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连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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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军毕竟是当满了两年兵,他就很见多识广地说:这不是王桂花吗?怎么,是给人看病呀?
王桂花也说:妈呀,这不是老同学李学军吗?两年没见,出息成这样了。回来探亲了?
一对男女在这种时候重逢,他们都感觉到了两年的时间里,对方身上发生的变化,他们似乎有一肚子话要问对方,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谈了起来。王桂花问:学军,两年了,部队咋样?李学军问:王桂花,你都当赤脚医生了,真看不出。他们都来不及回答对方,在问话中,他们相互向对方透露着信息,把一群村人和狗晾在了一边。人群里的于三叔,这时脑子呼啦一下子亮了一下,在村人中,于三叔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在大多数情况下,总是能比别人反应快一些。于三叔急急火火地走了,那些卖呆的人看王桂花和李学军说得火热,自己也插不上话,很没意思的样子,也渐渐地散了。雪地里只剩下李学军和王桂花两人在那里很响亮地一问一答,他们嘴里的热气不时地纠缠在一起,热气腾腾地在两人胸前缠绕。于三叔急急火火地走了一段路,这时他又冷静了下来,他一时拿不准主意,是先找李学军的父亲李二哥昵,还是找王桂花的爹王支书。于三叔一时拿不准主意。他的脚步就有些犹豫。他想要是先找王支书,王支书要是同意桂花和学军这门亲事,反过头来李二哥要是不同意,以后还咋见王支书?王支书在本生产大队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得罪不得。这么一想过之后,于三叔的脚步便坚定不移地向李学军家走去。李学军的父亲,村人称为李二哥这几日是特别亢奋,儿子学军荣归故里,乡亲们到他家里,来了一拨又走了一茬,像赶集似的。于三叔来之前,刚走了一拨,李二哥和李二嫂正炕上地下地扫着瓜子皮和剥掉的糖球纸。这时,于三叔风风火火,满面春风地进来了。他一进门就说:李二哥,学军这孩子可是出息了,以后在部队准错不了。
李二哥和李二嫂一起喜气洋洋地笑着,嘴里嗯哪着,并没有什么实际内容。
于三叔进屋后,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脱了鞋,盘腿坐在炕上,一副打持久战的样子。李二哥和李二嫂也想开了,反正现在是冬闲,儿子回来了,才有这么难得的一次热闹,乡亲们来了,那就唠嗑。于是两人也双双蹁腿儿上炕,李二嫂又抓过一把刚炒过的瓜子摊在于三叔面前。于三叔正色道:我今天来是说正事来了。李二哥说:他三叔,啥正事呀?于三叔吧唧了几下嘴说:这次学军回来,你们没想过给他张罗张罗婚事?李二哥就谦逊地笑。李二嫂说了:有人提了,我们觉得都不太合适。于三叔说:我给你们提一个咋样?谁呀?李二嫂说。于三叔说:王支书家的闺女,桂花,你们看咋样?李二哥说:好是好,人家能愿意吗?李二嫂说:这事我们也琢磨过,人家父亲当着支书,桂花又是咱们大队的赤脚医生,她能看上咱们家的学军?
于三叔笑了,笑得很城府,又一蹁腿儿下了炕道:只要你们同意,我这就到支书家说说去,要是他同意了,咱们是两好加一好,要是不同意,就当我啥也没说。
李二哥和李二嫂两人便千恩万谢地把于三叔送出了家门。
于三叔十万火急地直奔王支书家而去。王支书正躺在炕上看一张新出版的《人民日报》,他已经看完了一篇“社论”,正在看其他的国内外大好形势,就在这时,于三叔风风火火地来了。于三叔进来的时候,王支书的身子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偏了偏头,眼睛暂时从报纸上离开了一下,然后说:来了,坐吧。
于三叔脸上挂着不尴不尬的笑,屁股很小心地坐在炕沿上,欠着身子很小心地说:支书,忙着呢?王支书只“唔”了一声。于三叔吧唧一下嘴说:李二哥家的学军从部队上回来了。
【文】王支书放下报纸,打了个哈欠说:知道。
【人】于三叔又说:学军这次回来,他们家的人准备给他张罗一门亲事。
【书】王支书说:张罗呗。
【屋】于三叔再说:学军这小子出息了,当兵就是不一样。
王支书拍拍报纸说:解放军部队是一所大学校,这是毛主席说的。
于三叔继续说:刚才我看见桂花和学军在后街说话来着。
说就说去,他们是同学。王支书又打了一个哈欠。
于三叔样子有些瞬腆,脸还有些发红,很不流畅地说:我看桂花……跟学军挺合适的。
王支书刚想打个哈欠,听了于三叔的话,立马把张开一半的嘴闭上了。很不耐烦地摆着手说:不行,不行,我看这事不行。
于三叔脸一下子青了,但他又不想放弃努力,仍说:听说学军就快在部队上入党了?
王支书说:入党咋的了,在部队上能入党,在咱们公社也可以入党,入了党他复员回来就不种地了么?除非学军那小子能提干,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于三叔就不知说什么好了,样子有些灰头土脸。
王支书说:我们家桂花,最差的也得找个吃公家饭的。学军那小子,再当两年兵,回来了,不还得修理地球?!
于三叔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很没滋味地从王支书家出来了。
后街上,李学军和王桂花两人正说得热闹,王桂花都忘记了出诊,突然想了起来,忙冲李学军说:呀,王婶发烧了,还等着我去给她打针呢,改日再聊吧。我就在卫生所里,天天在那儿,有空你来吧。
李学军跺了跺脚说:嗯哪。
他目送着桂花扭着很好看的腰,眼见着桂花的粗辫子活蹦乱跳地在眼前消失了。这时他才感觉到,脚被冻得猫抓狗啃似的疼。他穿了一双单皮鞋,皮鞋是部队统一给干部发放的那一种,是他离开部队时,向排长借的。大冬天的,单皮鞋穿在脚上,好看是好看,可就是冻脚。
李学军一边跺着脚,一边兴奋地向家里走去。李学军回到家里,父母便把于三叔做媒的事对他说了。那时父母还不知道于三叔在王支书那里碰了软钉子。李学军见到桂花以后着实兴奋了,他没想到,两年不见的桂花已经出落成这样了。
李学军这次探亲,是经过一番准备的。他准备的这一切,自然都是跟老兵学的,老兵们都很有经验,他们知道,他们这些兵,大部分人当兵满三年后,都是要复员的,也就是说入伍前哪里来的,还要回到哪里去。这样一来,他们把惟一的一次探亲机会很当一回事,借衣服借鞋的,如果这个兵面子大一点的话,可以借来一套四个兜的干部服,就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也可以借来一双干部的三接头皮鞋。军官们也很体谅这些战士,知道他们,服役这三年期间里,只有这么一次探亲机会。穿着崭新的军装、皮鞋什么的,回到家里,风光一次。这些兵们大都会在这次探亲的时间里,把亲事定下来。军装穿在身上,身价就有所上涨,况且经过两年的部队锻炼和以前相比都会有不同程度的长进。努力着找一个好姑娘把亲事定了,回到部队后,在复员前,争取未婚妻来部队一趟,借机把未婚妻给“收拾”了,那样的话,这门亲事就等于是铁板钉钉了。即便没有“收拾”成,风言风语的,四乡八邻的也都知道了,姑娘出于种种考虑,就是战士复员回乡,也不好反悔了。这些种种做法,都是一茬一茬老兵留下的招数。李学军这次回来,从心理到生理也是有这方面想法的。见到王桂花之后,他的这种想法可以说更加强烈和炽热了。即便这样,父母说过于三叔做媒的事,他还是红了脸,口是心非地说:我的婚事不着急。
他这么说的时候,王桂花的身影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了。王桂花一直是他的同学,那时王桂花的父亲就已经是大队党支部书记了。因此王桂花从小就有一种优越感,从穿的到吃的,比一般同学都会好上许多。那时的王桂花在李学军的眼里一点也不亚于公主,相比之下李学军就要穷酸得多了,穿的是哥哥们穿剩下的衣服,衣服补了一次又一次。他还有流清鼻涕的习惯,擦来擦去的,上嘴唇和鼻子周围都擦红了。于是他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用衣袖去擦,这个样子的李学军自然不会引起王桂花正眼相看。
一直到高中毕业,在李学军的印象里,王桂花似乎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话。在当兵走后的这两年时间里,王桂花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青春的梦里。也只能是在梦里。
没想到的是,两年之后,身穿军装的他一下子就走进了王桂花的视线里。他们站在后街的雪地上,说了那么多的话,站得是那么近。现在李学军回忆起来,仍心潮难平,不能自抑。桂花临和他分手时说的那句话仍在他的耳边作响:我就在卫生所里,天天在那儿,有空你来吧。李学军一想起这话,浑身的血液便沸腾了。
于三叔从早晨到下午一直没有出现,在李二哥和李二嫂看来,绝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两人就显得魂不守舍,一次次走到家门口张望,希望能看到于三叔的身影乐颠颠地向自己家走来,结果这样的场面没有能够出现。他们还不知道,此时的于三叔正躺在自家的土炕上失落呢。本来他想自己要是促成这门婚事,那自己也算是有功之臣了,李二哥会感恩戴德他一辈子,过年过节的怎么着也会把他拽到炕上捏两壶小酒喝一喝,就是王支书也会另眼相看他。没想到的是,王支书几句话便把他打发回来了,他不能不为此失落。
于三叔在失落的时候,李学军的心里已经长草了。他一次又一次透过自家的窗户张望,卫生所就设在大队部最东那个房间里,他当兵前那里就是卫生所,只不过那时的赤脚医生是个男人。桂花毕业后,先是在群众推荐下,说是群众推荐,还不是在王支书一手策划下,让桂花到县城医院学习了一年,一年之后,男赤脚医生因犯了流氓错误,让王支书赶回生产队去种地了。男医生犯的流氓错误是给一位年轻妇女打针时,手伸进女人的裤裆里摸了一把,刚好让人给看见了,报告给了王支书。王支书板了睑也问了那妇女,又问了男医生,在强大的精神和政治压力下,两人都供认不讳,结果就很严重了。王支书是很人道的,本着救死扶伤的精神,没有把男医生交给公安局去法办,而是赶出卫生所,回家种地去了。这样一来,王桂花便名正言颇地接替了男医生的班。
那时赤脚医生的地位是很高的,那一阵子农村也实行了“合作医疗”。广大的农民兄弟每次去开药或者打针只需花五分钱的挂号费,便可以打针、吃药。在医疗问题上,有些已经共产主义的意思了。不过在打什么样的针,吃什么药的问题上,那可就是医生说了算了。因此,赤脚医生的地位是很高的。
骄傲的王桂花在李学军的眼里和心里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时间还不到傍晚,天刚刚有些发灰的时候,李学军在家里实在是呆不住了,便以出去走走为借口,走出了家门。他一走出家门,便一头扎进了卫生所。他之所以要等到这个时候才来卫生所,凭着他以往的经验,傍晚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着做饭了,这时如果没什么急病的话,一般人是不会去卫生所的。李学军处心积虑地选择了这样一个机会来到了卫生所。果然,卫生所里只有王桂花一个人,她正在看一本《赤脚医生手册》,那本书被王桂花翻得不知有多少遍了,有的页子已经卷了边了。就在这时,李学军推门进来了,他进门时带来了一股冷风。不知是冷风的原因还是王桂花激动的,总之,在王桂花看到李学军的一瞬间,她抖了一下,然后惊讶地说:呀,你来了。接下来就是让座倒水什么的。
李学军坐下了,他坐在病人的椅子上,桂花仍坐在原处,如果这时有人走进来,还会误以为桂花在给李学军看病呢。两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两年的空白,造成了两人的距离感,于是因距离也就产生了美。两人都有很多话要说,李学军主要说的是这两年来的部队生活,先从新兵连说起,然后又说到打靶,拉练什么的。对王桂花来说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在李学军对部队生活的描述中,是那么令人神往。
桂花也抽空说这两年的学习和工作,李学军不时地加以点评和论述。他的脑海里留存了大量的报纸上经常出现的词汇以及毛泽东选集里面的辩证法,这一切都是在部队学习的结果。桂花就惊奇地望着李学军,真心实意地发着感叹:呀,学军你进步可真快!他们现在已经改变了对对方的称呼。他称她为桂花,她称他为学军。这种称谓上的转变是悄悄进行的,两个人自己都没有发现,此时他们的样子是一对多年要好的老同学,多年重逢之后的情景。
不知不觉间,天就黑了,屋里只剩下炉火在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