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战争-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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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东辉说到此处,站了起来,从泥涂的竹墙上摘下一把无路的鬼头刀。
“这是祖父的遗物。原来,还有他的带血的战袍,那战袍在安沛遭受轰炸时化为灰烬,从我家的小楼的瓦砾堆里只挖出了这把古刀。……祖父在北圻安家落户,在黑旗军奉命回国时,他不愿离开与他相爱的越南姑娘,便加入了越南国籍,成了越南人。……我不再细说我的家史了,我只是说,在越南,尤其是越南北方,仍然有许多民族都保留着中国的文化传统。……尽管越中历史上有许多次互相征伐,但我始终觉得越中两国民族是共着一条血脉,友好相处是两国利益的根本……”
“如果讲起中越两国的历史变迁,那是很值得研究和记述的一个课题,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中越关系的历史主流是和平友好和两国经济文化的交流。”我慢声地附和着,小心翼翼地试水深浅。
“我听苏军医说,你想让我谈谈1950年到1956年将近六年的中国军事顾问团援越抗法战争,这可是说来话长,但我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没有中国同志的无私援助,越南就很难取得抗法的胜利。……从1950年8月,中国军事顾问团抵越,到1954年印度支那停战,越南人民军在顾问团的协助下进行了边界、中游、东北、宁平、和平、西北、上寮直到奠边府,不同规模的八次战役。……孙支队长有个粗略的回忆,他让我给他补充,我看过了,我觉得他回避了许多我们之间的争论。因为那些争论多数是他对我错,”黎东辉含蓄地笑笑,“这个狡猾的孙洪林把难题推给我,让我在他的回忆里填充我的检讨。……”
“失败是成功之母,”我笑笑说,“检讨是智慧之母。人类进步就是从今是而昨非里发展起来的。”
“听说你想到高平、东溪和奠边府去来访。”
“是的,我有这个打算。”
“我看高平东溪可以不去,”黎东辉坦直地说,“没有多少看头,因为那里打的是智慧、谋略和耐力,你在废墟和丛林里是看不出来的,而且还需要有人现场讲解,不了解内情和上情的人除了当时仗是在哪里打的以外,就讲不出多少道理来,我这里画了个边界战役示意图,我可以指着图给你解释,比到现场清晰得多。……”
黎东辉站起来,打开床头上的藤条箱,拿出了一摞材料,纸张虽然参差不齐,叠放得却很工整,可以看出他是一个严谨精细的人,他从中拣出一沓子文稿,摆到我的面前,他说:
“这些材料你可以带回去看,看完之后交给孙支队长,我很羡慕中国同志,他能把一生种种经历写出来出版,传之后世,我则不可能,目前,像我这样的人,还不可能出书,”黎东辉苦涩地笑笑,面呈凄恻。“希望它能出版,然后赠我一册存念。……”
他一边说一边在茶几上铺开了一张图纸,上面标着《边界战役示意图》,这张自很不精确,仅仅是标出了当时的城镇、战斗的位置、部队的番号和进攻退却转移的路线。
“孙支队长大概已经向你介绍了军事顾问团入越的时代背景,我只能简单地说说我当时的心情:那是1945年8月15日,日军宣布战败投降,它给越南革命提供了良好的千载难逢的时机,越南人民在印支共产党和胡志明主席的领导下举行了起义,从投降的日本侵略者手中夺取了政权,9月2日,胡主席在河内发表了《独立宣言》,宣告成立越南民主共和国!”
“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时机,”我立即由衷的赞叹说,“那时的越南解放军力量还很小,这说明胡主席的胆略和英明。……”
“日本投降时,胡主席还在丛林密布的新潮营地。那时越南的解放军只有13个连。在越南共产党的领导下有一个统一战线组织叫‘越南独立同盟’,简称‘越盟’,就是通过这个组织来领导抗敌救国斗争的。
“因为当时的斗争非常残酷,我们只能在中越边界的附近活动,危急时,我们就退入广西境内,所以越南的革命胜利和中国人民的支援无法分开。……自从日军占领整个越南之后,就扶持保大皇帝组织的傀儡政府上台,然后日军又迅猛地击败了束埔寨和老挝的法军,占领了印度支那,日军一投降,越南就形成了权力真空,自然造成了越南革命力量夺取政权的良机。……那时,我们真是振奋极了,河内的投降日军用坦克将自己保护起来,生怕越南人民把他们砸烂撕碎。8月22日,拥护越盟的15万群众举着金星红旗涌进中部古都顺化,要求保大皇帝退位,向越南民族解放委员会交出权力,保大失去了日军的支持,别无选择,宣读了退位诏书,那里面有一句话是应该载入史册的,他说。‘我愿做一个自由国家的公民,胜过做一个奴隶国家的皇帝。’……这就是历史上所说的‘八月革命’。……”
“如果错过这个机会,那真是不堪设想。”我感叹道,“正好插进日军投降,法军和同盟军未能赶到的空档之中。”
“所以,新的政权刚刚诞生,就面临着中(指旧中国)、英、法、日四国军队的沉重压力,而且美军不久也将赶来。胡主席为了迅速扩大武装力量,把解放军改为卫国团,党的南方局也在西贡成立共和卫兵第一师。……
“法国在德国投降后不久,便恢复了殖民者的真面目,向越南派出了远征军。在此之前,美、英、苏三国首脑发表了《波斯坦公告》,宣布以穿越越南中部的17度线为界,该线以南由英军消灭日军并受降,因为它是属于英国蒙巴顿将军指挥的东南亚战区;该线以北法属印度支那境内的日军由中国国民党军队进驻并接受日军的投降。……在英军的掩护下,法军重又回到了西贡,很快就占领了南部地区,18万中国国民党的军队驻在越北,法军才没有向北方继续深入。但是蒋介石政权和法国进行了秘密交易,法国放弃在中国的某些特权,而蒋介石则把驻越的受降部队撤走,让法国殖民军重新进入越南北方!”
“这是蒋介石的一箭三雕。……”我表示共鸣。
“你说,……”
“第一,他换得了法国放弃在中国的某些特权,第二,不让越南落入越南共产党之手,第三,很可能是主要的。就是抽回部队去对付国内的解放战争。……”
“是的,和中国解放战争的汹涌怒潮相反,越南的斗争陷入艰难和危险,那时进入越南北方的法军已经超过10万,我们只好在越中边境进行回旋,最困难时,我们就退入中国境内。这里值得我们特别感谢的是中国帮助我们训练和装备了部队,并且把中国历次革命战争的多方面的经验传授给了我们。……”
这时,我忽然听到黎氏娟欢快的嬉笑和低语声,显然是跟母亲争辩什么和商讨什么,我不懂越语,却能猜出她们是为午餐在作准备。这么说,黎氏娟并没有到施工现场,而是到什么地方去进行采购。好像还请来了什么客人在厨房里帮忙。
黎东辉提议我们休息一会儿再谈,带我到竹楼下走走,在我们下竹楼时,我和阿娟打了个照面,她向我顽皮地嫣然一笑,那意思好像说:刚才我说到施工现场去是骗你的!
这个笑容使我怦然心动,我发现她那莹亮的眼睛里有一种对中国人的眷恋之情,难道乔文亚在陪我去卫生队的那一夜,曾向她谈到过我的到来?谈到过去访问她爸爸的计划?这个笑容里似乎有一种责备:“黎叔叔,你为什么不把阿乔带到我家来?”人的心情真是变幻无定,我想:如果见到这个姑娘之后再跟乔文亚谈他的恋情,会不会还有勇气劝他悬崖勒马呢?
黎东辉边走边向我介绍这座竹楼的修建经过,他说:“那时我由于病情严重从南方归来就住在卫生队里。奠边府战役期间,我的风湿性关节炎就已经相当严重,连年战争使我无法休息,在南方的丛林里,我染上了黄疽型钩端螺旋体病,开头全身无力,呕吐便血,而后高烧达40度,时时处在昏迷状态。……苏军医和白护士长日夜守护着我。……
“祸不单行,我在安沛郊区的家被敌机炸毁,片瓦不存。阿娟和她母亲躲在防空洞里,才幸免于难,孙支队长派人把她们也接到卫生队来。而后从施工现场调了一个排来为我建房。这座竹楼在附近村屯里堪称高级建筑,隐蔽,宽敞,我住在二层,对我的关节炎非常有益。苏军医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治疗非常有效,孙支队长派人回国为我把中药草配齐。……
“钧端病痊愈后,我回到新的家,苏军医下决心在他回国前把我的风湿病根治,因为我的关节炎拖得太久,局部灼热红肿。结节和心脏都已受损,腿脚出现运动障碍。……”黎东辉伸展活动了几下四肢,一往情深地说,“这一切,越南人民不会忘,我们全家不会忘,我本人更不会忘,”他又指着山坡上像工厂里的管道一样弯曲的竹筒引水槽,清亮的泉水像自来水一样流进竹萝村的居民家中,“这是施工部队给村民架设起来的,在村民们向中国同志们致谢时,友谊办公室的一位叫乔文亚的同志用越语说‘我们也是越南人民的子弟兵’!这句人类最美好的感情话使我这个久历战场的老军人泪落纷纷,许多居民都抱住施工部队的同志痛哭失声。……”然后他又指着村寨的房前屋后的防空壕和防空洞说,“这也是施工部队带领村民们挖的!”
薄云布满天空,迤逦西行,越南的旱季清谅宜人。脚下是潺潺的溪水、绿油油的稻田,近处是凤尾竹丛、芭蕉林、高耸蓝天的摈榔和棕榈。远处则是青黝黝的山崖和莽莽苍苍的热带雨林,枝叶繁茂,万木幽深。
我们沿着一条弯曲的沙碛小路慢行,黎东辉的思想好像飞得很远,在往昔的岁月里徘徊;
“我很怀念广西,这不但是我的祖先的故乡,而是它和越南的革命成功密不可分,自从越南共产党成立之后,就遭到法国殖民当局的镇压,在极困难时期,很多革命领导人都进入中国广西以避其锋,在中国人民的帮助下积聚力量,许多革命领导人由我陪同他们进入中国国境,中国伸开友好的双臂像迎接危难中走来的亲人似地舍生忘死接迎我们,胡志明主席自然是数度到过广西,此外还有黄文欢。长征、黄国越、黎广博、阮文明等等领导同志和200多名革命者都得到广西龙津地区人民的保护。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把越南的革命者掩护在自己家中,一住可达数月之久。……”说到此处,黎东辉激动起来,“越南人不能忘记,历史也不能忘记!但是,中国同志也有不够理解的地方。……”
黎东辉点着了一支香烟,猛吸几口,沉静了一下激动起来的情绪,苍白的脸上漾起了一种遗憾的表情:
“这几年来,各地都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互相都有了某种戒心,许多地方好事办成了坏事,引起了许多误解,越南文工团为施工部队演出,他们借口施工紧张不看;在中国和越南共同的节日里请同志们赴宴,他们借口不去;在山里处处是鲜蘑菇他们不采不吃,宁肯从国内运来蔬菜罐头,……这是爱护越南一草一木的曲解,这些举动在使越南同志寒心之后又产生误解。……”
我沉默无言,显然,我们的施工部队受国内政治风暴的影响,大家都知道这样不对,可是,谁也是“不求有功只求无过”,不愿去冲破某些禁区。在国内处处都是语录歌的情况下,像阿娟那种《他知道不知道》民歌,是绝对不能在高炮阵地上唱的,幸好,她用的是越语。……
“为这些事,还有反修问题,我写过信给孙支队长,……这都是不该发生的事!”
我依然牢记孙洪林告诉我的三谈三不谈。只能表示一种模糊的态度,便谨慎地说:
“部队是第一次出国,没有处理涉外问题的经验。……”
“是啊,是啊!在同越南方面的军民关系上应该是一家人,结果分得太清;对援助我们的苏联专家应该内外有别,结果又像在国内那样高喊打倒苏修!”黎东辉不无惋惜地说,“这些失误,叫一些人钻了空子,影响了越中友谊。……”
这时,从竹楼上扑下来一阵菜饭的香味。黎东辉的情绪突然一转,欢快地说;
“咱们得向回转了,今天招待你的不是我,是阿娟,她说我们也不是招待客人,是招待远方来的本家阿叔!
我的心仿佛受到一下猛击,袭来一阵刺疼,就在前天深夜,我还执意把她打入痛苦的深渊。但我还是尴尬地笑了。幸好黎东辉并没有注意我的表情,只顾自欢自愉地讲着:
“阿娟不知从谁哪里知道你是山东省人,还断定你的故乡是大平原,没有山林,所以她一早就发动她的民兵小分队为你采了一篮鲜蘑菇,……还去请来了一位广东籍的侨民大婶,帮她炒菜,……不见得合你的口味,只是表表心意,我们固然是两个国籍,却都是共产党员,为什么不能超越国界讲一点私人友情?为什么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