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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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的机枪和机枪射手给打得摔滚到地上去了,秦守本、张德来、安兆丰三个人抢步上去,缴得了机枪,随即攀着檐口的敌人用的梯子,登上屋顶,把敌人的阵地夺到了自己的两手里。
敌人师指挥所的门口发生了战斗,敌人前沿的火力掉转头来,朝着秦守本他们这边射击起来。
“冲出去!”石东根跳到石桥上面,激奋地高声喊叫道。
石桥两侧的突击队应声勇猛出动,向前冲击,几乎是毫无阻挡地冲到了敌人师指挥所的附近。
整个吐丝口镇激烈地动摇起来,枪弹和炮声的凶猛、密集,恰象是疾雷狂雨卷带着暴风倾盖下来。地堡炸翻,房屋倒塌,土地、砖头、石块、树木、牲畜和人……一切地面上的万物,都颠簸、颤抖起来。红的绿的曳光弹流星般地狂飞乱舞,烟雾连着烟雾,火焰接着火焰,飞腾在雨后的寒风里,障蔽了人们的眼睛。整个吐丝口镇发着红黑间拌的紫黑色,硝药味、焦糊味、尸臭、难闻的浑浊的各种气味,向人们的口腔、鼻孔袭入,使人们不住地呛咳、打喷嚏。
吐丝口战斗的热度,达到了沸点。
秦守本和王茂生在面对面的屋顶上说起话来:
“王茂生!下来!消灭地下的!”秦守本大声叫喊着。
“你们下面屋子里有人!注意!”王茂生从秦守本伏着的屋子的墙洞发现了敌人,对秦守本警告着说。
话刚说完,屋子里的敌人就向屋顶上射击起来,屋顶上的瓦片纷纷地崩毁倒塌,张德来猛地一惊,腿脚一滑,滚了下来,幸好地上有两具敌人的尸体垫住了他,使他没有跌到坚硬的砖头堆上。
他没有死,伤也不重,只是臂膀给跟着他滚下来的瓦片重重地打了一下。但是,他吓坏了。当他发觉自己是躺倒在敌人尸体上的时候,他就昏晕过去,好久呼不出一口气来。
从屋子上赶紧下来的安兆丰,把张德来扶坐起来,摸摸他的头,头是热的,摸摸他的胸口,胸口“啪啪”地跳着,便把他拖移到墙根去,拍拍他的身子说:
“老张!没有关系!”
安兆丰正要离开,张德来象给大水淹得半死的人遇到了救生者,死命地拖住了安兆丰。
“不要紧!在这里不要动,等一会我来背你下去!”
安兆丰挣脱张德来的手,迅速地攀上梯子,揭开屋檐口的砖瓦,向下一看,一大群敌人拥挤在他脚下的屋子里面。在一个敌人举枪刚要向他射击的时候,他手里的汤姆枪已经伸进屋子,先开了火,摇头摆脑地扫射了一阵。
敌人在屋子里胡挤乱撞,“哇哇”地嚎叫着。
“班长!敌人给我消灭啦!”安兆丰又向屋子里扫射了一阵以后,屋子里的敌人一点声响没有了,他便大声地向屋顶上的秦守本叫喊起来。
秦守本、王茂生他们下了屋顶,看到大呼大喊的连长石东根端着汤姆枪,穿过刘七胡同,直奔敌人师指挥所门口的战壕跑了过去。
“同志们!趁热打铁!杀过去!”
他们跟着石东根的喊杀声,跳下了壕沟。
二六
连续不断的报捷的电话,战斗的顺利发展,激动了团长刘胜。他摔下身上夹绒大衣,束紧腰皮带,在晓光透进团指挥所的矮屋子里来的时候,他沿着电话线,大步急走地奔向战斗的前沿阵地去。
在三营指挥阵地的地堡跟前,他立定脚步,向枪声密集的方向探望着。
“团长!团长!”地堡里传出来大声的喊叫。
“敌人反击!在敌人的师部门口!”
刘胜进入了地堡。
地堡里的黄弼,头上和臂膀上缠着渗透血迹的纱布,身子斜靠在水湿淋淋的土墙上,手里抓住电话筒,正在叫着:
“陈政委吗?我正在重新组织火力,扑灭敌人的反击!”
“你怎么啦?”刘胜向打电话的黄弼轻声问道。
黄弼竭力地坐起身来,张着血红的眼睛望着刘胜。刘胜按着黄弼的身子,使黄弼仍旧斜靠在土墙上。
“两翼接应不上,……队伍在壕沟里……上不去!”黄弼艰难地说。
“你下去吧!”刘胜对黄弼说。
“教导员的伤比我重,他还在前面。”黄弼摆摆手说。
突然一阵枪声,在地堡外头不远的地方响起来,刘胜入神地听了听,接着,地堡外头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敌人朝这边攻击!”警卫员邓海伸进头来,有些惊慌地说。
刘胜爬起身来,黄弼拉着他的衣服急促地说:
“团长!注意一点!”
刘胜没有作声,咬着牙齿愤怒地走出地堡。
敌人的飞机活跃起来,不住地俯冲下来,打着机枪。
他伏在地堡旁边小土堆的斜坡上,通过望远镜,观察着前面的动静。
右前方和左前方两个三丈多高的碉堡上,敌人以交叉的火力,向在壕沟里前进的我军猛烈地射击着。
壕沟里的队伍正要出动的时候,敌人的枪声突然停歇下去。
稍隔一些时候。
从右前方的碉堡射击孔里,伸出了一块白布,摇晃着。
刘胜仔细一看,那是挑在刺刀上的一件白衣服。
左前方的碉堡顶上出现了同样的情形,那是一条白毛巾,在碉堡上面摆动。
“敌人投降了吗?”刘胜暗自地疑问着。
“白旗!敌人投降!”战士们在战壕里喊叫着。
连长石东根跳出了战壕,他看到敌人急速地摇晃着白衣、白布,碉堡上接连地扔出好几支枪来;他隐约地听到敌人的叫喊声。
“我们缴枪!缴枪!”
石东根兴奋起来,挺直身子站立在战壕边的土堆顶上,指着敌人的碉堡,挥着臂膀,自豪地高声地说:
“早该缴枪!省得老子操心烦神!”
罗光伏在战壕边望了一阵,用疑问的口气说:
“真的投降了吗?”
敌人的白衣、白布还在摇晃着,又扔了两支枪下来,接着又扔下来一挺轻机关枪。
“连机关枪都扔下来了!”石东根大声叫着。
战士们纷纷地爬上战壕,同声地叫着:
“机关枪!机关枪!”
“二排长!二排长!带队伍上去!缴枪,捉俘虏!”石东根发出了命令。
二排长林平有些犹疑,望望石东根,又望望罗光。“听见没有?命令!赶快上去缴枪,捉俘虏!怕什么?”石东根暴怒地喝令着,睁大眼睛瞪着林平。
两个排的战士们一齐冲了出去,奔向两个摇着白旗的碉堡。
碉堡里又扔出了几支枪,战士们以更迅速的脚步冲了上去,大声地叫喊着:
“敌人缴枪了!”
敌人的碉堡里没有再扔出枪来,扔出来的是一大串手榴弹,手榴弹在冲锋前进的战士们的身边爆炸开来,紧接着是集中的机枪射击。
战士们有的躺倒在碉堡下面的开阔地上,有的返回了原来的阵地。
刘胜的眼睛气得火红,脸上堆满了愤怒,牙齿用力地咬着嘴唇,他摸摸手里出了壳的驳壳枪,好象就要立刻冲上火线,去亲身跟敌人进行搏斗似的。他站起身来,不顾顶上的飞机疯狂扫射,在望远镜里向战场的四周敏捷地扫视了一番。
石东根跌跌撞撞地跑向营部的碉堡来,迎头听到站立在小土堆上的刘胜对他大声吼叫道:
“你怎么搞的?”
石东根站立下来,气喘吁吁地望着刘胜。
“你的脑袋是干什么的?”刘胜愤怒地叱责着。
“你处罚我吧!”石东根脸色惨白,低着头说。
“你轻敌!敌人会乖乖地缴枪给你?回到阵地上去!整理队伍,候我的命令!”
石东根匆匆地跑回了壕沟。
刘胜跳下土堆,气愤愤地回到地堡里。
刘胜的面前,不是平坦的道路,而是陡崖绝壁一般的危险的局面,怎样攀上陡崖绝壁,转变这个危险的局面,是他面临的一个严重的急迫需要解决的问题。他看看表,表针走的那么急迫,已经是七点多钟。正在这个时候,电话铃急响起来,和他通电话的是副军长梁波,梁波告诉他,莱芜的敌人决定向吐丝口突围,梁波的话说得清楚明确:
“要求吐丝口战斗提早解决,不能等到十二点钟,要提前到九点钟,至迟到十点钟解决。”
在刘胜、陈坚团的攻击范围以内,剩下没有解决的,还有敌人一个师部指挥所和指挥所东西两边的两个大碉堡。
刘胜的心,加速地跳动着。
倚靠在土墙上的受了伤的黄弼,冲血的眼睛一直望着刘胜的铁青的脸。
团政治委员陈坚在电话里听到刘胜叙说了战况,赶到了刘胜的身边。
“怎么办?你打算!”陈坚问道。
“把三个营的力量集中起来,攻两个大碉堡!”刘胜决然地说。
陈坚摇摇头。问道:
“强攻?”
“我不相信敌人是铁的!”刘胜拍着膝盖,愤恨地说。
陈坚又轻轻地摇摇头。
“高粱秸子烧火油,攻上去,烧死这些狗熊!”他的眼里喷着愤怒的火焰,气呼呼地说。
几年以前和日本鬼子作战的时候,曾经采用过火攻的胜利经验,在刘胜的脑子里闪动起来。
“左边房子里缴了七、八桶汽油,是敌人汽车上用的!”黄弼忍着头痛,坐起身来说。
“我看就这样干!”刘胜坚持地说。他望着陈坚,等候着陈坚的同意。
陈坚没有表示什么,沉默一下,走出了地堡,向两个敌人据守的大碉堡和附近的阵地观看着。两个碉堡上的敌人正在打着冷枪。
罗光走向他的面前来。
罗光的头上裹着纱布,半截腿沾满了淤泥,上衣有许多泥斑血迹,撕扯得稀花破烂,手里的卡宾枪沾污得象是一根泥棒子。
“前头怎么样?”陈坚问道。
“这个敌人真坏!假投降!骗我们!”罗光跺着泥脚说。“谁叫你受骗的?没有受骗的人,世界上还会有骗子?”陈坚走到罗光跟前,冷笑着说。
罗光的头低了下去。他的头痛得厉害,背着陈坚咬紧牙根忍受着。
“程教导员牺牲了!”罗光在陈坚身边低声地说。
陈坚静默了一下,愤然地说:
“敌人假投降,等一会叫他们真投降!”
“战士们打红了眼,吵着要朝上攻!”
“说服他们,敌人最欢迎的是我们硬拚、蛮干!我们既要勇敢,又要冷静!”
罗光回向阵地,陈坚拉住了他,说:
“你下去吧!”
“我行!不要紧!敌人不消灭,我不下去!”
罗光挣脱陈坚的手,颠颠簸簸地跑向前去。跑了不上几步,因为头痛得厉害,晕倒在地上,陈坚的警卫员金东跑上去扶起了他。他又挣脱了金东的手,冒着碉堡上射来的子弹,奔向阵地上去。
陈坚的眼睛跟着罗光的背影望了许久。他站在那里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样的强攻硬拚不是办法,营长负伤,教导员牺牲,罗光也负了伤,战士们打红了眼睛,……这些情况迫使他更加坚定地不能同意刘胜火攻碉堡的决心。他回到地堡里,心里感到痛苦、不安,默默地望着刘胜。
“要干就得快!刚才师长又来电话催过。”刘胜冷着脸说。
对于他来到这个部队里的第一次战斗,陈坚采取持重的态度。当前的敌人应当怎样迅速而又有效地解决,他还没有比刘胜的办法更好的办法,但他总觉得刘胜要采取硬拚硬打的火攻,是冒险的,解决了敌人,自己的队伍也要受到很大的伤亡,消耗。
对于陈坚的默不作声,刘胜很不乐意。刘胜觉得这位新来的政治委员,毕竟是个战斗经验不足的人,犹豫、软弱,甚至觉得这是懦怯,是在严重关头的束手无策。
“再考虑考虑!看有没有别的办法。”陈坚皱着眉头说。一个什么念头,正在他的脑子里酝酿着。
“我没有,我想不出来!”刘胜烦躁地说。
“攻一个!先解决一个好不好?把火力集中一下,调整一下,光是短促火力怎么行!”陈坚建议说。
躺在那里的黄弼,也一直在思考着。当陈坚提出先攻一个碉堡的意见以后,他表示同意,喃喃地说:
“东边的一个,敌人一○七团团部在里面,先解决敌人的团部也好,团部解决了,就不怕西边的一个不好解决!”
陈坚听了黄弼的话,望着刘胜。
“攻一个怎么攻?不用火攻?”刘胜问道。
听了黄弼的话,陈坚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从几天来的战斗,情况来考察,他觉得这个敌人虽然相当顽强,但绝不可能死不投降。现在,敌人已经处在最后灭亡的关头,抵抗,假投降,无非是绝望的挣扎,垂死的苟延残喘。他用坚定的语调说:
“不到不得已的时候,不能用过大的代价,换取敌人的毁灭。”
“这个敌人,太可恶!假投降,欺骗!杀伤我们的干部、战士!还不应当毁灭他们?应当彻底毁灭他们!把他们统统烧死!”刘胜暴躁起来,怒气冲冲地叫着。
“不要急躁!”陈坚望着地面,冷静地说。
“我不是急躁!”
刘胜的情绪转不过弯子来,气愤地歪扭着脖子。
“请你考虑一下,老刘!如果你觉得火攻的办法好,就用火攻。”陈坚恳切地低声说。
刘胜没有作声,气闷着。
这时候的陈坚,感到遇到了重大的困难。他真切地看到了刘胜这个人的这个方面,顽强地固执己见,在战斗里表现感情冲动。他沉默了一阵以后,用恳切的低沉和缓的声调说:“是你跟我谈过的,这一仗,我们要打好。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