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内新传-第4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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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得很,没掀桌子,那就说明你已经有了足够的觉悟,知道在这里必须要作出妥协,才能保证辽国的存续。”高强被他这样反将了一军,心里反而喜欢,嘴上登时软了几分:“大石林牙说笑了,方我兵云集燕云时不向贵国攻伐,难道于此诸军逐次回军之时,反要与贵国大动干戈不成?天下焉有是理!然则萧驸马与大石林牙既奉贵国国书,则亦必有腹案,何妨坦然言之,免得大家你猜我我猜你,徒然坐费时日?”
普通来说,谈判的底线是最大的筹码,谁都不会轻易泄漏给对方,以免落入被动。然而高强这个提议却甚合两位辽使的心意,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如果在谈判上耗费了太多的时间的话,一旦贻误军机。甚或上京都被女真打破,那时节再要大宋的援兵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当下萧特末便也一条一条地列了出来,主要是燕云划归大宋所有,其的百姓无论胡汉,皆为大宋子民。纵使有人北逃入辽,辽国也须得予以遣返;其次辽国将与西夏解除盟国关系,也就是说往后就算大宋把西夏给灭国了,辽国也决计不会发一卒援兵:其三即是高丽从此不为辽国的属国,任凭大宋与之议交;其四是两国岁币从每年五十万减至每年三十万,恢复到澶渊之盟的水平。
这其余几条还罢了,当高强看到第四条的时候,眼睛登时就直了。
心说你都被我打成这模样了。还敢跟我要岁币?反了天了!
登时就把脸拉了下来:“余事尚有可议,岁币决计不许,非但不许,辽国尚须每年贡我大宋马万匹,牛万头,此外许我大宋每年向辽人买马十万匹,牛十万头。”
萧特末这时也对高强有了点了解,当下沉住气道:“高相公有所不知,我北地田土贫瘠,往年国中税赋之半皆自燕云,今两地若归还南朝,朝廷用度极乏,又不得征于各属国,如何保得朝廷体面?自知这岁币之赐有所不宜,然实出不得已,若南朝能许时,下官愿应许我辽人每岁于边市向南朝卖马及牛羊秦驼,只须南朝有钱来买时,任凭交易,决不阻拦,每岁至少牛马各十万,如何?”
这话说得倒恳切,但高强还是想不通,正要发飙时,宗泽从旁边轻轻踢了一下高强的脚跟,高强到嘴的话便收了回去,挥手道:“说了半晌,口也干了,不如且请两位使节奉茶,稍坐片刻如何?”那两个自然了然,也就同意罢会。
高强吩咐人上茶点,自己与宗泽转到后进,宗泽便道:“相公,北虏不治食货,其民又迁徙不定,故而每岁岁币对于辽国朝廷甚是紧要,不可或缺,若是买牛马时,只须天灾允许时,他却无妨。今下官有一提议,何不改岁币为朝贡,命辽国岁时进贡牛马,我则量价优给之,将这岁币之赐便加在其中给了他,岂不了当?须知北虏劫掠成性,倘若国中无资财时,不免连年兴兵犯界,我兵处处严备不得休息,其费远过于岁币也。此则祖宗澶渊之盟赐给岁币之深意,伏惟相公深体之。”
高强望望宗泽,一脸的恍然大悟,宗泽不明其意,还道自己说了什么蹊跷话语。原来高强心中却想:“我说明朝以后朝廷每年都作冤大头,对于远来朝贡的各部落,都是来得少,去得多,完全不懂得作生意的道理,颠倒根子在这!看来面对北方的异族劫掠,是个儒家大臣都能想出这点子来啊,既有了面子,又能够满足北方异族对于银绢的需求,当真是个好办法!”
其实要说起来,对于习惯了农耕社会思维的儒家大臣来说,能采取这样的办法解决北族劫掠的问题,已经算是达到极致了。要知道中国北方土地贫瘠寒冷,那帮狼崽子从来都是看着南方的华夏大地口水直流,一有机会就要南下劫掠一番,其实也就跟啸聚山林的绿林好汉一个性质,文明社会的寄生虫而已。
然而站在中国的角度,对于这些异族的劫掠当真是头痛无比,那大片鸟不生蛋的破地方,打下来也没用处,就算是大肆扩充军备,把他打个服服帖帖,你横是不能把人家都杀光吧?哪怕是蒙古人那样的屠杀,到头来也没能灭了多少民族。
于是乎,朝贡贸易就成了最好的解决办法,一方面是万方来朝,给足了中央帝国的面子:另一方面中国的财富也借着这个渠道输送到了异族的手中,暂时满足一下他们的贪婪。假如用现代人最熟悉的社会现象来打比方的话,这就等于是一个富翁给当地流氓交了保护费,不比你请一百个看家护院省钱么?
身处这样的环境,高强才彻底看清楚了朝贡贸易的本质。可是,从明代的实践看来,这种朝贡贸易其实也就是扬汤止沸,根本解决不了实质问题,那些蒙古人、女真人什么的,该抢还是抢,该朝贡还是朝贡,明朝九边照样是驻兵百万,耗费钱粮无数,显然这帮狼崽子比中国的黑社会流氓都不如,连保护费的潜规则都不懂。
既然现在站在这里是一个思想超越了古人的衙内,难道还要重新走这样的老路么?
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一六章
要问高强有什么办法?其实也不新鲜,就跟当初拿来诱惑女真人的办法一样,把辽国物产在大宋京城的物价一说,然后允许辽国将来每年都能直接参与这样利润丰厚的贸易。
说起来,其实辽国在物产这方面比女真人还不如,女真人好歹占着白山黑水,北珠、人参、生金、蜜腊、名马等等,物产甚是丰富,只要肯下功夫去劳动,不愁没东西来向中国出售。辽国在这方面就差得远了,主要就是些畜产,比如牛马什么的,这类东西要说中国也是需要的,然而运输费用和本身价值相比起来就高的离谱,不象女真人那些物产,都是些体积小重量轻、价格高的好货色,适合长途贩运。
萧特末和耶律大石也不是笨蛋,这中间的帐算算也就知道了,不要说辽国连年灾荒,牲畜死了不计其数,就算是丰年牲畜蕃息,想要指望从互市中获取足够的利润的话,那难度也是相当大的。况且说到做生意,两位辽使颇有自知之明,历来和大宋的贸易都是处于逆超——这个名词他们并不知道,但是两国边市开了百余年,谁更赚钱还是知道的——状态,哪里能讨了好去?这么一来,高强关于以互市代替岁币的提议就显得不那么有吸引力了。
眼见这两个冥顽不灵,高强心头火起,向耶律大石道:“区区三十万岁币,对于我中国乃是九牛一毛,之所以不许者,乃是此事于理不当。既然贵国所需者银绢而已,我意可以牛马畜产市易得之,此乃正道也,何两位使人俱不允可,莫非惟有抢掠所得方是正道?若真如此,欺我中国剑不利乎!”
见高强要翻脸,萧特末和耶律大石也软了。所谓形势比人强,要是只为了这点小事导致谈判不成的话,那真是舍本逐末了。
一旁宗泽又唱白脸,说什么南北之间素有商贾之利,辽国只是贪图岁币来的容易,却不晓得市易之所得远胜于此,倘若能苦心经营一番,也未必就比讨要岁币来得少了。
一番软硬兼施,这岁币一条算是议定了,两国边界上开市,大宋允许辽国每年在边市上卖给中国牛马若干,其价由宋辽两国使者参照汴京博览会中的物价,量减沿途运价之后予以制定。其实中国除了需要耕牛战马之外,当时汴京每年都要消费羊数十万头,其中大多数都是从辽国进口来的,只不过辽国人不懂作生意,这些货物多半都是被象李应这样的汉人走私过来的而已。
有鉴于此,高强也以私人名义给两位辽使支了一个招。辽人不懂作生意不要紧,直接把这每年边市上的交易额分成若干份,向民间商贾公开招标,也莫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总之价高者得,只须这个交易体系形成了,单单象这样每年卖一次国际贸易配额,就足够辽国朝廷的开销了。
好不容易,算是把这一条给议定了,然而回过头来再一看,居然大家忙了一天下来,只是议定了一条最细微的问题,可见外交谈判之难!高强这边是不必着急,耶律大石和萧特末却是心头火烧,一面和高强、宗泽拱手作别。一面心里暗下决心,明天说什么也得加快进度,把两国疆域问题给解决了!
将二位使节送到宫门外,高强与宗泽算是完成了一天的任务,相视一笑,亦各自回家。这边刚刚与宗泽话别,高强还没上马,只听后面一声呼唤:“那前面敢是高枢密?且留步!”
声音略显稚嫩,听上去很是陌生。高强甚是诧异,转头一看时,肚子里就在叫苦:“我的祖宗,怎么在这里撞见他了?”
要问来者何人?只见一个少年,身上穿着王爵专用的蟒袍,头戴冲天紫金冠,手中横持玉如意一柄,举手投足间尽是一派金马玉堂的富贵之气;往脸上看,这少年生得面红唇白,眼睛稍细,虽略带阴柔之气,也不失为少年英俊一名。但这都不是问题所在,关键是他的长相居然和当朝天子赵佶有五六分相似!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赵佶第三子,现在爵封嘉王的赵楷便是。
赵佶这个皇帝,在中国历史上有一绝,那就是精子活跃度很高,一生有六十多个子女,据说被掳到北国之后还生了十几个,不过高强始终觉得这些在金国出生的龙子龙孙,其血统大有可疑之处,故而可以忽略不计。单单计算在大宋出生的这些子女,赵佶也创造了一项中国皇帝生育界的记录了。
在赵佶的三十多皇子中,长子赵桓业已立为太子,次子乃是当今郑皇后所生,不过早夭,再下来就是这位三大王赵楷。而长子赵桓谨言慎行,仁孝懦弱,素来不为赵佶所喜,倒是这三大王赵楷,不但长得象赵佶,才华为人也象,都是一般的才华横溢,为人轻佻,父子两个相投得很,故而在历史上的徽宗朝,这储君之争一直闹得沸沸扬扬,甚至于有种说法,说这北伐燕云的大军主帅,其实原本是想要派赵楷的,只是后来由于各种原因方才作罢。
当然现在赵桓刚刚立为太子,这赵楷年纪更小,今年才十五岁,太子之争还没现出多少苗头来。原本高强从燕京回来的时候,赵楷便曾多次遣人致书,说道想要向高强学习理财之道,只是现今高强唯恐不够低调,哪里肯再趟这一遭浑水,是以与老爹高俅商量之后,便回书婉拒。
打那以后,大约赵楷从这封书信中看出了高强的心意,也就不来自讨没趣,高强有日子不见对方的动静,自己又忙地脚不沾地,也就渐渐把这事给放下了。只是不料今日竟会在宫门处狭路相逢。
按照大宋官场的礼数,亲王是第一等人,与宰相均礼,比执政尚且要高出一阶,况且是赵楷主动向高强招呼,因而就算肚里再不情愿,高强也只得抢行几步,向赵楷躬身施礼。好在宋代不是清代,若是换了满清,要高强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自称奴才屈膝下跪,那还不如杀了他头了。
赵楷忙打拱还礼,别看人还没成年,礼仪举止可是从小经受严格训练的,进退之间丝毫不乱。待双方礼毕,赵楷便向高强笑道:“适才进得宫门,远远望见相公白马,是以孤王一眼便即认出。这匹宝马当真万中无一,想来高相公领兵平燕之时,骑着这匹宝马冲锋陷阵,定是所向披靡了。”
这原本是一句普通的奉承话,高强虽然是出身太尉府,不过却属于帅臣,论理是不必他身先士卒的。然而高强心中就不愿和赵楷扯上瓜葛,生怕惹了嫌疑,一听他夸奖自己的坐骑万中无一,登时就想起历史上韩世忠得到过一匹好马,自己不敢骑,献给了皇帝,说此马过高,骑乘非人臣礼。赵楷这句话是不是也在找我的岔子?
忙笑道:“三大王过誉,此马乃是九年前出使辽国之时,托人在民间买得,哪里是什么万中无一的好马?如御苑之中驻骥之属甚多,皆胜于本相这匹老马。”
赵楷一怔,忽而笑道:“高相公莫非对孤王有甚成见?乃先前婉拒师从之请,而今道左相逢,言语中又诸般小心?”
高强背上一阵汗,倒不是吓的一身冷汗,却和现今网络用语的“汗”有点相似的感觉。到底是亲王出身,到底是性格颇似赵佶的亲王,果然为人轻佻,这官场上讲究的是点到即止,有什么事肚子里知道也就罢了,还用得着特地说出来么?
也还别说,这种打破规则的对话,还真叫高强有些无所适从,他也只得连声谢罪而已。
赵楷一句话把气氛弄得僵了,见高强大概是不打算再进行下去了,只得叹一声道:“若论理财,高相公乃本朝圣手,当之无愧也,孤王心实钦羡之,每日遍读圣贤之书,何以竟觉得高相公诸般规谋深远处,其意有高于古之圣贤者?以之按问诸师,又寻觅典籍,却终无可解,是以方有求师之语,不意相公自珍如此,竟不可得而师,孤王心实憾之。”
他向高强作了一个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