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奸-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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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兽散了。没有了别的绺子土匪,渐渐地,就养大了林振海,他终于可以吃独食了。林振海在山上的十几年里,可以说对附近的山山岭岭了如指掌,每一丛树木可以说都装在他的心里。
日本人来时他仍在山里,山高皇帝远,他不想吃皇粮,被人管束。政府军曾以上校团长的待遇招安,他却把政府军的招安信撕得粉碎,摔在送信人的脸上,提着送信人的耳朵,狠着声音说:告诉你们长官,就是让俺给你们当爹,俺也不去。俺就愿意当这个林中王。
说完,他伸出手从腰间拔出刀,一挥手,就把送信人的耳朵割了。送信人捂着半边脸,鬼哭狼嚎地跑下山去。
以后,再也没有人敢上山送信了。林中王就又是林中王了。
刚开始日本人并不知道林振海的底细,他们一路从南方和东北掩杀过来,国民党的部队要么不抵抗,要么在抵抗中节节败退,丢了上海,又丢了南京,于是中国再也没有门户了。日本人长驱直入。
千木大佐的联队来到中国后,什么仗都打过。根本就没有把一个小小的土匪放在眼里,况且,那时他也不知道还有林中王这股顽匪。国民党的部队撤走了,眼前是一马平川,自己想干啥就干啥,不仅占领了城市,还把手伸向了农村。
日本人一来,林振海早就听说了,对日本人的行径也是恨之入骨。吃大户,抢百姓,他干,可以;日本人这么干,他心里就不舒服了。他们日本人抢了,夺了,搞得民不聊生,他还怎么去抢、去夺。于是在他眼里,日本人就成了他的天敌。
他要给小日本点颜色看看了。
第一次,他在周庄解决掉了日本鬼子的一个班,这是一班来征粮的鬼子。
征来的粮食装了几辆马车,鬼子们顺便还带走了几个花姑娘。正在他们大摇大摆地往城里赶的时候,就遭遇了林振海的伏击,只一袋烟的工夫,十几个鬼子全部被撂倒了。
鬼子吃了亏,在短暂地惊叹这支神奇的队伍后,立刻调集了几百人的队伍搜山。结果一连搜了十几天,连林振海的毛也没有碰到。等鬼子回到城里,林振海出山,又追到城里,把一屋子睡觉的日本兵的脑袋搬了家。做这一切时,一点动静也没有。第二天,天光大亮,日本人才惊呼:八格雅路!
千木大佐这才警觉并惊醒了,他要花心思对付这个林中王。不管多刚强的人,也总有自己的软肋,日本人花了心思,费了力气,终于把林振海的爹娘从林家庄给挖了出来,并带到了城里。恰好这林振海又是个孝子,父母被日本人抓了,他的软肋一下子就被击中了。
林振海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自从林振海做了土匪后,他们已经不认这个儿子了。林振海当土匪也是偶然,有一年为了给林家庄的林大户交租子,和林大户家的少爷发生了口角。他咽不下这口气,失手把林大户家的少爷一脚踹倒,脑袋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血便汩汩地流了出来。大户人家有权有势,大儿子还在城里谋着官职,当下便派人来抓他。他倒是没被人抓着,爹娘却被抓进了大牢。
林振海当下就红了眼,被逼无奈的他就投靠了一绺胡子。没几日,他就带着十几个胡子,从山上杀下来,把林大户给绑上了山。他的条件只有一个——放了他爹娘。
有了这次折腾,林大户再也不敢造次,这里有他的地,有他的房,他人可以走,可这些地和房产呢?于是,两下也就相安无事起来。
但自那以后,爹娘和儿子也就情断义绝了。爹娘可以这样对他的儿子,但林振海心里是放不下爹娘的,不断地差人给二老送去一些散碎银两。爹娘断然拒绝,冷着一张脸对来人说:他的钱不干净,俺们不花他的钱。
爹娘这么说了,林振海还是隔三差五地送钱送物过去。过年过节的,林振海都要下山,去看望爹娘。爹娘把门窗关了,不见。他就跪在院子里,冲屋里的爹娘咣咣地磕头,一边磕头,一边说:爹,娘,儿给你们拜年了。直磕得一头青包,才爬起身来,眼含热泪走了。
日本人终于把林振海的爹娘给带到了城里。千木大佐的条件只有一个,让他林振海下山,为皇军效力,好处大大的。
林振海并不想轻易就范,他想用交换人质的办法换回自己的爹娘。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带了二十几个精壮的兄弟,下山了。敌人早有防备,却还是丢了七八个士兵的性命,并被抓走了两个俘虏。
两个被俘的日本兵一连在山上绑了十几天。却不见日本人来交换,看来日本人为降他也是铁了心。想着在日本人手里受苦的爹娘,林振海死的心都有了。如果说自己的死能换回爹娘的自由,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日本人并不想让他死,而是要他为皇军效力。
他默默想了十几天后,终于作出决定:下山进城,换回爹娘。
决定作出后,他把几十个兄弟召集到了一起。把意思说明白了,然后就给弟兄们跪下,眼泪长流着说:弟兄们,想跟俺下山的就走;不想下山的,你们从今天起自由了。
当下,兄弟们也齐齐跪下了,一双双眼睛盯着林振海:老大,俺们的性命是你的,你走哪儿,俺们就跟到哪儿。
后来,除了有个别的人选择留在了山上,大部分人都跟着林振海下山了。
下了山的林振海就成了日本人的保安团长,并在这一绺土匪基础之上,他们又招兵买马,就有了一个三百多人的队伍。
事实上,日本人并没有把林振海的爹娘放了,而是安排在了日本人的兵营里,派专人照顾。就是林振海去看望爹娘,也得经日本人的同意。看起来是衣食无忧,实际上是被软禁了起来。不大不小的独院,种满了花花草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人伺候着,可二老过得并不舒心,整日里提心吊胆,愁眉不展。
林振海见到安然无恙的爹娘,心里踏实了许多。爹却留给他一个背,咬着牙道:不孝的东西,都是你惹的祸。
看着一边嘤嘤哭泣的娘,他又能解释什么呢?他知道自己被日本人给骗了,却也只能把苦水倒进肚子里。即使日本人真的把爹娘给放了,爹娘就能安全了吗?眼下,这是日本人的天下,爹娘无论躲在哪里都是不安全的。索性就让爹娘待在这里吧,除了心里苦一下,倒也不缺吃少喝的。隔三差五地还能见到爹娘,他心里也算是踏实了。这种日子只能是挨一天算一天吧。
以后有了县大队,日本人的日子又不得安宁了。日本人便开始围剿。围剿便围剿,他一点儿也不积极,日本人让保安团打头阵,那就打头阵;让压阵,他就压阵,反正到了山里,那就是他的天下了。他不能让弟兄们吃亏,吃亏的都是日本人,他也落得个逢场作戏的局面。
日本人终于在失败中长了见识,意识到在大山里还得要仰仗林中王。于是,这一次日本人让林振海排兵布阵,还下了死命令,如果仗打败了,他爹娘的日子就不用过了。
面对日本人的要挟,他只能无奈地指挥起了这一次的围剿行动。因为对于山里地形的熟稔,轻而易举地就有了这一场日本人的胜利、县大队的惨败。
3。锄奸队
日本人是狼,林振海便是豺了。要打狼,必先锄掉豺。县委和县大队同时意识到了眼前的局面。
日本人已经有了许多次的围剿行动,他们把县委和县大队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这钉和刺一日不拔,就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更大的野心便无法实现。
日本人在城里建立据点是有一番野心的,他们要先城市后乡村地占领整个中国,确切地说,是征服中国。如此,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就与县委和县大队的任务有了矛盾。
县委接到延安的指示,深入敌后,建立自己的根据地,同时扩大根据地,消耗敌人。只有拖住城里的鬼子,拔掉城里的据点,才能将根据地连成一片,最终向敌人发动真正的反击。
于是,你死我活的两拨人马,就在交手中斗智斗勇了。
眼前的形势是林振海这个豺在帮着日本人死咬县大队,一次扫荡就让县大队死伤近百人,这对于县大队来说,还从来没有过如此惨重的损失。
敌人收兵了,县大队拖着疲惫的身体,摇摇晃晃地从山里走出来。此时的县大队和县委怀着无颜面见江东父老的心情,仗打败了,以前虎虎有生的一溜队伍,一个月后就短了许多。再见乡亲们时,他们脸红心慌。开进山前,乡亲们倾尽所有,拿出家里仅有的嚼咕,塞到县大队战士的手里,千叮咛万嘱咐:拿上吧,孩子,吃了好多杀几个鬼子。
乡亲们有千万条理由相信,县大队是不可战胜的,小鬼子们表面张狂,其实没啥,他们是打不过县大队的。
仅仅一个月,日本人和保安团班师回到城里,县大队也灰溜溜地从山里出来了。
走在队前的三中队队长李彪脸上火辣辣的。胡小月在他身旁一耸一耸地走着,他也像没有看见一样,脸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凉的。
马上就要到白家庄了。
白家庄是县委和县大队的主要根据地,这里的群众工作开展得很好,各级组织建立得也最完善。这次反围剿失利以后,县委决定,把队伍拉到群众工作做得最好的白家庄进行休整。
还没有到村口,就看见妇救会主任白冬菊领着几个妇女,抬着水桶,拿着碗,已经等在那里多时了。
三中队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白冬菊一眼就看见了三中队,确切地说,她是看见了队伍中的李彪。
李彪腰间的驳壳枪上的那块红绸子还是她给系上的,此时,那块红绸已经不如以往鲜亮了,蔫头耷脑地在李彪的身旁垂落着。整个队伍的情绪,也如同李彪腰间的红绸,了无神气和光彩。
白冬菊看着队伍,心里就“咯噔”一下。
她端着一杯水,向前走了两步,迎着走过来的队伍,喊了声:李彪。
李彪看了她一眼,便闷着头,从她身边走过去。
“咋了?连口水都不喝?”
李彪停了下来,他想冲白冬菊和她身后的妇女笑一笑。不管怎么说,白家庄是县大队最坚实的根据地,这里的乡亲为县大队可以说做了能做的一切。可他真的笑不出来,仗打败了,哪儿还有别的心思。
他勉强地接过白冬菊递过来的碗,没滋没味地喝了几口,就把队伍带到了村头的空场地上。他要等后面的队伍赶上来。
白冬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小声地问:仗打败了?
李彪没有说话,那些战士也没有说话,他们一律回避着白冬菊的问话。
“当啷”一声,白冬菊手里的碗掉在了地上,眼里一时间蓄满了泪水。
自从县大队出现,应该说是李彪走进了她的生活,她的心就被县大队牵走了。敌人扫荡了,县委和县大队被迫撤到山里,去和日本人打游击,她的魂也被牵走了。每日里她都要走到村口,眼巴巴地向山里的方向张望。她明知道县大队正在山里艰苦地和日本人兜着圈子,打游击,但她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向山里望去。
敌人扫荡的时候,鬼子的队伍也扫荡了白家庄,他们挨家挨户地搜,见什么抢什么。虽然在这之前,村里已经坚壁清野了,但鬼子总能顺手牵羊地翻出半袋粮食,牵走一头牲畜什么的。日本人的政策是,不给县大队留下一点可用的东西,让县大队无法生存下去。这是他们的政策和招数,群众对鬼子的行径已经见怪不惊了,在鬼子没来之前,他们就把该藏的藏了,该躲的躲了,留给日本人的是一座空村子。气得日本人匆匆忙忙地点了几户人家的草房。
鬼子一走,人们又从地底下冒了出来。于是,就又有了日子,鸡啼狗吠,又是一番人间景象了。
鬼子来时,白冬菊心里就空了。因为鬼子一来,县大队的人就要走了。后来,等来挨去的,日本人又走了,照例是一副鸡犬不宁的样子,这时她的心里就又满了。鬼子结束了扫荡,也就是县大队的人马回来的日子。她盼着县大队,更盼着李彪。
她连夜动员各家的妇女,烧水做饭,甚至号下了房子,腾出来给县大队的人马暂住。一个月的反扫荡,县大队在山里过着野人似的生活,该让他们歇歇脚了。
白冬菊是村妇救会主任,这是她分内的工作,这样的工作她做得理直气壮,可一想起李彪,她就心虚气短,整个身子都瘫软得很。
眼前的情形却让她大失所望,她意识到县大队一定是打了败仗。她的心便悬了起来,一荡一悠的。
队伍在天擦黑之前,终于全部赶到了白家庄。
白家庄的父老乡亲一起拥出来迎接县大队。有许多家里的孩子在县大队当兵,他们要看看自己的孩子是胖了,还是瘦了,是不是囫囵个儿地回来了。到处都是爹一声娘一声地呼唤,有的娘亲没有找到自家的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