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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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麻烦”是“模范”的谐音名词,是戏语。
“比从前强了!”
“还没有下过炉!是钢是铁,是泥是土,要看这一仗打得怎么样。”
“行军很快,情绪真高!”
“休整了两个多月,吃得又肥又胖,情绪当然高!”
听了石东根这几句顺口说笑的话,杨军笑着说:
“连长!你也变了!”
“我变成了什么?”石东根问道。
“变成了乌龟!”罗光在一旁冷着脸说。
石东根猛地扑向罗光,罗光身子一闪,滑走了。
杨军接下去说:
“连长你比从前爱说笑话了!”
“小杨,听说你老婆生得很漂亮!名字叫什么?叫甜米粥?”
杨军说他爱说笑话,他就把笑话说到杨军的身上来。
“叫钱阿菊!”秦守本在很远的地方递过话来,大声地笑着。
“不开玩笑吧!连长!”杨军抓住石东根的膀子,窘迫地说。
“杨嫂子舍得放你上前方来吗?”李全呲着白牙讪笑着说。
杨军一把勒住李全的手腕,李全皱着眉毛歪着嘴巴,不要命地狂叫着:“哎哟——!吃不消!吃不消!”
杨军松了手,笑着说:“小鬼,也比从前调皮了!”
指导员罗光把杨军拉到身边,紧握着杨军的手,低声地亲切地说:“杨军!你怎么有点不大快活?你家里的事情,我听说了。不要难过!要快活起来!我们在莱芜战役里打了大胜仗'奇‘书‘网‘整。理'提。供',军首长命名我们四班、六班为‘英雄班’,这一回,再把七十四师揪倒,立个大功,嘿!那就功上加功,封上加封!同志哥呀!说不定还弄到个‘英雄排’、‘英雄连’的称号哩!”
“我那支枪呢?杨军问道。
“还想拿步枪?”石东根递过话来。
“嗯!号码是八七三七七三。”杨军字字清楚地说。
“好记性!在六班副班长王茂生手里,他是神枪手!你用不着拿步枪了!”石东根说。
“连长!指导员!我落后了!”
“不说这种话!小杨!”石东根抓住杨军的手,在杨军的手心拍了一掌,继续地说:
“你是我们连里的老骨干!回来带着大家干!打张灵甫!
你是英雄!不要泄气!”
“对!杨军!拿出劲头来!”罗光又拍拍他的肩膀说。
队伍又前进了。炮声清晰地从东南方向迎面传来,象是强烈的兴奋剂,使大家的脚步更加矫健、更加轻松了。
杨军的呼吸和大家的呼吸连接起来。跟着大家哼着文化教员刚刚编好的歌曲:
端起愤怒的刺刀,
刀刀血染红!
射出仇恨的子弹,
打进敌胸中!
人民战士个个是英雄,
飞跨沂蒙山万重。
打上孟良崮,活捉张灵甫,
消灭七十四师立奇功!
红旗插上最高峰!
红旗插上最高峰!
田原哼一句,大家跟着哼一句。战士们在今天晚上显出了异样的音乐才能,不久以后,大家便能够齐声地哼唱起来。低唱的歌声竟是那么雄壮、有力!那么悲愤、激昂!这支歌显示着英雄的气概,充满着无限的胜利信心,发自战士们长久以来的心愿,也体现了战士们迫切的战斗要求。
歌声,深深地激动着杨军,他感到自己是身在前方,身在战场上了。他觉得替苏国英团长,替许多同志,替他的惨遭杀害的父亲和不知是死是活的母亲,杀敌报仇的日子是真的到来了。
他暗暗地揉揉泪湿的眼睛,突然地冲前两步,对石东根和罗光急迫地说:“快点分配我的工作吧!”
连长、指导员正要说话,一阵越来越近的滚鼓似的炮声,奔袭过来,紧接着,是急水奔泻一般的枪声,在不远的山谷里爆响起来。
“跑步!一个跟一个!”
队伍,象上阵冲锋似地加速飞奔,向着前面,向着敌人!
第十四章
五八
经过六个半小时的长途山地急行军,刘胜、陈坚率领的两个营,在十点半钟到达了垛庄。庄上驻的敌军七十四师一个辎重连,在十五分钟的时间内,被赶到前头的军的侦察营歼灭了。在副军长梁波的直接指挥下,部队在占领这个要点,补上了我军合围的缺口以后,刘胜、陈坚团的队伍又一口气前进五公里,击溃了敌人的两个连,抢占了二四○高地。恰巧部队刚刚占领了二四○高地,脚步还没有站稳,就碰上敌人试探性的突围部队闯了过来。“什么人?”我军战士一声吆喝,随即展开了猛烈的火力射击,出于敌人的意外,他们“此路不通”了,他们试探性的突围部队,遭到迎头痛击,跌跌爬爬地逃了回去。
如果这支从鲁南敌后插翅飞来的队伍,不是十点多钟占领垛庄,并且接着攻占二四○高地,而是在十二点钟或者更迟一些完成这个战斗任务,这个敌人——七十四师,就完全可能逃出人民解放军的包围,那么,我军就丧失了这一次聚歼敌人的战机。
现在的形势是这样:蒋介石的整编七十四师,从敌人第一线主力八个师的整体上,被人民解放军锋利的刀子剜割出来,装进了袋子,原来可以透气冒头的袋口,给紧紧地封扎住了。
就是说,敌人从此失去了他们唯一的突围逃生的道路。
后续部队在夜半以后到拂晓之前洪水一样地涌到垛庄地区,和楔入在敌人夹缝里的南北桃墟一线的友邻部队,结成了坚强的滴水不漏的包围线。
围歼七十四师的激烈的战斗,就在眼前。
这个敌人,不同于莱芜战役里的新编三十六师、四十六军和七十三军,那些是蒋介石的一等二等的精锐部队,这是七十四师,这是蒋介石的特等精锐部队,这是“天之骄子”,最大的一张王牌,是五大主力的头一个,据说,这个七十四师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师长张灵甫,也不同于李仙洲他们,他是蒋介石的心腹、嫡系,是蒋介石手下最出色的一个“常胜将军”。
深夜的枪声没有能够侵入张灵甫的梦境,他睡得很酣沉。沂蒙山的初夏之夜,吹拂着沁凉的山风,他的身上盖着美国出产的青灰色的羊毛毯子,两只手交叉着,按着平静的胸口,打着均匀的重重的鼾声。
参谋长董耀宗是个细心谨慎的人,接到垛庄和二四○高地失守的告急电话以后,曾经感到一点惊慌,但他没有去惊动他的主管长官。在轻轻摇晃着的烛光下面,他看到师长张灵甫的脸色是安详的,仍旧呈现着这些日子以来的那种自得自豪的神态。
“不要大惊小怪的!明天再说吧!”
他用抑制着的最低的声音,回了五十一旅旅长的电话。
他在张灵甫的屋里缓缓地徘徊几步,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入睡了。
清晨,天气晴朗,恬静无云的高空,飞机成群结队地展翅飞来,在张灵甫听来,飞机的“嗡嗡哒哒”声,比爵士音乐还更优美,一听到它,他的脚步就要起舞。他起得身来,走出屋子,深深地吸进了两口沂蒙山的朝气,便信步地向山头上走去。他的左腿是受过伤的,走起来有些吃力,但他还是撑持着他的象牙抓手的乌木手杖,喘息着向上爬着。他和这里的山发生了感情,昨天早晨和下晚,他接连地上过两个山头,面前的孟良崮,他已经上去过一次,现在,他还要再上一次。他觉得这个山峰的长相很怪,怪得象一个莫大的碾盘。对整个的山来说,这个碾盘一样的崮是山峰,矗立在云端里,崮的本身却又是一块平原,有些地方生长着一些浅草,西北角上的一处,很象他的南京公馆里的那个草坪。自然,它不及公馆草坪那么平坦,上面有些凸起的石块。依他设想,孟良崮顶上,可以排上一个团的步兵,同时设置上八门到十二门榴弹炮,可以俯瞰射击敌人,敌人即使生了翅膀,也极难攻得上来。这个想法,在他的脑子里闪动过,但它没有停留到一分钟就迅速消逝了。他认为这样的打算是完全不必要的,实际上,战争绝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还使他感到有趣的,是孟良崮的山势陡险,两面是悬崖绝壁,悬崖绝壁的隙缝里竟伸出几棵小小的马尾松来,象伞似的;另外两面,一面是个陡坡,陡坡下面是一条屋脊似的山岭;一面是比较平坦的斜坡,坡上有一条隐隐的极少有人走过的小路,路两边是犬牙交错的石块,石块和石块中间,生长着一些野草杂木。
他的勤务兵,牵着他最喜爱的四匹马当中的那匹酱黄色的一号马,跟在他的后面,在看到他走得吃力的时候问道:
“骑马吗?”
他没有回答,撑着手杖,沿着斜坡走了下去,并且拒绝随从副官和勤务兵的搀扶,登上了孟良崮。
不久,董耀宗骑着马缓缓走来。因为师长没有骑马登上崮顶,他也就在坡腰下了马,一步一步喘息着向上爬行。到底是比师长大了几岁,由于两个勤务兵的扶驾,他才上得崮顶,走到张灵甫的身边。
“甫公!你的身体真是健康!”董耀宗气吁吁地说。
张灵甫点点头,眼睛向四周环视着。
他的身体魁梧,生一副大长方脸,嘴巴阔大,肌肤呈着紫檀色。因为没有蓄发,脑袋显得特别大,眼珠发着绿里带黄的颜色,放射着使他的部属不寒而栗的凶光。从他的全身、全相综合起来看,使人觉得他有些蠢笨而又阴险可怕,是一个国民党军队有气派的典型军官。
他傲然地俯瞰环视了一阵以后,用手杖指划着说:
“这是个很好的战场!你看!你看!”
他的声音粗哑,肩膀张得很阔,参谋长和他身边所有的人的眼睛,紧跟着他的手杖头子旋转着。
“唔!是好!多好的战场呀!”董耀宗摇头晃脑地连声地说。
一阵晨风袭来,张灵甫的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随从副官从勤务兵手里拿过一件绿色的美国的茄克来,披到他的身上。
“风大,下去吧!”随从副官的声音听来象哭泣似的,在风里颤动着。
张灵甫右眼角下面的一块肥肉,和随从副官的声音同时地颤动一下,仍旧站在原处。风,把他身上的绿茄克吹落下来,随从副官随又拾起来,抖抖,(其实,它并没有沾上泥土。)
又披到他的背上。
“立马沂蒙第一峰,立马沂蒙第一峰……”
董耀宗咬文嚼字地沉吟着,眯矑着眼睛,斜视着张灵甫,仿佛是说:
“甫公,我这个诗句怎样?”
张灵甫点点肥硕发光的脑袋,笑笑。大声说道:
“好!仗打完以后,把你这句诗刻到下面的陡壁上!”“那要由你挥毫题名。”董耀宗说着,谄媚地笑了起来,笑容在两个眼角上停留了好久好久。
飞机越来越多,凶猛地向山谷里俯冲下去,打着机枪,漫山遍野地扔着炸弹,紧接着,响起了密集的雷样的炮声。
张灵甫举起特大的望远镜,了望着。
烟柱迅速腾起,有一两处村庄现出熊熊的火光。“不消灭他们,也要驱逐他们!让陈毅、粟裕知道厉害!”
董耀宗吸着雪茄烟,张目倒眉地说。
“绝不是驱逐他们!驱逐他们到胶东三角地区,迫使他们过黄河,是第二、第三个方案,是中策、下策,是最不得已的方案。要实现第一个方案,彻底地毁灭他们!解决山东战局!让共产党知道我的厉害!让杜鲁门①相信我们的力量强大!”
……………………
①杜鲁门系当时的美国总统。
张灵甫的手杖在孟良崮的黑石块上敲击着,手杖的铜头和石块发出“哒哒哒哒”的响声。他的说话声几乎是嘶喊着的,象是对他的部属颁发战令,又象是对坐在南京的蒋介石效忠的宣誓,同时,又象是对山下的解放军发出警告似的。
过了几分钟,张灵甫眼里的凶光向群山又瞥了一下,再一次地显露了他那俯瞰尘寰的自豪的气概以后,下了崮顶,带着满怀兴奋的心情,回到坡腰下面的屋子里。
喘息稍稍平定以后,董耀宗沉思了好久,终于怯怯地说:
“昨天夜里,你睡着了,五十一旅陈旅长……”
“怎么样?”张灵甫不介意地问道。
“垛庄一线,敌人来了增援部队。”
张灵甫的脸色稍稍沉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也没有什么,不沉着,辎重连的骡马丢了几匹。”董耀宗又补充说。
张灵甫突然站起身来,看着壁上的地图说:
“好!好!这一仗打成了!我担心的是他们不敢应战,他们来了,那就正中下怀!他们只当我是条好吃的鱼,可不知道鱼刺会卡住他们的喉咙!”他越说越是得意,越想越是兴致勃勃,接下去,他提高了声调说:
“耀宗兄!胡宗南拿了个延安,那有什么味道?空城一座!战争,最重要的是消灭敌人的实力!我们跟共产党打了二十年,不明智之处,就是得城得地的观念太重,不注意扑灭敌人的力量。共产党的战法是实力战,我们也要以实力对付实力,以强大的实力扑灭他们弱小的实力。”
董耀宗仰望着对方精神振奋的神态,喷着青烟赞叹着说:
“甫公的眼光是锐利的!见地卓绝!”
“再不改变方针、战法,是危险的!这一番,我要创造一个惊人的奇迹。我们是第一号主力,我不做榜样,谁做榜样?
谁又配做榜样?谁又有资格创造奇迹?”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