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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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道:“是,儿子明日回来便给父亲写信。”
张母吕氏听儿子这么说,微微一笑,心道:“看来儿子很喜欢那商氏女郎,简直是急不可待了。”
武陵来报,说鲁云谷先生来了,张原便来到前厅,见鲁云谷和他侄子鲁云鹏一起来的,那鲁云鹏一见张原,倒身便拜,口称张少爷恩德没齿不忘,张原赶紧扶起,坐着说话。
鲁云谷叔侄请张原赴宴,张原便去了,上次答应了鲁云谷,斗垮了姚复要陪他好好喝两杯。
第九十七章 春梦
从雾露桥边的鲁氏药铺回来,已经是夜里亥时初刻,鲁云谷提着一盏灯笼送张原、武陵主仆二人转过府学宫,远远的看到张原家竹篱门边也挂着一盏灯笼,在寒冷的冬夜中,那灯笼温暖的光直透人心——
鲁云谷笑道:“介子,那愚兄就送到这里了,今夜害你多喝了几杯,我怕你母亲责怪我。”
张原道:“还好,还好,云谷兄请回吧,路上小心。”拱手作别,与武陵快步走到自家竹篱门边,伸手摘下插在门隙的那盏灯笼,推开竹篱门进去,就看到大门的门槛边站起一个小小的身影,脑袋上的双丫髻一颤一颤,开声道:“少爷回来了。”小跑着过来接过张原手里的灯笼,挑得高高的照路——
张原问:“兔亭,天这么冷你怎么坐在门槛边等?”
兔亭道:“太太吩咐的。”
张原心道:“母亲怎么会吩咐她坐在门边等,嘿,这小女孩有点呆。”
大石头也从耳房跑出来说:“少爷回来了。”便去掩上竹扉,用一根竹杠横插着,跟着张原进了大门,又把大门关上,说道:“少爷,傍晚时有好几个秀才来找少爷,我都说少爷出门赴宴去了。”
张原问:“留下名帖没有?”
大石头道:“都是外地的秀才,什么萧山的、上虞的、杭州的,报了名字,我也记不得,只有一个秀才留下了名帖,我去给少爷取来。”飞跑着去取了一张长七寸、阔三寸的名帖来——
张原接过名帖就着灯笼光一看,上面用中楷写着六个清丽墨字——“友生阮大铖拜。”
“阮大铖!”
张原惊讶了一下,阮大铖这个大奸臣怎么会到绍兴,也是来看八股盛会的?阮大铖好象不是浙江人吧,嗯,是南直隶桐城人,桐城阮大铖,现在应该还是诸生,因为孔尚任的《桃花扇》一剧,阮大铖这个阉党遗孽从此臭名远扬,当然,现在那些事都还未发生,李香君、侯朝宗都还没出世,此时的阮大铖是精通戏曲的风流才子,还是东林党魁高攀龙的弟子,名誉很好——
张原问:“这个阮秀才留下什么话没有?”
大石头道:“阮秀才说明日再来拜访。”
张原“嗯”了一声,心道:“明日我有终身大事要办,可不能在家等你阮大铖。”将名帖收在袖中,跟在提灯笼的小丫头身后往内院走去,问兔亭:“给雪精喂过草豆了吗?”
兔亭道:“喂过了,少爷要去看看吗,厩舍已经建好了,雪精夜里也不会冷了。”
冬夜寒气重,白骡雪精在后园露宿可不行,张原前些天让石双找来了一个石匠,在后园墙角建一个小厩舍供白骡夜间歇息,兔亭没事就蹲到后园去看建厩舍,很乏味的事她看不厌——
张原道:“好,我去看看,我先和母亲说一声。”站在天井边朝南楼上大声道:“母亲,儿子回来了。”
张母吕氏很快就出现在二楼围廊上,埋怨道:“这么晚才回来,喝酒了吧?”
张原道:“陪云谷先生喝了两杯,都是糯米酒。”
张母吕氏道:“那赶紧洗漱,早早休息,明日还有事呢。”
张原答应着,见母亲回房去了,便和兔亭、武陵来到后园厩舍,厩舍松木门还有一种尚未干透的松香气味,推开松木门,提灯笼一照,白骡雪精在厩舍一角打了一个响鼻——
兔亭将灯笼交给武陵,走过去摸了摸白骡的肚皮,回头道:“少爷,雪精夜里睡觉也站着,它总是站着,不会累吗?”
张原笑道:“骡马就是这样的,难得躺倒,因为随时随地要准备跑哪。”打量了一下这间小小的厩舍,只养一头牲口够宽敞了。
看了雪精,回内院洗浴上床,因为多喝了几杯酒,那酒并非他方才哄母亲说的是糯米酒,而是兰溪金盘露酒,酒劲颇大,他都有四、五分醉意了,一时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就开始做梦,梦见自己赴南京乡试,为什么不在杭州乡试而要去南京,梦里没考虑这个,三场考试之后等待放榜,与同学友人在秦淮河妓船上饮花酒,恰遇名妓李香君,那李香君眸光流动称呼他为侯公子,他被改了姓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觉得李香君容貌颇似商澹然,让他很爱慕,正诗酒酬唱时,有人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奸臣阮大铖来了,他走到船边朝岸上一望,什么阮大诚,这不是姚讼棍吗,这酷似姚讼棍的阮大铖一看到他,大惊失色,立即掉头就跑,秦淮河两岸欢呼声一片,都说侯公子赶跑了奸臣阮大铖,那李香君看他的眼神更是分外多情,娇滴滴道:“侯公子,妾身愿荐枕席,共赏菊花——”
……
早上醒来,张原还记得那个梦,自己闷着头笑了一阵,躺在床上让外间的武陵赶紧起来吩咐厨下备水,他要洗浴——
武陵咕哝道:“少爷昨夜不是洗了澡吗,怎么又要洗?”
张原忍笑道:“少罗嗦,赶紧去。”听到武陵起身去了,他捶着床板大笑几声,心道:“我这算是成人了吧,怎么就有这么巧,偏偏就是昨夜,而今天就要去会稽商氏那里拜访,这是天意?”
又想:“梦里那李香君说话好生奇怪,愿荐枕席与共赏菊花不相干吧,这个这个,有点深奥,那梦到后来也是乱七八糟的,也不知,也不知怎么就流出来了,嘿——”
起床洗浴,用罢早餐,大石头来报说有人来接少爷了,张原出去一看,一辆马车停在竹篱门外,两个随车的健仆就是昨日跟在商周德身边的,有点眼熟,还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满面堆笑叉手施礼道:“张公子,我家老爷命小人来接张公子去赏菊。”商周德真是热情周到啊,这么早就派马车来接这个未来的妹婿了。
因为昨夜春梦,张原再听到“赏菊”二字就稍感异样,笑道:“有劳管家,先进去喝杯茶吧。”
那管事道:“不敢打扰,张公子请上车吧,我家老爷专等公子前去。”
张原让他们稍等一下,他进去告诉母亲一声,张母吕氏见商氏的人这么看重儿子,也是欢喜,提醒道:“莫忘了给下人的赏钱。”此去拜访,暂不用给商周德送礼,但这些下人应该给赏钱。
张原便命武陵赶紧封了四份赏银,管事三钱银子、两个健仆和车夫每人一钱银子,四个人起先推托,张原稍一坚持,他们就都笑呵呵收下了,连声道谢,皆大欢喜。
张原正要坐上马车,又想起一事,把大石头叫过来,吩咐道:“若那阮秀才今日会来,就说我有事去了会稽,请他留下住处地址,待我回来去拜访他。”说罢坐上马车,武陵和商家管事、两个健仆一道步行,往会稽而去。
马车才去了不过一刻时,侯县尊遣门子来到张原家,请张原去县衙,说县尊大人有事要与张原商量,那门子听说张原去了会稽,便叮嘱大石头道:“等你家少爷一回来,就让他赶紧来见县尊大人。”
县衙门子才走,大石头就又看到昨日来过的那个阮秀才与一个同伴远远的走过来了,大石头不等阮秀才走近,便跳到竹篱门外大声道:“阮秀才,我家少爷去会稽了,请阮秀才留下住处地址,我家少爷会回访的。”
阮大铖讶然失笑,止步道:“缘悭一面,缘悭一面。”扬声道:“告诉你家少爷,桐城阮大铖今日便要离开贵地,以后有缘再相见吧。”
大石头耳朵尖,听到这阮秀才连说了两句“缘悭一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以为比较重要,回头看弟弟小石头靠在门边吃麦饼,便充起老大道:“你就知道吃,主家逢年过节也给了你一份赏钱,你却什么事也不干,快帮哥哥记一下,你记性倒还好的,我怕我等下玩忘了,昨日几个秀才的名字我都忘了——”
小石头嘴里嚼着饼,含糊问:“记什么?”
大石头道:“远迁姨面,远迁姨面——就是方才那个阮秀才说的,你别光顾着吃,记牢了,别耽误少爷的事。”
小石头咽下麦饼,重复道:“原欠一命,原欠一命,好,哥哥我记牢了,你放心去玩好了。”
……
张原坐在马车里,拉起窗帷,看两边街景,竟与平日步行经过时有些不同似的,有些隔、有些超然,难道是因为今日精神格外振奋的缘故?
今天天气延续昨日的晴好,十月最末的一天,晚开的菊花也正是怒放的时候,会稽商氏的十亩菊花若是一起姹紫嫣红绽放,那是何等的美妙景象?
会稽商氏聚居在会稽城东北角的白马山下,前面便是东大池,东大池等于是会稽城的东护城河,与鉴湖、与运河都是连通的,舟楫往来,是会稽繁华之地,马车由城西南对角穿过会稽城,又沿东大池行了半里,转折向西,很快就到了商府大门前。
第九十八章 少女蹴鞠图
五间九架的大宅,南面临街,北面临水,重堂邃宇,瓦兽屋脊,赫赫威凛,梁栋、檐角均用朱碧绘饰,外墙高照,内宇宏深,在大宅两翼,还有廊、庑、库、厨、从屋、从房,层层叠叠,组成一个庞大建筑群,会稽商氏,官宦世家,不亚于山阴西张状元第。
马车在商氏大宅墙门外停下,张原刚下车,就看到六扇木骨墙门全开,一群人迎了出来,最前面的却是六岁的小景徽,她小小的人拖着婢女芳华奋力往前冲,婢女芳华本是想拉住她不让她乱跑的,这时反而被她拽得跌跌撞撞——
“张公子哥哥,我听到马车的声音,就知道张公子哥哥到了。”
小景徽挣开婢女芳华的手,跑到张原面前,忽然想起什么,两只小手交叠在小腹处,身子微扭,膝盖微屈,莹光晶亮的眸子往下看着自己的足尖,很规范地给张原福了一福,娇脆的声音不轻不重地道:“张公子哥安好。”
六岁的小景徽穿着厚暧的锦葛貂裘,稍微显是有些臃肿,但那模样更可爱了。
张原赶紧还礼:“景徽小姐好。”直起身来看着迎出来的商周德等人,心里温暖,虽是第一次来,却仿佛回家一般亲切,感觉真好,嗯,这商氏的女婿他做定了。
商周德与两个同宗兄弟将张原迎进墙门,五间九架的大宅共有五进,第一进是门厅,两边有耳房,再过一个庭院才是正厅,厅堂上悬有一对联:
“诵读诗书,由是方乐尧舜之道;
耕田凿井,守此而为羲皇上民。”
正厅两排各九张黄花梨木官帽椅,主多客少,张原坐在那里显得有些孤单。
饮茶,闲谈,都是商周德问,张原回答,商周德先问昨日明伦堂上的事,张原细细说了,儒学大堂上斗八股可说是一波三折,姚复费尽心机、百般刁难,却最终一败涂地,商周德等人都是听得又惊又笑,堂堂生员,无耻到如此地步实在是罕有——
斗八股之事现已尘埃落定,姚复已无咸鱼翻身的可能,张原是声名大振,连大宗师都对他奖掖有加,只是今年不是道试之年,不然的话,大宗师可以立即拔补张原为生员,现在只有等到后年了,张原今年才十五岁,后年十七岁补县学生员那也依然称得上是年少得志——
商周德问:“听闻张公子前些日子得了眼疾,现在大好了吧?”这个必须关心,若日后眼疾复发导致失明,那可就苦了他小妹商澹然了。
这等于是婚前体检,张原小心翼翼回答:“晚辈的眼疾是四月初突发的,主要是肝火旺,性情急躁,又过于喜欢吃甜食,经名医鲁云谷先生细心医治,七月中旬就已基本痊愈,鲁医生只叮嘱以后要修心养眼,勿用目力太过——”
商周德道:“那张公子读书太勤也是不妥。”
张原道:“所以晚辈现在以听书为主、看书为辅。”
商周德笑将起来:“是了,张公子是过耳成诵的,甚好,甚好。”
商周德原有的一些顾虑打消了,又问了一些张原家里的事,关于张原之父张瑞阳的事、关于张原姐夫陆韬的事,同时细察张原的神态,张原不骄不躁,没有一丝不耐烦的神色,总是清晰明了地答话。
商周德甚喜,心道:“小妹澹然去觞涛园相亲,没看中西张的张萼,却看中了东张的这个张原,果然是独具慧眼,这是一段好姻缘,而且张原家世也不差,论起来都是山阴张氏,目下虽然清寒一些,但只要一有了功名,田产奴仆自动来附——张原显然也清楚我今日请他来为的是什么,问他这些琐事他都耐心作答,极有诚意,好极,好极,只是张原口称晚辈有点不妥,若澹然小妹嫁了他,他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