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特工-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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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有也不会给你。”
“得了,修远先生和卅四熟得很,他早已推敲过,东西绝不会在那位大张旗鼓的前辈身上,他惯常行险行狠,别人是舍车保帅,他就是舍帅保车,只要车上载着紧要的东西。”
零苦笑:“如果我有那东西,如果那东西被我吞进了肚子里,只怕也早被你们搜出来了。”
“是的。军统搜过,我们也搜过,我相信你把它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了,我不做没用的事情,只希望你自己把它交给我。”
“因为我们是两天的患难之交和三分钟的朋友,对吗?阿手。”
“我很抱歉,我是只干脏活的手。”
“我也很抱歉,我让你们搞错了,我是棋子和炮灰,我连车都不是,只是过河的卒子。我很高兴。”
“别干蠢事。”阿手已经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你有你的使命,我有我的事情,我很喜欢你,可我们对上了,这就是命。”
“跟你们比我从来就不算聪明人的,记得在三不管我被你骗得团团转吗?”零又往后退了一点点。
“好了好了!就算你是过河的卒子!你赢了!赢了的人不用这样!你知道这行的规矩,我们是联合抗战不是死敌!你赢了,你可以堂堂皇皇地回去!你不是很想回延安吗?是吗?”
“先经历你们跻身世界先进之列的刑讯?”
“我保证不会对你刑讯!”
“卅四说我永远不是个好特工,你说为什么。”零笑了笑。
“为什么?”
“我学不会妥协。”说完,零往后仰了一下身子,直挺挺地消失于中统们的视野,断崖下的黑暗迅速就把他淹没了。
“搜他。去找尸体,如果有尸体,就找那东西,如果没东西,带回来他的尸体。”阿手命令。身边的中统像鬼影一样散去。阿手独自一人面对着那片黑暗,悬崖之下仍然看不清楚。他双手合了十,指尖顶在鼻梁上,像在思忖,又像一个僧人在给亡灵做法事。
许久,货郎疲劳地返回,从这里绕道下到崖底再上来绝不是个轻松的路程:“没找到。”
“接着找。”阿手放下了手。
“从这地方掉下去,就算落进水里,活下来的机会不到十分之一。”
“从鬼子监狱里活出来的机会有没有千分之一?”
“如果你问我的话,没有。”
“去吧。”
“是。”货郎答应一声,迅速离开。
阿手将合在一起的手摊开,掌心放着零给他的那块铁片。天色渐明,阿手一直站在那里未曾动过,只是不再那样双手合十着那块铁片,他把那东西在手里把玩,那东西已经被他抚摩得发烫了。
货郎和几个手下再一次过来:“找不到。”
阿手沉默,往前走了一步,现在零跳下去的地方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极高的落差,无底的江水,晨雾散去的地方能看见犬牙般的冲积石。喃喃地说:“共党,你如果没死我们就还是对头。这就是命。”
货郎麻木地看着阿手,把枪收回怀里。
阿手退了回来:“走吧。”
“去哪?”
“上海。”阿手最后看了一眼险得让人失衡的悬崖,“他要没死,就会去上海。我们也必须去和修远先生会合。上海。”
43
檐雨滴在天井里的麻石板上,军统的枪手警戒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正屋的门紧闭,两名枪手拿着重武器在那里警戒。
屋子里烟雾缭绕,空气混沌。沉默。
卅四闭着眼睛在想什么。坐得最靠近他的是湖蓝和靛青。湖蓝忽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不吸烟。在靛青的一个眼色中,所有的烟都掐掉了。也就在这时,卅四抬头开始说话:“鬼子想杀我。”
湖蓝一脸鄙夷:“闷半天就说这么句?不是新闻了。”
“你们实力强悍,刺客全军尽没,我想冰室成政要有好一阵的心痛。是的,湖蓝,一赔十的买卖,你觉得赚了。你就不想为什么?日本特工没多大本钱,凭你们上海站的实力就能清他出局,他怕你们,一直就怕,怎么忽然就甘冒奇险了?”
“为了你。”
“我又有什么价值?我只是个但望天下无事,好在西北埋骨的老头子。”
“过谦了。从你出山的第一天,就比修远还要危险。”
“只是因为劫先生习惯把任何不顺从他的人当做死敌。你们说是也不是?”
沉默。在座都是劫谋的得力手下,但正因如此他们很清楚劫谋处世为人的风格。只有湖蓝对此是毫不犹豫的:“先生说你是敌人,那你便烧成灰也还是敌人。”
“跑题了。我对日本人有什么价值?”
“密码。”
“和他们对抗的共产党武装绝大部分连电台也没有。一份可以与延安直接通话的高级密码,对他们并不如对你们来得有价值。”
“这只是你说的。”
“这不是我说的,是他们做的。”卅四开始解去一直裹在伤口上的那条围巾,然后是解开他的衣服,向面前的所有这些人袒露他的伤口。
湖蓝没说话,也没去阻止,他一直也想看看卅四到底伤得怎样。
“好吧,密码本是蛋,我就是鸡,杀了我就是鸡飞蛋打,因此你对我一路照拂,可鬼子怎么就那么急着鸡飞蛋打?”卅四袒露了他的伤口,“水银弹打的。湖蓝说这东西贵得很,也费事得很,你们也只对必杀的紧要人物才用。来杀我的人全部用的这种子弹,什么时候我老头子变得这么值钱了?”
连靛青在内的军统都把视线转开了,只有湖蓝还直视着,直视一个不忍卒视的东西,他会把这当做对自我的一种挑战。但终于连他眼里也流露出了某种恻隐之心:“盖上吧。”
卅四盖上了伤口,他看着所有人,依靠自己的痛苦,他目的的一小部分终于达到:“现在你们不觉得我在玩笑了吧?”
沉默。是的,没人会把这样重伤者的话当成玩笑,谁也不会拿自己的命这样玩笑。
卅四的脸色已经是彻底的灰败,一个伤成那样的人不可能经得起这样通宵的折腾,可现在的状况是他舍了命在折腾别人:“靛青站长,事发的当天是你在带队吧?”
“什么叫做事发呢?最近没少出事,你说的是哪次事发?”靛青是全然在抵触。
“就是袭击我们的上海联络总站,这次打响的第一枪。”卅四好脾气地提醒。
“第一枪是中统放的,也许是共党。这个问死人才知道。”
一旁的湖蓝开了口:“靛青,这种时候说话用不着负气,弄清事情对我们也没有坏处。”
靛青因此而稍改了一下态度:“我们合围的时候卢戡和北冥的人马已经打成了一团,我们进去的时候地上已经不少尸体。”
“北冥已经全军覆没了。”卅四说。
“你那意思是我说什么也死无对证?”靛青瞪着卅四,板着脸,为了一桩必须掩饰的错误,“你们共党也是一样,双方下手都够狠吧?”
“那天活下来的人就全在你们的上海站了,所以我亡命地赶过来。谁参与了那天的行动又觉得有什么不对,能否说出来?”卅四叹了口气,看着这一屋的军统,苦笑,“列位,你们在场的知道什么却又不说,我这千里外赶来的再怎么演绎也是个瞎子。”
回应他的是大大的哈欠,却因为湖蓝的面子而尽可能地无声。
“湖蓝站长,可不可以让他们抽烟醒醒神?”卅四说。
湖蓝因为这忽然公事化的称谓而愣了一下:“抽吧抽吧。”
一屋除了卅四和湖蓝外都是烟枪,顿时开始了打火声和在空中抛扔的烟卷。
卅四继续说:“列位,如果有什么阴谋,未必就是针对我们共产党,再怎么说,在上海,你们才是日本人真正忌惮的实力。换句话说,如果跟一个身在上海的日本特工说起眼中钉、肉中刺,他第一个会想到的就是你们。”
靛青点燃嘴上的香烟,一口气吸掉了小半支。每一个人都用烟塞住了嘴,沉默而用力地吸着。没人去看摇摇欲坠的卅四,尽管他说话和吐血差不多。
沉默。这是有意识的冷场。屋里的烟逐渐厚重得如要凝固。
卅四无奈地看着眼前如同固态的烟幕,军统们也许很高兴有这么道雾障可以藏起更多不想说的东西。困是不困了,但麻木和私心绝不是几支烟就能去掉的东西。
湖蓝厌恶地把烟幕扇开。沉默。
“靛青站长。”只有卅四开口,“这次来也颇有要向贵站道谢的意思。您以往向我方提供的几次情报,对我方的敌后抗战实在是帮了大忙。不论眼前这事如何,我们是一定要向重庆申谢站长的鼎助了。”
好话人人爱听,何况那意味着实在的功劳,靛青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好说好说。”
“我方提供的那些情报也还用得过吧?”卅四又说。
“用得过用得过。南边的几个胜仗,我方将士若是知情就该对贵党说个谢字。只是……嘿嘿。”
“胜了就好,其他都是小事。而且当前时局,站长能这样说话,实在难能可贵。”
“人敬一尺,我还一丈。在上海混了这么久,这点起码还是懂的。”
“我就想站长绝无斩尽杀绝之心。曾经的误会,也许是我方处理不当,也许是中统贪功心切。”
靛青倒摇头不迭了,反正嘴巴上的好人人人会做:“人死了我倒要嘴上积德了。你们上海卢站长,那人是不错的,要说他处理不当我是第一个不信,多少次我要跟中统的家伙白进红出都是他在说和。倒是中统的北冥,那家伙就……哈哈,嘴上积德啊……他跟老卢处得不错,可我就亲眼看着老卢死在他的手上,我是想救没救得上。”
“谢谢。”卅四看着总算开了话匣子的靛青。
靛青倒有些心虚了:“什么意思?你不信。”
“我信。谢谢是因为你也觉得应该救下卢站长,你觉得不该互相残杀,我就该说谢谢。”
湖蓝嘴角现出些不屑的笑意。
靛青挠挠头,他不习惯这样说话:“互相残杀自然是不对,可是……反正该死的不该死的都一股脑死了。”
“靛青站长说得很对,所以我来也绝不是追究责任。说句实话,我们也没有向贵方追究责任的能力。”
“那这从晚上到白天的一通絮叨要干什么?”靛青不解。
“阴谋。”
“什么阴谋?如果我们要灭你们上海剩下的几个小鱼小蟹,还需要什么阴谋?”
卅四疲倦地苦笑:“一上来我就说了,日本人的阴谋,很可能是针对你们的阴谋。靛青站长,你零零碎碎也说过那天的大概,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吗?”
靛青说:“中统是咎由自取。”
“除这个呢?”
“好好的上海,都被他们搞乱了。”
湖蓝终于忍不住拿手指敲了敲桌子:“靛青说点有新意的。”
卅四则在苦笑。湖蓝对诸如此类的平庸推诿只要生了厌离之心便可躲入自己的世界,卅四却得赔了老命去征服:“靛青站长,你袭击我方联络站的目的是什么?”
靛青看湖蓝一眼,看到湖蓝点头。这才说:“其一,我们确认卢站长那天会携带密码;其二,你们有一笔巨款要从上海转道。”
“不是要灭门吧?”卅四问。
靛青又一次急了:“谁他妈的要……”
湖蓝又瞪了一眼:“靛青!”
靛青住嘴,而湖蓝更不客气地转向卅四:“别再做这种明知故问的发问。你清楚得很,国难当头,现在灭共党不是什么大功,大家互相利用,说得过去罢了。”
“是的。我想靛青站长要的是不伤一人,又避免共党坐大,又可以向总部请功,而再见卢戡、北冥之类的旧识又还可以说得过去。这是上海,文明地方,动辄灭门的不是赢家是输家,是不是?”
“是的。”靛青答。
“怎么忽然就成了血流成河?我们可以退一步,死了的同志也就是死了,可你们和中统还是不共戴天。整个上海现在一团混乱,军统中统地下党,个个都自保不暇,再也不能为抗战尽力。那天发生了什么,靛青站长?”
靛青在沉默。
“靛青站长,如果能及早地发现一桩错误。它不是你的错误,是你的功劳。”
靛青于是又看湖蓝。
湖蓝说:“想起来就说。你记得,听你说话的这个人是在我们掌控之中的。”
卅四居然笑了笑:“他说得对。你可以放心。”
“刘仲达。”靛青终于说了一个名字。
湖蓝皱了皱眉:“那是什么玩意?”
卅四解释:“卢戡的助手。”
靛青说:“是中统投靠我们的特工,他多少年前就混进共党内部了。这次行动的情报全是他提供的。事发那天他说中统看出他破绽了,求我们赶快救他。”
湖蓝又开始不屑的神情:“一个长三张脸的家伙?我倒想见上一见。”
卅四笑:“我只怕他还有第四张脸。”
靛青向橙黄递了个眼色。
橙黄点了两名手下,无声地出去。
卅四将疲倦和剧痛着的身躯靠在椅背上,军统们无声地等待,湖蓝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卅四。卅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