及性命,你又如何自处?况晚风离开之前言行古怪,似有一去不回之感,我真的很担心他,我们快去找他好不好?”
长乐郡主闻言,面色骤白,喃喃自语:“莫怪今日我的眼皮跳个不停,他果然有事瞒我!”立即命人顺来马车,似恨不得马上飞至萧晚风身边。
我见她并无带我一起上路的打算,连忙喊道:“伊涟且慢,你可曾想过,若晚风身体不支而不慎落了下风,除了我还有谁能阻止我弟弟?”
长乐郡主犹豫片刻,回头对我阴狠说道:“好,我带你去找他,但你须得保证,不会为救楚在劫而与晚风对立,若你们姐弟敢伤晚风分毫,我赵伊涟会不计一切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几名暗人在前方带路,马车在其后疾奔,我掀开窗帘,只见马车驰入一片翠竹林中,雨势愈大,满目翠竹疯狂摇摆枝身,在阴暗天色笼罩下,如同群魔乱舞。
长乐郡主问:“晚风离开前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让你觉得他有一去不回之感?”
之前因吃了迷药意识混沌,哪还记得清楚萧晚风说了什么,无非是为了迫她带我去找晚风而编排的谎话,便凭借着记忆里模糊的几句话拿来虚应道:“晚风说要以命换命,让我能了无牵挂回桃源安度余生。”
长乐郡主忧心道:“他到底要拿谁的命去换谁的命?”
我摇头说不知,却不知自己无心之言,竟一语成 。
马车行驶没多久,便停了下来,我连忙下来,焦急环顾四周,便瞧见蔺云盖站在竹林深处的一块石壁旁。
蔺云盖见到我,神色大变,气败高呼:“伊涟糊涂,害了晚风啊!”
长乐郡主惊慌道:“我如何害了晚风?”
蔺云盖指着我,怒得额头青筋虬立,“你把她带来,便是要害死晚风!”
我不明所以,甚至怒火中烧,蔺云盖老匹夫伤人太甚,怎就认定我只帮弟弟而害丈夫?难道在他眼中,我是如此凉薄无情之人?
长乐郡主面色惨白如死,浑身颤抖起来,“我,我立刻就带她离开!”
我见事态不好,忙从蔺云盖方才面朝的方向寻找目标,果然看见两道身影摇曳在竹林深处,正是在劫和萧晚风。在劫竟落于下风,负伤半依在地,而萧晚风正手持长剑,径直指向在劫咽喉,却迟迟不见他下手,两人的嘴巴不停开合,似在交谈,大雨狂打竹林,天地鬼哭狼嚎,将他们的交谈声淹没。我的心吊在刀尖上,唯恐两人一言不合,萧晚风的剑就会无情刺下,了结在劫性命,我不顾一切想要冲上前去,想要在悲剧尚未发生时,阻止我生命中挚爱之人的厮杀。
蔺云盖和赵伊涟一左一右拉住我,飓风狂啸,似灵堂哭丧,蔺云盖声嘶力竭喊道:“你不能过去!过去可一切都完了!晚风早已命不久矣,难道你想他此刻就亡命!他没有下辈子了,没有下辈子了啊!”
我只当他托词想害死在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生生将两人挣开,连滚带爬冲出石壁,大喊:“晚风住手,别杀在劫啊——”
声落瞬间,只见萧晚风身型一震,随即像灵魂抽离一般,整个人岿然倒地。
长剑随之落地,隔开风中空隙,锵然一声巨响,如同生命最后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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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连天,豆大雨水随风狂甩,哗啦啦拍打竹身,天寒,地寒,寒进心里。我从地上爬起,奔至萧晚风身旁。三丈外,在劫捂住胸口咳嗽几声,道:“阿姐,你怎来了?”我听他声音虽是虚弱,但气息尚算沉稳,便知他并无大碍,却是萧晚风似有性命之忧。
此时萧晚风已没了知觉,我将他搀起,扶着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见他双唇泛白,印堂发黑,只一息尚存,不由怒上心头,质问在劫:“你对他做了什么!”
在劫道:“我未曾伤他一丝一毫,却是要置我于死地。”
我怒道:“若你不曾伤他,何故我才唤他一声,他便昏迷不醒!”
在劫垂下眼睑,躲开我的视线。我当他心虚,无颜面对我,不由怒火更甚,却听在劫说:“因为他不能见你。”
我与萧晚风伉俪情深,一直朝夕相处,日夜相对,何来不能相见之说?
随之又想起不久前,似乎曾有一次相同遭遇,就在如来寺大雄宝殿之中,萧晚风与在劫密探被我窥听,所听所闻匪夷所思,更为蹊跷之事,竟是我一现身,萧晚风就失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