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尽处-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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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将注释中的文字和前面的顺口溜结合起来,他总算对目的地情况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原来黑石寨眼下虽然已经被日本鬼子占据,但因为兵力不足、当地历史和民情复杂等一系列原因,鬼子只能控制住县城。而出了县城五里以外的地方,就成了马贼、蒙古王爷和江湖豪杰们的竞技场。
不光黑石寨一个县城如此,眼下塞外的大部分地区,包括整个察哈尔省以及热河北部的赤峰县在内,情况都跟黑石寨差不多。日本鬼子与蒙古败类勾结在一起搞的所谓满蒙自治,只能停留在纸面上。所有政令只能在有鬼子和伪军驻扎的府城和县城内施行,出了府城和县城没多远,就彻底化作了废纸一张。而草原上的能算做城市的地方,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其余大部分地区,眼下实际上已经彻底陷入了“蛮荒”状态,谁手中有枪谁说的算,谁麾下弟兄多谁就是官府。
在张松龄此行的目的地黑石寨附近,名头比较响的势力大约有七八个。其中半数以上为马贼,被当地牧民和过往行商称为四大胡子。这四大胡子来历各异,做事风格和手段也完全不同。具体说来,黑胡子周黑蛋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出生于马贼世家。做事风格,也最符合马贼传统。每次打劫商队,如果猎物不反抗的话,则只收取四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的货物做“保护费”,剩余的则留给商贩们保“老本儿”。然而如果猎物“不知好歹”奋起反抗,并且最后又被他给击败,则非但所有货物都会被洗劫一空,连货物的主人,也会被系数砍死,绝不宽恕其中任何一个。
白胡子叫做瓦特莫洛夫,是个从苏联流窜过来的白俄。其麾下弟兄,大多数也是金发灰眼睛的俄罗斯人。这家伙据说从前都是俄罗斯贵族,过惯了鲜衣怒马的日子。流窜到了草原之后,依旧念念不忘复国。终日周旋于蒙古王公之前,希望能得到后者方的财力物力支持。而蒙古王公们则看上了这些白鬼手中精良的装备。每每在和仇家争夺草场,或者进剿马贼的战争中,重金寻求白俄人助战。久而久之,白鬼们就真的沦落为雇佣军,今天帮着这个王爷对付那个国公,明天帮着那个国公威胁这个贝子,偶尔再兼职客串一把马贼,靠王爷们提供的“雇佣金”和商贩们头上收取的“保护费”,日子过得优哉游哉,乐不思蜀。
黄胡子大号叫蒋葫芦,原本是张学良麾下的一个连长。“九一八”事变之时开了小差,带领麾下弟兄入山落了草。之后又因为向鬼子出卖东北抗日联军的行踪,遭到赵尚志的重手打击。在东背三省无法容身,夹着尾巴逃到了草原地区。
毕竟受到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并且有一定的指挥经验,蒋葫芦带领所部残匪到了草原上之后,立刻成了羊群里的骆驼。非但将旧的马贼老大周铁木,也就是周黑子的老爹拉下了绿林道头把交椅,而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整合了一只眼、没尾狼、元上元等数十伙小股马贼,一跃成为察哈尔境内都数得到的大绺子。
但蒋葫芦的势力虽然庞大,在当地的名声上却非常不堪。原因是他行事完全不按马贼的规矩来,打劫商队时,无论猎物是否反抗,都会将货物抢光,并且绑架一部分行脚商,命他们写信向家里要钱来赎票。结果害得有很长一段时间,大小商队都绕着黑石寨走。严重影响了当地蒙古王公们的生活质量。于是乎,几个互相不服气的蒙古贵族罕见地联了一次手,并且出钱邀请“白胡子”一道入草原“剿匪”。蒋葫芦于西拉木伦河畔被白俄骑兵打得大败,所部喽啰十去七八,仗着脸皮足够厚马腿足够长,才在几个心腹的舍命保护下勉强逃出了生天。从此元气大伤,直到去年秋季才重新出来活动。
“少爷你如果跟人搭伴儿走的话,万一遇到黑胡子或者白胡子,尽量别主动招惹他们。通常商队也不准镖师们反抗,老老实实交一笔“保护费”完事儿,反正给官府上税差不多也得这个数!”唯恐张松龄看不明白自己写的笔记,赵仁义在旁边低声讲解,“如果遇到了黄胡子蒋葫芦,则能跑就跑,千万别逞英雄。据当地百姓说,落到黄胡子手里之后从来没有人能囫囵个出来!”
“嗯,我记住了!”张松龄轻轻点头,“不过你放心,我出了张家口的关卡之后,就不会再跟任何商队搭伴儿走。免得遇上什么麻烦,彼此之间互相拖累!”
“少爷如果自己走的话,得当心野狼。草原上的野狼要么碰不到,要碰到,就是成群结队,比土匪还可怕!”听自家少爷说得轻松,赵仁义忍不住再度出言提醒。
“那我尽量白天赶路,晚上就找村子借宿,总行了吧!我总不能倒霉到连白天走路,都被狼群给盯上的地步!”受不了赵仁义的啰嗦,张松龄回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这不是担心您么?”赵仁义搔了搔头发,满脸委屈。但很快,他就忘记了张松龄的无礼,又热心地啰嗦了起来:“剩下的那个红胡子,姓王,名字我不太清楚。听人说,他打着一面替天行道的大旗。只勒索蒙古王爷、贝勒,从不抢劫小老百姓。遇上商队,也不收任何保护费。如果商队执意要给,他们就负责护送对方到目的地。价格比雇镖师还要便宜!”
“有这等好事?!那还不人人都故意从他的山寨下走?!”张松龄兴趣一下子就被提了起来,摇了摇头,皱着眉头反问。
赵仁义终于有了展现才华的机会,笑了笑,得意洋洋的补充,“那边哪有什么正经的高山啊?跟咱们老家的泰山比,都是些小石头包和小土包。并且都荒得很,整座山上都见不到几棵树,根本不能拿来当老窝用!”
“没老窝,他们平常住在哪?”张松龄脑海里的土匪形象,还停留在水浒传中的描述上。愣了愣,继续追问。
“马贼,马贼,上了马,才是贼!平常不出动时,就找个避风向阳的地方扎毡包,喝酒放马,看上去跟普通牧民没啥区别。反正草原上空地多,走几百里路见不到一个村子的情况多的是!”
“噢!”张松龄还真想不出,几百里不见人烟的景象到底是什么模样。瞪圆了眼睛,满脸茫然。
赵仁义越说越得意,话头也距离正题越来越远,“上回我跟大少爷去贩货,赶着骡车走了三天三夜,才找到一个蒙古人的部落。中间有好几次,我都以为要走丢了,这辈子再也回不了老家了呢!”
“那这几句呢,就是跨宝刀,骑红马这几句,到底是什么典故?!”张松龄没心情听他讲冒险经历,敲了敲小本子,大声提问。
“这个”赵仁义很不情愿停止吹嘘,苦着脸补充:“这几句就简单了,黑石寨那边,原本是蒙古乌齐叶特部的地盘。具体分为乌齐叶特前旗,乌齐叶特后旗,乌齐叶特左旗,乌齐叶特右旗。有两个王爷,一个国公,一个贝勒。左旗王爷姓白,汉名叫做白音,家里头特别有钱。平常最喜欢骑红马,带金刀,四处招摇。右旗王爷在三年前病死了,膝下没儿子继承家业,只有一个叫什么琴的丫头。这丫头从小被当小子养,性子比男人还野。前旗的国公和后旗的贝勒,见到她的马队都躲着走!”(注1)
“呵呵!”张松龄眼前,立刻又闪过孟小雨的影子。如果生在蒙古贵族之家的话,恐怕孟小雨的形象不会比那个什么琴逊色多少。都是被当做假小子养大,都是比男人还要干脆果决的性子。
“至于这个入云龙。”赵仁义的声音突然放低,满脸神秘,“这个人,是草原上最了不起的英雄。不但在察哈尔有名气,热河,绥远,甚至漠北各地,只要提起他来,都会有人挑大拇指。这个人跟红胡子一样,也是专门跟蒙古王爷做对,从不欺负小老百姓。遇到谁日子过不下去,还会偷偷往毡包里丢一些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据说察哈尔那边得到过他好处的人很多,但谁也说不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注1:乌齐叶特部,明代蒙古部落名。后来已经消失。文中乌齐叶特四旗的名字,属于笔者杜撰。请勿与现实对号入座。
第二章 山居 (四 上)
“这个入云龙,倒也有点儿意思!”见赵仁义一脸崇拜,张松龄笑呵呵地在旁边捧哏。对方嘴里的塞外和他以往去过的任何一处地方都大不相同。这让他对即将展开的旅途充满了兴趣,甚至在内心深处,隐隐多出了几分期待。仿佛此行不止是为了去杀人报仇,而是要去开始一段与以往不同的生活,进行一场全新的历练与冒险。
冒险是深藏在男人骨子里的天性,越是年青,越不愿意重复从前的日子,特别是从前的日子当中,还充满了太多太多的遗憾和无奈。
在少年的冒险天性驱使下,张松龄又问了很多关于此行的目的地,黑石寨的事情。有些问题是他刺杀汉奸朱二必须做的准备,有些则纯属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大伙计赵仁义难得能在自家少爷面前找到一个炫耀机会,对所有问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即便自己一时回答不上来,也要东拉西扯地胡乱编排一番,反正凭着二人之间从小玩到大的交情,日后张松龄即便发觉他是在信口开河,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在谈谈说说当中,一上午的时间就飞快地过去了。看看外边的日光已经热得能晒糊窗户纸,赵仁义站起来,快速推开屋门,冲着楼下喊道:“东子,顺子回来没有?我让你们点的午饭呢,让厨房赶紧送上来!”
“回来了,回来了!”被唤作东子的小伙计连声答应着,转身去安排厨房上菜。先前被打发去给张松龄买良民证的顺子,也笑呵呵地走上搂,双手交给赵仁义一个牛皮纸信封。赵仁义抽出信封里的良民证,先对着阳光仔细检查了一遍做工。待确信其的确到达了以假乱真地步之后,才满意地冲着顺子点点头,低声吩咐:“嗯,辛苦你了。进屋吧,等会儿东子上来,咱们几个一起吃饭!”
“不辛苦,不辛苦!”小顺子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您和三,您和客人一起吃吧,我跟东子两个去伙房随便对付一口就行!”
“让你吃,你就吃,别那么多废话!”在小伙计面前,赵仁义将前辈架子端得十足,“吃完饭,我还有事情要安排你们两个去做!”
“那,那我就谢谢六哥抬举!”不敢违背赵仁义的命令,小顺着侧着身子走进门,从洗脸盆架子下层抓起一块干净抹布,手脚麻利地帮忙擦拭桌椅。
不一会儿,东子也领着几个客栈的伙计走上二楼。将几样精心准备的山东特色菜肴在桌子上摆好,然后向赵仁义和张松龄两个各鞠了一个躬,倒退着向屋子外走。
“东子,你也留下一起吃饭!”正在拉开窗帘的赵仁义背对着大伙命令,“把酒给倒上,今天高兴,每人可以喝两杯。喝高了不准撒酒疯!”
“哎,谢谢六哥,谢谢三,谢谢三爷!”东子受宠若惊,欠着半个屁股坐在了靠近门口的椅子上。
同样是给张记货栈打工,他和顺子这种连学徒资格都没混上的伙计,和经历过东家亲手栽培,并且已经出徒的大伙计赵仁义,地位有着天壤之别。平素甭说坐在同一张桌子吃席面,就是在路上随便打尖,都得先服侍着赵六哥吃饱喝足了,自己才敢抽空嚼几口硬煎饼。而今天,赵六哥非但非要拉着他们两个同席,而且还准许他们碰酒,简直给了天大面子。当然,得了这个面子之后,赵仁义再安排他们干什么,他们也轻易不能再拒绝。
“今天遇到三少爷的事情,除了老东家和大少爷之外,跟谁都不准再提起!”待送菜的伙计们都已经走远,赵仁义用筷子敲了下桌案,正色提醒,“若是谁嘴巴上没有把门的,给货栈招来麻烦。即便老东家过后不愿追究,我赵六子也绝对让他在鲁城混不上饭吃,连着爹娘都跟着丢人!”
“六哥放心,我们就是再坏了良心,也不敢出卖三少爷和老东家!”顺子和东子立刻站了起来,信誓旦旦的保证。
“坐下,我不是不相信你们,之所以提前跟你们两个说这些,是为了你们好!”赵六子看了看二人,又看了一眼张松龄,板着脸命令,“三少爷是什么身份,想必你们两个猜也能猜得到。眼下咱们山东虽然被日本人给占了,但凭小鬼子那德行,恐怕嚣张不了太久!”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顺子和东子连连点头,看向张松龄的目光里边,无形中又多出了几分畏惧。
凭心而论,张松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什么身份。他头上那个少校的军衔是追赠的,一旦被国民政府发现他还活在世上,恐怕收不收回去还两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