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食者协会-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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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从席磊回信的手段来看,他在这方面的天份不可小觑,认真起来对女孩子可是很有杀伤力的。
席磊陷入爱情中难以自拔,对愿望满足器的关注,明显减少了。然而我心中的狐疑却怎都去不掉,这一次,真的是愿望满足器错了?还是说,现在席磊陷入的这段爱情,只是达成最终愿望之路途上的一环呢,就如冯逸的死一般?
愿望满足器白天塞在我随身包里,夜晚就放在我的床头,但始终没有动静,不知是否换了主人,不再灵光。
拆开愿望满足器是件并不麻烦的事情,打开外壳,里面是块连着触摸屏的集成电路版,和它表面看起来一样,十足十的人类现阶段科技产品。
我把愿望满足器拿到我的一位朋友梁应物处,他本身是位物理学家,在一个庞大的政府背景的科研机构任职,掌握着许多实验室与学者资源。这个机构的职责是用发展的眼光解决或解释诸多不被现阶段科学体系认可的事件或现象,维护社会的基本稳定。最后这句话不带有任何政治色彩,如果你了解那些事情,就知道确有此需要。
在此前的冒险生涯中,我或主动或被动地与这个机构打过许多次交道,因为老同学梁应物这道缓冲,还算能够相处,没有被封口封笔勒令遗忘。之前的许多故事不适合在这里多谈,总之关于这块电路板,我相信梁应物能告诉我的,会比大街上修手机的更多一些。
梁应物总是很忙,我直到九月中旬,才约到他。
他很认真地听我讲述,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我说完后,他沉默着思考了很久。
这是很少见的情况。我和他有过无数次类似的讨论,不管是我或他遇见何种离奇状况,通常总会有一些尝试性的分析,一些未经现有科学完全证实的理论可以试着解释。比如空间折叠,平行宇宙,时间的多重性,生物突变,人体的各种潜能等等。尽管最后事实的真相,往往和我们讨论时的设想有所出入。
而现在的沉默,代表梁应物想不出任何一种假想,来对应我这一次的遭遇。
同样,我也没有。
有一些念头是我们不愿意拿出来讨论,甚至不愿意去触碰的,比如命运。命运可以解释这一切,我们自以为是有着自由意志的生命,我们的未来取决于我们现在的行为,而我们现在的行为取决于我们脑中的想法,可如果有一个高于一切的命运,那么这一切都成为了笑谈,我们只是一具具不自知的牵线木偶。如果拿命运来解释我所遇到的一切,我们最根本的活下去的信念就将首先遭遇毁灭性的打击。这也是为什么去年经历了杨展和阳传良自杀事件后,我会有一段下意识遗忘的记忆,和梁应物一起把事件的来龙去脉梳理清楚之后,我们就绝口不提此事,仿佛它从未发生过。
其它诸如这世界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或我们生活在如电影《黑客帝国》般的虚拟世界,本质只是一段程序等等的推想,也能对愿望满足器进行解释,但这些设想,其实和命运是一回事。
将这一切抛开,我们两个,竟想不出任何另一种可能,来解释愿望满足器。
梁应物看了愿望满足器里面的电路结构,说除了触摸屏的电子元件之外,应该就只有一个简单的发送接收装置。也就是说,愿望满足器本身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这也正是我的判断。关键在于,那个隐在某处,接收席磊的愿望,并发出满足愿望指令的人——关于最后这个字,其实我们并非那么确定。
我问梁应物,能否追踪信号,他说很难。追踪信号的一个前提,是要有信号,不仅要有发送的信号,最好还要有接受的信号,得有来有回。现在对方迟迟没有回复我那个“你是谁”的愿望,除非我把愿望满足器一直放在梁应物处,并且在收到回复后,又提出新的愿望,把新信号发送出去。如此一个以上的来回才可。但这样,就很可能被对方察觉。
“老实说,这样一个愿望满足器被造出来,送到席磊的手里,不可能不考虑到信号追踪的问题。而现在,有太多种方式来摆脱追踪。不是说我们一定就追不到,但这就变成一场较量,较量的前提是存在较量,你明白吗?”
我咧了咧嘴,只要对方不是吃饱了撑的,一发现有人试图追踪,当然就会把线断掉,哪还会较量得起来。这又不是间谍战,有了情报非得送出去。
“那你要不要把这东西放在我这里?”梁应物问我。
我当然摇头。
“但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愿望满足器,其实名不符实?”他问。
“你指的是席磊的第二个愿望?”
梁应物摇头:“不。我举一个最著名的关于愿望的例子,阿拉丁神灯。灯神在满足三个愿望的时候,会说你去做一件什么什么事情,然后你的愿望就会实现吗?不,他直接就满足了阿拉丁的愿望。”
我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
“初始动作,愿望满足器会要求席磊做一个初始动作。”
这意味着愿望满足器并没有想像中的神通广大,否则它完全可以直接满足席磊的要求。
“也就是说,愿望满足器做不到那个初始动作,这个初始动作,必须许愿者自己亲自动手去做才行?”
“这倒不一定。”梁应物摇了摇头:“如果说追求女人,必须得自己来,别人无法代回信的话,换掉一箱水来杀死冯逸,谁做都是一样,而且做起来并不困难。”
“那你的意思?”
梁应物苦笑:“我只是说出疑点,可并不代表我有任何结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这个愿望满足器落到席磊的手里,绝不会是偶然,满足他的愿望,也绝不是一种不求回报的恩赐。只不过就我们现在了解的情况,还判断不出他的目的而已。”
“有能力满足席磊这么离谱的愿望,他还会有什么必须借助席磊才能达成的目的吗?”
“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这第二个愿望,不就偏差了嘛。”
我摇了摇头:“我倒是不敢这么早下断言,我总觉得,或许还会有变化。”
“还能有什么变化,你难道以为会发生一个高中生通吃姐妹花的事情,这又不是网络YY小说,也许席磊会因此和荔枝有接触的机会,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遥不可及。老实说,就算是席磊和Linda的关系,都不会保持得太长久。迟早有一天,Linda会回过神来的。你不要因为自己在冯逸的事情上被算准了反应,就把藏在愿望满足器背后的那位神化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我不是把他神化。”梁应物话里的意思让我有些不爽:“但就换了水这一个动作,就能导致……”我挥了挥手停下来,觉得再说下去的话反显得我过度在意,反正我的意思梁应物是明白的。
一叶知秋,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动作,就可以做出判断了。只凭换水这一件事,不论多拔高他都不为过。现在就认定席磊的第二个愿望会落空,未免草率。我看梁应物会这样说,是不愿意相信那个愿望满足器背后的神秘人物,竟能把一切掌控到如此可怕的程度,几乎可以操控别人的命运。这也是一种回避。当然,我没有把这想法说出来。
“不过,说起一个动作导致的连锁反应,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梁应物说:“一个叫朗克凡的新锐社会学家。他这几年接连在国际顶尖的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这些论文很有开启一家学说流派的份量,让他成为现在世界范围内风头最劲的社会学家之一。很多人说他可能会是继费孝通之后中国第二个获得赫胥黎奖的人。”
“他的论文就是关于这种连锁反应的?”我问。
“他不是这样的提法。他提出的是人际场模型。”
梁应物在纸上画了几个边缘相交的圆圈。
“你往水中扔一颗石子,以石子为中心会激起涟漪。石子就是一个人,涟漪就是以这个人为中心的人际场。每个人的人际场又分为几层,受影响最大的是伴侣,其次是发小闺蜜和工作伙伴及关系密切的亲属,再次是关系更疏远的人。而每一个人际场,又同时受到其它人际场的影响,在场与场的交界处会发生震荡,这些震荡是非常复杂的,这是复杂科学或者说混沌理论的领域,这些极端复杂的震荡最终会形成一股方向一致的力量,而这股力量又会在更上一级的层面上与其它力量发生复杂震荡关系,这样一层一层,构成了整个社会。这是他理论的一个方面。”
然后,梁应物又在那几个圆圈边上,画了一个大得多的圆圈,于是之前的几个圈就成了篮球身边的乒乓球。
“朗克凡提出,各人的人际场,并不是一样大的。人际场的大小,和这个人有多少朋友略有关系,但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的能量。这个社会前进的方向,是由这些强力人士的能量场合力决定的。比如政治领袖,商界领袖的人际场,就要比普通人大得多。普通人里,有魅力的人、态度坚决的人的人际场,也会大一些。所以,他的人际场模型,是由许多大人际场,和更多的处于大人际场之间夹缝位置的小人际场共同组成的。”
这样一个网络,随着梁应物的叙述在我的脑海中慢慢成型,这必定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多层的。并且极端复杂。我不太懂社会学,但听上去,这是一个相当精彩的模型体系。
“朗克凡没有用一篇论文把他的理论体系都说清楚,实际上他搭出了一个骨架,然后正在一篇论文一篇论文地往里面填血肉。老实说他第一篇论文很不完善,竟能被发表出来,恐怕是刊物编辑看到了这个理论的无限潜力。他在最新一篇论文里表示,目前为止,所有的社会学和经济学理论,其针对的都是他模型中的大人际场。而这些理论的设计者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以为自己的理论的基础是每一个个体,其实并非如此。这些杰出理论之所以会在实践中得到验证,是因为我们社会的主体方向,确实是由大人际场合力决定的。然而,所有的意外、突变,却是由那些夹缝中的小人际场造成的。朗克凡正在和一些数学家合作,试图建立出一个兼顾大小人际场的数学模型,如果这个模型真的能被做出来,并且得到一定程度的验证,那么他就会成为社会学领域还活着人里的NO1了。”
“这么说,如果朗克凡的人际场数学模型成功建立起来,就能够做到类似愿望满足器的程度?”我自以为把握到了梁应物话里的重点。
“这怎么可能,如果这个数学模型建立起来,能做到的也只是对社会领域或经济领域总体态势的更准确预言,是很宏观层面的东西。”
“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不是更打击人吗。一个仅仅提出构想,还远未完成的数学模型,就是人类科学相关领域现阶段最前沿最领先的东西了,即便这样的模型完成之后,还只能对宏观层面进行预测,那愿望满足器背后这位神秘人物,能做到对微观个体层面的一系列连锁反应的完全把控,这不是神还能是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微观的个体层面因为就在我们身边,就发生在你自己的身上,所以才觉得神奇。可实际上,它涉及到的相关元素,却要比把控宏观层面的元素少得多。我并不是说这种把握更简单,但也未必更难。只不过朗克凡的模型不是针对这个层面的而已,如果这个模型做出来,再往后进一步发展,会有关联的数学模型出来,将来有一天,未必不能做到愿望满足器的程度。”
“但现在的问题是,它已经在这儿了。”我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愿望满足器。
梁应物盯着它看了很久,叹了一口气,说:“是的。”
席磊终于在电话里问起愿望满足器的时展。我告诉他,还没有进展。
你和Linda的进展怎么样,我问。他回答很好。
还处于蜜月期呢,我想。
然后他试探着问我,要不要对她说实话。
我吓了一跳。
“什么实话?”我问。
“就是那个邮箱,那个邮箱并不是我的啊。我总觉得这是一种欺骗。”
我连忙让他别犯傻,这事情一说,欺骗不欺骗还是小事,追问下去,就会把冯逸的死和愿望满足器全扯出来,到时候如果他还想保住这段感情,恐怕就得向愿望满足器许第三个愿望才有可能。
好在席磊还听劝。这只是恋爱中的少男想把一切向对方坦白的一种冲动,我能理解。
说起来,我仿佛在教唆一个少年骗取感情。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剧本,演到一半想改,晚了。人生如戏,但如果真的当戏来演,又总是悲剧。正如梁应物所说,我也不信他和Linda会长久。
我试探着问他,和荔枝有没有什么接触。他说有几次碰见,毕竟Linda是她的助理,更是她的妹妹。席磊说起这些的口气轻描淡写,应该没有值得在意的事发生,而且他的感情已经被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