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盾前传:红月之夜-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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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生你养你,疼你爱你,为你付出一切而不图任何回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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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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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已经死去,哪怕不再是人;
哪怕已不认得你,哪怕要夺走你的性命!
——他们也依然是你的,父亲,母亲。
这一点,直到海枯石烂的那一天,也不会改变。
而那些年幼时就失去父母的孩子,更是深深、深深地,清楚这一点。
就仿佛,此刻站在月林村中,那正全身颤抖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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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尸人是,是你的——”
灭莲已不敢再说下去,颤抖的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灵猴般矫健的他,没退几步,竟叫一块不大的石头绊倒了。
“不,不用在意……就算杀了,爸爸,也没事……因为爸爸他,已经变成……怪物了……”
女人断断续续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刺痛了少年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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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你的父亲,怎么变成……尸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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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女人不由地抬起头望向灭莲,漆黑的眼瞳之中满是惊讶,似乎难以相信这世上竟还有人会关心一个尸人;而灭莲却完全不敢同女人对视,甚至就这样被女人盯着都有些不自在。他慢慢爬起身,似很艰难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我是说——你父亲,怎么从一个……一个人,变成你说的……怪物……”
灭莲这话断得简直比女人还厉害,根本听不出是一整句,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一遍;可就在灭莲打算放弃的时候,女人那轻微断续的声音,却缓缓传入了他的耳中。
“……最开始,大家都很好……爸爸,妈妈,祖父,妹妹,还有好多人……大家一起生活,很快乐……”
女人结结巴巴地讲着,枯柴般的双手又开始隔着灭莲的夜黑斗篷抚摸起自己的肚子,就像一位边讲故事边哄孩子睡觉的母亲,虽是痛苦的往事,听她语气倒也没什么变化;而一旁站着的灭莲此刻头却埋得更深了,神情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悲伤,——他原本就对这座深藏大山之中的小村庄有一种特殊的好感,现在听到唯一的幸存者讲述村子堕入地狱的历程,心中自然不好受。
“后来有一天,‘他’,‘他’来了……‘他’病了……病得厉害,厉害……”
听到此处,灭莲不由皱了皱眉。这女人讲话总爱用第三人称,但灭莲又怎么可能知道女人说的“他”到底是谁;不过随着这个“他”的出现,一直还很正常的女人面色却逐渐难看起来,本已煞白的脸转眼间似又更白了几分,抚摸肚子的双手也慢慢停了下来。
“所以,我吃了,种子……可之后,大家,一个一个,都死了……然后就,就……就都变成……怪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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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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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发现了关键的线索,灭莲的思绪一下集中到女人所提的“种子”上面,却完全没注意女人越发不稳定的情绪:她那双漆黑的眼睛此刻已瞪得滚圆,呼吸急促得像要喘不上气来。
“但,但他们都说,都说是我的错……可那,那并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啊!我只是喜欢他,爱他!可他快死了!快死了啊!”
女人突然激动起来,灭莲立刻也察觉事有不对,可他还没来得及抬头,身子已让什么东西扑倒了。等灭莲再反应过来时,女人赤裸的身体正骑在他身上,表情像是看到什么了刺激的场景,深陷的眼眶几乎已包不住那对凸出的眼珠子。
~奇~“他快死了!真的快死了!我只是想救他!只有吃种子,才能救他!才能救他啊!”
~书~说着女人两只柴手突然死死掐住了灭莲的脖子,不停地上下晃动。灭莲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愕然发现这几乎是皮包骨头的女人力气竟大得惊人,自己使出全身力量也无法挣脱半寸。只过了片刻,灭莲已是头晕脑胀,呼吸困难,眼看就要叫这发狂的女人活活掐死;情急之下,灭莲左手颤抖着结了三个印诀,勉强抬起右手,贴住了女人左臂。
灭道三……“邪灵破”……
灭莲心中默念,右手封印旋即产生感应,五根细小的蓝色印线疾速沿着掌纹传至五指指梢,眨眼间掌面上已浮起一层幽暗青光。此刻灭莲已无力支撑自己的右臂,可还未等他的手掌落下,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女人枯柴般的身子已应声飞了出去。
这一刻,飘在半空的女人似乎产生了一种时间静止的错觉,她的意识已经模糊;然而这女人竟是在落地前的刹那,几乎是发自本能地,紧紧、紧紧地抱住了自己身上的最后一块肉——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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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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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没眨完一下,女人的身体已砸穿了一道墙壁,摔进一间木屋之中。本就破损不堪的屋子哪经得住这般强烈的冲击,登时轰然垮塌。
“啊!!!——”
听到女人凄惨地哀号,灭莲心中一怔,却只半秒不到身体就做出了反应,朝着坍塌的木屋疾奔。他的神情从未像此刻这般焦急过,心里恨不得希望此刻埋在废墟之下的是自己,而非那身怀六甲的女人。
我怎能、怎能对那样的人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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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有点着急了。
太久了。——敌人的话,战斗早就开始了;若非敌人,那么灭莲为何迟迟不传来讯息?当灭莲用出邪灵破时,红月以为这便是开始战斗的信号,可她再联络灭莲时却又得不到任何回音。红月敏感地察觉,问题或许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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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最后说的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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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的左手一张一合,她正努力推断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却是越想越糊涂。——这对红月来讲是很少见的。比起灭莲,红月最大的优点就是理性,她处事不受自己情绪的影响,无论多复杂的问题,红月都能通过冷静地思考作出最合理的判断。然而这一次,红月的表现却有些失常,分析了半天仍完全搞不清状况。也不知怎的,只要一把灭莲和“女人”两个字联系到一起,红月的心就乱的不行,什么都想不下去。
女人——女人——女人……
下一刻,红月猛地握紧了左手。与此同时,无数条泛着幽光的红纹像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全都紧跟着灭莲向那间塌屋汇集。
“——这个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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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灭莲正在一片废墟之中全力寻找着女人。他其实收到了红月的心声,只不过由于太过投入,没有注意而已。
塌屋的面积并不大,灭莲很快就发现了女人,她正蜷缩在废墟的阴影之中瑟瑟发抖,那赤裸的身体上似乎又添了几道新伤,却连血都流不出来,只比旧伤鲜亮一点。——无论如何,女人还活着,灭莲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一点,不过让他有些难以理解的是,身处木屋中心的女人周围竟看不到任何房屋的残屑,仿佛什么东西刚刚保护了女人一般。灭莲又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发现女人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居然有一个直径近一米的大洞,洞口处还留有一些木质碎屑,好像原本应当砸到女人的碎片全掉进这洞里了。灭莲下意识地感到这其中似乎有些蹊跷,慢慢停下了脚步。
“你——你没事吧?”
虽然担心女人,可灭莲一扫见那赤裸的身躯,立刻又无法抗拒地扭开了头,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自己那件形影不离的夜黑斗篷,却已不知落在了哪里;不过女人的反应可就没这么平静了,一听到灭莲的声音,女人那张纸白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极度惊惧的神色,还在打颤的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向背后的大洞挪去。
“不、不是我的错!你们、你们不要再打我了!”
“哎!小心啊!”
眼看女人就要掉入洞中,灭莲再顾不了那么多,几步冲上拉住了女人的左臂,却只觉得自己抓到的是一根枯柴,飘飘荡荡,哪还是女人身体的一部分。
——这女人的左臂,已然断了。
断臂叫人拉住,自是一阵生疼,女人受疼痛刺激,挣扎得更加猛烈。灭莲顿时醒悟,表情更加复杂,心中的懊悔和自责此刻全写在脸上;他虽想安抚受伤的女人,可那女人一个劲只想往身后的黑洞里爬,根本不给灭莲任何解释的机会。少经人世的灭莲哪碰到过如此棘手的问题,头都大了一圈也想不出半个解决的方法,那抓着女人的手更是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然而就在这里外纠结万分矛盾的时刻,灭莲突然感到手上的拉扯之力,小了。
只一刻的时间,并未留给灭莲思考的余地,却允许他听完了,那一声断续,轻微地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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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求求你们了……别打了,别再打我了……我有,我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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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受过伤的女人,才能发出,这样卑微的讨饶声。
也只有身怀六甲的母亲,才能把四个字,变成叫天下所有儿女,心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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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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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能让一张永远无情的脸,动容?
又是什么,能令一颗由回忆冰封的心,溶解?
或许也只有,这个声音。
下一刻,那跪在地上不住颤抖的女人,被什么人,紧紧抱住了。
就像,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肚子一样。
那样用力,却又那样温柔。
女人依然颤抖,颤抖。
直到,那一滴从天而降的温热液体,沿着她的脖颈,滑入她的胸膛。
难道是,下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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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回——坚冰化水,阳炎,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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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回——坚冰化水,阳炎,种子
红月,高悬。
灭莲依然抱着女人,像哄孩子似地抚摸着她凌乱不堪的长发。仿佛感受到灭莲的温柔,女人的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她缓缓抬头,眼中的少年正看着自己。少年的容貌绝不完美,风磨雨铸的棱角似乎只赐予了他冷酷和坚韧,然而如此一张在红月之下仍显得苍白的脸上,此刻却分明留着两道,浅浅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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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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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莲不回答,只缓缓摇头。
——是啊!这是个无泪的孩子。他的泪,早已在回忆中流干。
可既无泪,又为何会有泪痕呢?
大概是因为,那双已被冰封的蓝眼之中,刚刚融化了些许坚冰的缘故吧!
灭莲脱下了自己的白色布衣,赤着上身认真地帮女人穿好。这一刻,深深的自责感吞噬了少年的羞涩之心,灭莲虽没有恶意,出手伤人也是情非得已,奇*|*书^|^网但无论如何伤害这样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都是他无法宽恕的,要是别人干出这种事叫他撞上,恐怕那人早已死在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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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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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灭莲要为女人系衣扣时,女人突然打断了灭莲的动作,看来这布质的男衣女人还是认识的。
“你——好点了吗?”
“……嗯……”
女人微微点头,尽管她的身体上几乎看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不过灭莲已经检查过女人的身体,虽是伤痕累累,可除了左臂骨折,倒也没有其他重伤;此刻灭莲最担心的,却是女人的精神状态。眼前这个女人,很明显是在村子毁灭的那一天受到了极端刺激,早就疯了。
要不是我刚刚问她那些问题,她也不会这么快发作……
灭莲担心女人的病情再发作,一直仔细观察着女人神情的变化。近距离接触女人后,灭莲才发现这女人虽已瘦得没了人形,长相却并不难看,更令他惊讶的是这女人远比自己想得要小,应该还不到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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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伤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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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陌生而英俊的蓝瞳少年如此认真的道歉,那女人不知有意无意,悄悄移开了自己目光;可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似乎触动了灭莲一根不太敏感的神经,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怀中抱着的不仅是一位身怀六甲的妇人,更是一个和红月岁数相近的少女。想到这里,灭莲那张苍白的脸上分明泛起了一丝微红。
“没,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女人虽然这样说,灭莲却一直感觉她似乎在抗拒着自己,不过这倒也不难理解,就算精神出了问题,本性总不会改变,被一个陌生男人抱住,只要不是那种轻浮放荡的女子总会产生抵触。一念至此,灭莲反倒觉得自己的做法太过无礼。他自幼跟随师傅修行,接触的女性虽不多,却是十分重视这男女之礼,若不是此刻的情况特殊,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这样做的。
“你刚才说吃了种子……那是什么样的种子?”
灭莲自己都感到现在就向女人提如此的问题有些过于着急了,毕竟她还是一个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病人;可一来灭莲不想再继续这样和女人抱在一起,二来自己也确实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村子是叫什么样的魔物摧毁,所以女人刚恢复正常,灭莲便又马上打探起她的往事。不过,考虑到女人的病情,灭莲没有再多逼问,只是沉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女人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然而,灭莲等到的,却只有长时间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