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器时代-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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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曹寅派人来请钦差大人视察苏州织造局,苏州织造局是江南织造署下辖的三个局之一,也是最大的一个局,养着数万工匠,上千织机,织造局的长官叫做所官,也是个实打实的肥缺,苏州局的所官不是别人,正是曹寅的儿子曹颙,一个四十岁左右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此时父子俩人都换上了乌纱红袍,笑容满面的在织造署衙门等着钦差大人,只是两人的眼圈都有些浮肿,笑容也有些生硬,怕是昨晚没有睡好。
由于是公务视察,刘子光也换了正经的麒麟补子的大红袍,没有骑马,坐进了一顶八抬大轿,一行人从织造署衙门出发,浩浩荡荡直奔苏州织造局下属的织染局而去,一路上官差鸣锣开道,肃静回避的黑底金漆牌子举的好似一片小树林,三顶官轿左右是挎着佩刀的兵丁,苏州大街上早被清扫的干干净净,老百姓都缩在路旁敬畏的看着钦差大人的队伍不敢喧哗。
织染局又称北局,是苏州织造局下属的一个大型工厂,顾名思义,工厂兼顾了纺织和印染的职责,视察队伍来到北局大门后,大批身着整洁白布工作服的工匠们列队在门口欢迎,曹寅父子在前面引路,领着刘子光走进去,只见工厂内一切机器设备摆放得井井有条,工人们也在有条不紊的工作着,各种颜色的绸缎布匹整匹整匹的晾在半空中的杆子上,阳光照下来都变了颜色,小型游泳池一样宽敞的染池里是红蓝黄色的燃料,这些都是基本色调,如果想得到更复杂的颜色可以通过多次漂染实现,比如蓝色加黄色可以得到绿色,红色加黄色可以得到橙色,看来工匠们已经掌握了颜色搭配工艺上的技术。
工匠们看到大人们前来视察,都恭恭敬敬的停下手上的活计跪下来磕头,参观了一圈以后,钦差大人被请到公堂上奉茶,随意谈了些印染方面的事情之后,刘子光提出想找两个普通工人聊聊,曹寅立刻答应,让儿子出去找了两个工人进来。
两个工人相貌端正,面色红润,跪在地上举止得体,对答如流。当刘子光问到他们一个月能领多少口粮,够不够养家糊口的时候,两人立刻滔滔不绝的说起织造衙门的好处来,在他俩的形容之下,江南织造的工匠们简直就是社会主义制度下的花朵,不光按月能领到每人六十斤的口粮,还有二两银子的津贴,除此之外厂里还发衣服穿,像这种白色的棉布工作服一年发两套,冬天还发棉袄,除了养活一家人之外,还能接济几个穷亲戚呢,说到后来,一个工匠眉飞色舞的表示,托曹大人的福,过年的时候他准备添一条乌篷船给儿子跑运输用,另一个也不示弱,说家里靠他的津贴已经在乡下盖起了三间大瓦房。
“曹大人真乃厚德之人,本官佩服。”两个工人退下之后,刘子光赞了曹寅一句,小老头赶忙谦虚了几句,让儿子拿出织造局的生产台帐给刘子光看,大致就是每年每年的产量,增长率之类的东西,刘子光胡乱翻了两眼就放下了,他可是干过铁厂账房的人,知道账本是最容易造假的,这东西看与不看没什么区别。
“本官奉旨巡视江南,总揽全局,这稽核账本的工作就交给随行的户部官员来办吧,本官看织造厂管理的甚好,咱们不妨再多走走看看。”刘子光道。
“钦差大人所言极是,那咱们再到总织局那边去走一遭吧。”曹寅很爽快地答应了。
一行人走出织染局,刚要登轿时,忽然远处有一人飞奔而来,几个苏州府的官差想去拦阻都被他一膀子撞开,眼看着就要被他冲到近前,曹寅的护卫们都把钢刀抽了出来,刘子光的侍卫也拔出了短火枪瞄准了那人,上次刺客阻击火车的事件还没有查出来是谁做的,红衫团的侍卫们可不敢有丝毫马虎。
就在侍卫要开枪的一瞬间,那汉子终于被三四个官差扑住压在身下,他力气极大,居然用力一掀把身上压着的几条汉子都掀翻在地,再次妄图向这边冲过来,可是没跑出一步,脚被人抓住,再次被摔倒在地,眼看着更多的官差扑过去,那汉子心知冲不过来了,大声喊道:“钦差大人,草民有冤!”
“快快拖将出去,有什么冤情让他去找苏州府,惊扰了钦差大人可是死罪。”曹寅一边斥责着手下们,一边偷眼观察刘子光的反应。
有人在织染局告状,那肯定和江南织造脱不开干系,刘子光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呢,现在正是天赐良机,他当即喝令侍卫将那名喊冤之人带过来。
曹寅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千算万算就是把这个刁民给漏在外面了,如果钦差大人揪住这个小辫子可就难看了,虽说不是什么大罪名,可终究是个麻烦事。
刘子光不去管曹家父子难看的脸色,径直回到织染局的公堂,升了公座,让人把喊冤之人带上堂来亲自审理,曹家父子无奈,也只好陪着听审。
“你姓甚名谁?状告何人?”刘子光坐在公堂之上倒也有几分官威。
“小人姓花名炮,是织染局的二等工匠,小人一告江南织造署曹寅侵吞公款,贪墨工匠口粮;二告苏州织造局曹颙指使恶奴,砍断家我爹的手臂,三告曹府小少爷曹沾,奸淫我妹子,导致她悬梁自尽,一尸两命。还望青天大老爷给小民做主啊!”
那汉子一口气说完之后用力的在地上磕了十几个响头,直磕得地砖都碎裂了,额头上一片血淋淋的刹是惊人。
居然有这么猛的料,一口气把曹家祖孙三代都给告了,这件事有搞头啊,刘子光心中大喜,脸上却如同秋水一般平静,织染局不是按察司,公座上没有惊堂木这样扮演晴天大老爷的道具,刘子光只好将就着拿起一方端砚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冷声喝道:“大胆花炮,你可知道诬告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么?是死罪!本官现在给你一刻钟来陈述,如果所说的属实,本官一定秉公处理,如果是你信口胡言,那你可就死定了。”
花炮再叩首道:“谢青天大老爷,小人只求能够伸冤,早把性命置之度外了,这曹家父子一直以来侵吞我们匠户的口粮,本来朝廷定的规矩是每个正匠每月有六十斤粮食,可是咱们从来就没足额领过,即使领到也只有不足半数的陈年秕谷,最近半年更加不堪,工匠们只能领到不足三成的口粮,一家老小天天喝粥都只能喝稀的啊,可怜我家老父身为织染局的高手工匠,领头为大家鸣不平,结果被曹颙这个狗官指责为恶意讨薪,还指使恶奴砍断了老人家的手臂,我爹一生为织染局出力无数,改良织机,独创染料,没想到最后落得如此下场;还有我妹子花珍珠,因为家里揭不开锅只得送入曹府为奴,半年前妹子被曹府赶了出来,说是不守规矩勾引小主人,其实她是被曹府那个风流成性的恶少曹沾给奸污的啊,最后我妹子悬梁自尽以示清白,死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成形了。我娘亲为此哭瞎了眼睛,原来的洗刷工作也不能干了,现在姓曹的又要把我也赶出厂子,这是把我们一家人往死路上逼啊……”
花炮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他身上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花衣服,面有菜色,头发也满是油腻,脚上连鞋子都没有,一双手也染满了颜色,皮肤多有溃烂之处。
这样的惨案真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那些稍微有点良心的苏州府差役都偷偷把脸别过去落泪,红衫团的侍卫们怒目圆睁,瞪着曹家父子好像要把他们生吞了一样。
“曹大人,这个工匠所说的可否属实?”刘子光冷笑着问道。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底了,这个姓花的工匠所作的控诉的可能只是冰山的一角,如果深挖下去,恐怕还有更多的惊喜等着大家呢。
第五卷 江南 第6章 快刀乱麻
刘子光冷笑着质问曹寅,曹寅是江南织造的总负责人,哪里认得这寻常工人,于是他将探寻的目光瞧向自己的儿子,曹颙眯着眼盯了那工人一眼,拱手对刘子光说道:“启禀钦差大人,此人根本就不是织染局的工匠,他所说的一切都纯属子虚乌有,至于他所说的什么花珍珠,更是造谣中伤,曹家根本没有这号丫环。还望大人明察。”
“大人啊,小人从十四岁开始就在织染局做工,至今已经有十个年头了,怎么能说不是织染局的人呢,这些工匠都认识我的,我家妹子本名花珍珠,在曹府的名字是花袭人,曹府那些下人们也都是知道的。”花炮急忙辩解道。
“来人啊,叫几个工匠过来认人。”刘子光喝令道,侍卫立刻到后面找了几个工匠过来,可是那些人见了花炮之后都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过了半天才有个人站出来说:“回大人的话,这个人咱们都不认识。”刘子光定晴看答话的人正是刚才说攒钱买乌篷船的那个工人,他制止住刚要开口争辩的花炮,把那名工匠叫了过来问道:“把你的双手伸出来。”
那人迟疑着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抬眼去看曹颙,后者立刻将眼神挪开,工匠无奈,只好将两只白白胖胖保养得极好的手伸出了摊在大家面前。
“花炮,把你的手也伸出来。”
花炮闻言赶忙伸出两手,只见两只被染料浸泡的五颜六色的手已经有不少地方溃烂了,指甲盖里也全是经年的颜料印迹。
“谁是工匠,谁不是工匠,还用本官说么?别说这些肥头大耳的工人了,就是着工厂八成也是假的,你们真以为本官那么好骗么?哼!”刘子光严厉的眼光扫过曹家父子,语气逐渐重了起来。
“青天大老爷啊,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他们用来应付上官视察的,真正的染坊尚在一里之外。”花炮这次冒死告状也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来的,据京城回来的老乡说,这回前来苏州的钦差大人是个出了名的青天,最喜欢帮穷人打抱不平,所以他才有此一举。没成想传言居然是真的,这位大老爷果然是明察秋毫。
“咱们到真正的染坊走走吧,两位曹大人难道不想让本官去看么?”刘子光冷笑道,曹家父子尴尬万分,这个漂亮整洁的织染局示范场地是专门弄出来给上官视察用的,多少年都过来了也没有人较这个真,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如此的不识趣,难道真的是要和曹家为难到底了?
刘子光毕竟是身负皇命的钦差,曹家父子无奈之下只好陪同着一起到一里之外真正的织染局去看,花炮在前面领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地方,只见此处和布局和刚才的工厂基本一致,但是工作环境要差上十倍都不止,噪音、粉尘、湿气、温度都极大,缫丝机的热锅烟雾腾腾,蒸汽驱动的纺织机、提花机单调的重复着机械运作,染坊里的气味刺鼻,能把人熏晕,工人们身穿破旧的衣服忙忙碌碌的工作着,没有人注意到这群乌纱圆领的官员的到来。
“老少爷们儿们,钦差大人被我请来了,大家有什么冤屈赶紧说啊。”花炮大声叫道,工人们惊愕的回头看过来,却没有人响应,直到身穿官服的刘子光亲自发了话,这些目光木讷的工人们才停下手上的活计逐渐围拢过来。
看见工人们围拢过来,曹颙向手下一名管工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扯着嗓子喊道:“大家不要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钦差大人走后曹大人都会帮大家解决的。”
听了这话,工匠们又不敢说话了,管工的意思很明白,钦差大人只是到苏州公干而已,曹家可是执掌江南织造署数十年之久的老地头蛇,现在贪图一时嘴快把曹家告了,等钦差一走还能有个好?
“狗东西,钦差大人还没发话,哪里轮到你在这里装大!”刘子光身后的侍卫也不是省油的灯,看到自家大人面露怒色,径直就上去将那个胡乱说话的管工一把揪住暴打起来。
曹家父子的脸色变得很差,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可是此时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跟着帮腔:“这狗东西着实该打。”
工人们看到吓唬他们的管工被钦差大人的随从暴打,曹家父子也是一副老老实实没脾气的样子,感到似乎讨回公道的机会来了,于是一个个七嘴八舌的控诉了起来,大多是指责织造局无故克扣他们的口粮,少发甚至不发口粮,即使发放了也是掺了许多沙子的陈谷,更有工匠因公受伤的,不但没有一分银子的抚恤,还被无情的干出了工厂,在外面凄凉的死去。平日对工匠的打骂殴打就更不要提了,绝对是家常便饭。
织染局的工匠们有许多是北方来的难民充当的,所以他们说的话刘子光都能听懂,他越听越生气,这简直就是黑心资本家嘛,剥夺工人的剩余价值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不是工人是奴隶!
刘子光不是盲目的善良之人,他明白要想压低成本就必须在人工上入手,当年利国铁厂用他们这些奴隶不就是如此么,恐怕比这些工匠还要更苦一些,可是铁厂是私人企业,江南织造是朝廷的产业,赚取的银子都应该上交国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