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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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婢女芳华牵着商景徽的手,商景兰也在,三个人站在侧厅与正厅的小门边上,看张原与商氏长辈说话,小景徽轻声问商景兰:“姐姐,叔父是在考张公子哥哥吗?张公子哥哥回答了好多问题了,全部答对了吧,看叔父,笑得那么好。”
商景兰声音更轻,又有些得意:“这你就不明白了吧,叔父是要让澹然姑姑嫁给这个张公子为妻呢——”
“啊。”商景徽吃惊地睁大了那双亮晶晶的黑眸,小嘴也张大了。
婢子芳华生怕小景徽大声说出来,那就尴尬了,赶忙俯身将她抱起,退到侧厅,商景兰也跟过来了,责备道:“你叫什么呢,有客人在,很失礼的知不知道!”
商景徽蹙着两条柔美的小眉毛道:“小姑姑嫁给张公子哥哥为妻,那咱们岂不是就没有小姑姑了?”
商景兰“嗤”的一笑,表示妹妹这个问题太幼稚,她不屑回答。
婢女芳华赶紧道:“怎么会没有姑姑了呢,澹然大小姐总还是景徽小姐的姑姑,小徽随时可以去找你小姑姑,嗯,还有张公子。”
商景徽顿时快活起来,问商景兰道:“姐姐怎么就先知道这事了,我都不知道?”
商景兰道:“谁让你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呢,我是听娘亲和梁妈说话时知道的,嘻嘻。”
绍兴人把善于偷听大人说话的小孩子叫腋下鬼,就是说人小精明,看似没注意听,其实把大人说的秘密听了一肚子——
商景徽扭着身子不依道:“那姐姐怎么不叫醒我,姐姐不乖。”
商景兰撇嘴道:“这怎么是我不乖了,是你自己贪睡,听不到有趣的事怪得谁来。”
商景徽从婢女芳华怀里挣下来,说道:“那我问小姑姑去——”
婢妇芳华赶紧拉住她,说道:“不能去问澹然大小姐,她会难为情的。”
商景徽“噢”的一声,伸手让婢女芳华抱她,然后凑在芳华耳边悄声问:“芳华,小姑姑要嫁给张公子哥哥为妻,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芳华答道:“就是成亲,结为夫妻。”
商景徽声音更轻地问:“结为夫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问这话时,这小姑娘还知道害羞,小脸埋在了婢女芳华的脖颈间不抬起来。
这下子把婢女芳华给问到了,芳华也才十六岁,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脖颈又被小景徽弄得痒痒的,嘻笑着缩着脖子道:“就是,就是两个人可以在一起了,不分开。”
商景徽“噢”的一声,小脑袋一个劲点着,完全明白了似的,不再问什么了,这让婢女芳华也松了一口气。
……
正厅里商周德见有些话说得差不多了,有些话呢不宜在人多口杂处说,便道:“请张公子到我大兄书房小坐,赏玩书画,我也还有些事与张公子深谈。”
张原便起身,向在座的其他商氏宗人作揖,然后跟着商周德又走过一个庭院来到第三进,商周德领着他进到一个大书房,书橱古董,落落大满,说道:“这是我大兄以前读书之处,我大兄就是景兰、景徽两姐妹的父亲,现在京中为官,他喜收集字画,张公子随便看看。”
张原惭愧道:“晚辈只会读几句酸八股,书画旁艺,尚未及涉猎。”
商周德微笑道:“本朝以科举为立国之本,读书人都是先取功名再论其他,我大兄当年也是专务八股,是中了秀才后才有心思收集字画赏玩。”说着,展开一画卷,却是一副奔马图,说道:“这是赵松雪临摹的曹霸奔马图,录有南唐王玉林诗歌一首,书法诗话,各臻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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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子来看看这幅图如何?”商周德看着张原的神色。
张原一看那画上的少女,眉目宛然商澹然,那跃动的双足轻盈灵巧,平底绣鞋描摹精细——
张原顿时明白商周德让他看画的用意,弓底绣鞋是缠足女子穿的,平底绣鞋就表示没有缠足,商周德委婉得很哪,想必接下来还要与他讨论女子缠足,要探他口气,这是最后一关,若他是缠足廦,瞧不起不缠足的女子,那商周德肯定立马来一个大变脸,送客,什么赏菊,回自家赏去——
张原不想让商周德太费精神,自己就先说出来了,他说:“晚辈以为,缠足本非天下女子所乐为,只是拘于陋习,以致自残,痛苦终身,若世间女子皆如画中人这般天足自然岂不是好——不瞒商世叔,晚辈曾对家慈说过,娶妻当娶不缠足的女子。”
商周德对小妹商澹然不缠足其实是颇感无奈的,本有些担心张原会对此心存芥蒂,但他商氏地位高,小妹澹然的美貌张原也是见过的,而且脚也不会大得吓人,所以谅张原也不会因为这事而拒绝这门亲事,但这时听张原这么说,真是又惊又喜,忍住赞叹出声:“妙极!妙极!奇缘!奇缘!”
第九十九章 芳心缭乱
这最后一点点障碍也完全扫清了,万事俱备,只欠提亲看庚帖了。
商周德心情大好,笑吟吟将那幅少女蹴鞠图收起,张原却道:“商叔,若是可以的话,晚辈想向商叔求赠此画。”
商周德笑呵呵道:“这个由不得我,不过我可以为你问问画主人是否肯相赠。”便步出书房,唤来一个婢女,低语了几句,那婢女领命匆匆去了。
张原心道:“此画果然是商澹然所作,才女啊,我是自愧不如,以后还得多学学。”
商周德回到书房,说道:“张公子,我也不与你多客套,以后我就直呼你介子贤弟,你就叫我商二兄,什么商叔、晚辈的,听着好生别扭。”
张原含笑唯唯称是。
商周德道:“现在尚未到正巳时,用餐尚早,不如就去赏菊如何?有点路程,在白马山南麓。”
张原道:“好极,晚辈——在下正为赏菊而来。”
商周德哈哈大笑,与张原出了书房,刚走到侧巷,先前那个婢女小跑着追过来福了福,说道:“二老爷,大小姐说了,那幅画任凭二老爷处置。”
商周德“嗯”了一声,对张原道:“等下你回山阴时就把那幅画给你带上。”
张原喜道:“多谢。”正好回去把这画给母亲看,母亲定然欢喜。
一个十来岁的童子走过来向商周德施礼道:“父亲这是要去哪里?”
商周德道:“毅儒,快来见过介子兄,不不,介子叔,这位就是昨日八股文扬名山阴学署的那个张介子,你得叫介子叔。”
这童子是商周德的儿子商毅儒,商毅儒看看张原,见张原虽比他大几岁,但也只是个少年人,胡子都没有,却要他叫叔,商毅儒有点不情不愿,含糊叫了一声:“介子叔。”便推说“母亲唤孩儿了”,一溜烟跑了。
商周德摇着头对张原道:“这是犬子,整日只知玩耍,年已十岁,《孝经》都还没读完,介子你十岁时应该都通读《五经》了吧。”
张原心道:“半年前的张原只有比商毅儒更顽皮,十五岁了还不入社学,才刚读完《四书》。”口里道:“小孩子贪玩是天性,我早些时候也是如此,后来才知道求学上进。”
说着话出了侧巷,来到后园,东大池这一河段的南岸全是商氏的后园,但那十亩菊花却不是在这里,而是在两里外的白马山南麓,去白马山的这一段路杂草丛生不好走,水路却是极为便利,东大池就从白马山下绕过。
一艘两丈余长的乌篷船已经等在商氏后园的小码头边,两个撑船的商氏健仆哈着腰站在船头。
商周德请张原先上船,张原跳上船,回头却见一个小僮跑过来对商周德道:“二老爷,二奶奶请你回去——”
商周德不悦道:“我要陪客人去菊园,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小僮道:“是二奶奶娘家的堂侄来了,名叫祁虎子祁少爷。”
商周德“哦”的一声,说道:“祁虎子昨日见过了,没听他说今日要来啊,有何急事?”
小僮摇头说不知。
张原道:“商二兄不要用陪我,我自去菊园,一个人走走看看更自由些。”
商周德笑道:“也罢,介子先去吧,我且看看那祁虎子有何要紧事,等下便赶来相陪。”让身边一直跟着的一个管事陪着张原,这个管事正是去山阴接张原那位。
商周德走后,张原与那管事坐进船舱,乌篷船荡悠悠划动起来,两里水路很快就到,这边也有一个青石铺砌成的泊船小码头,那管事先跳上码头,殷勤来扶张原,张原道:“不必,不必。”一跃上岸。
面前是碧水清流,左边就是会稽城最西北端的白马山,这白马山南麓一大片园地都归商氏所有,约有两、三百亩,遍植山茶籽树,这种山茶籽熬制出的茶油气味清香,一斤纯净山茶油售价在四分银子左右,这一大片茶树每年能给商氏带来好几百两银子的收入——
在半山上,茶树环绕中有十亩菊园,菊园一侧建有三间茅舍和一座竹亭,管事领着张原从茶园小道走上去,在开阔处偶然回头一望,停步道:“张公子,我家二老爷赶来了。”
张原回头朝山下的东大池看,又有一艘乌篷船正悠悠地向茶园码头这边划过来,便道:“那我们先下去等着。”又返身快步下到码头边,那艘乌篷船也刚好靠岸,操船的却是两个年轻健壮的仆妇,乌篷船停稳后,船舱先是出来一个老年仆妇,正是在觞涛园见过的那个梁妈——
梁妈向张原点头一笑,便回头道:“来,小心点。”
一个可爱的小女孩钻了出来,前发齐眉,目若点漆,身上穿着厚实的锦葛小貂裘,一眼看到张原,顿时笑眯了眼,脆声道:“张公子哥哥,我来了。”
张原抢上几步,伸长右手道:“来,脚下小心。”
商景徽伸手抓着张原的手,两脚一跳,蹦上岸来,没顾得上和张原说话,回身弯着腰,小脑袋冲着船舱里喊:“姑姑,姑姑,快上来呀,快上来呀。”
梁妈和婢女芳华都上到岸边,两个人都在忍笑,盯着船舱,要看看大小姐商澹然怎么出来与张公子相见——
商景徽见姑姑还不出来,便更大声地喊:“姑姑——姑姑——”,还想要回船去叫。
张原赶忙将她拉住,说道:“别急,你姑姑马上就出来了。”
舱室里的商澹然终于坐不住了,这个极会磨人的小侄女方才定要缠着她要她带她到这边来找张公子哥哥,她也不知怎么一时糊涂就带她来了,这时真是尴尬,难为情死了,那小磨人精又在一个劲地催催催——
“别再叫唤了好不好?”
商澹然微微弯着腰走出舱室,头戴昭君帽,身穿紫貂寒裘,外罩苏绣比甲,面如朝霞,眼如秋水,神情半羞半恼、宜喜宜嗔,提着衣裙下摆轻盈盈上了岸,敛衽含羞向张原福了一福,又轻又快说了一句什么,以张原的耳力竟没听清楚,商澹然就已经牵起商景徽快步上山去了,小景徽一边走还一边扭头叫道:“张公子哥哥快来——”又问她姑姑:“姑姑,你笑什么呢?”然后二人身影就被山茶树遮住了。
梁妈和婢女芳华赶紧跟了过去,那个陪张原来的管事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大小姐在山上,他当然是不便跟过去了,那张公子怎么办?问:“张公子你看——”
张原当然不会因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就不敢上山,礼教岂为我辈而设,这商氏女郎差不多就是他未婚妻了,见见何妨,正要发展发展感情,不然的话难道要到洞房花烛才见面!
“管家不上去的话那就在这里等着吧,我自上山赏菊。”张原很自然地说。
管事连连点头道:“是是,张公子请便。”
张原迈步上山,经山茶树下的石阶蜿蜒上到菊园,还没看到菊花,先觉冷香扑鼻,已是十月末,冬深寒重,很多品种的菊花已经凋残,只有“绿牡丹”、“卷珠帘”、“鳞爪菊”这些耐寒的品种犹然绽放。
十亩菊园很宽广,一时也没看到商澹然、商景徽在哪里,张原也不急着去找,在花间小径徜徉,看菊残傲霜之枝,更喜凌霜怒放的晚菊,近午的阳光照耀,觉得身上暖烘烘的,在一株“卷珠帘”畔观赏时,忽听不远处小景徽快活地叫了一声:“张公子哥哥,我们在这里,你来找我们呀。”
张原应了一声,循声走过去,走到了那个竹亭边,没看到小景徽,只看到商澹然坐在竹亭里,侧对着他,昭君帽已摘下,露着在室女郎梳的那种三小髻,商澹然贝齿轻咬下唇,在笑——
“哈哈,张公子哥哥,我在这里。”
六岁的小景徽突然从亭子一侧跑了出来,向张原跑过来,婢女芳华追在后面叫着:“小心,小心别摔到。”
梁妈恐吓道:“景徽小姐不听话,回去让太太给她裹小脚,看她还乱跑。”
商景徽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