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秦楚-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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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人知面不知心。”
“是那姓曹的奸诈,我看那姓曹的,就没按下好心,我们得小心点。先别告诉师叔和云中阳,他们一知道,就闹起来了,你说是不是?”
俘获的匈奴人有三千余,一将尉把他们从校场押出城去。在近毛乌素大沙漠的边缘,单膺白已经布置下重兵,这些匈奴人一押到这里,看到这些杀气腾腾的秦兵,立即明白了,但已无济于事。他们被包围在一洼地里,四周的强弩立即放射出如雨般的箭矢。他们愤怒地咆哮着,哭喊着,集结起来反抗。
真是惨不忍睹,血流成河。
连杀人不眨眼的仓庚都感到血腥。
洗心玉被眼前的杀戮震惊了。
匈奴人一片片倒下去,象割倒的麦子。
有些已经冲到洼地边缘,但立即被刀剑砍倒,更多的是没有迈出一步,就倒在血泊中。尸首一层层叠加起来,到后来,堆起的尸体象草垛一样,挡住了箭矢。匈奴人躲在尸体后面,进行最后的顽抗。虽然他们也知道,最终难免一死,但他们却后悔,为什么不在昨天夜里和秦人拼个你死我活,以至死得这样不值。
就在这时,仓庚发现曹简之来了,带着他的亲随。
“你看!”她拉着和她一样已经下了马的洗心玉,伏下。
“他是在寻找我们。”洗心玉马上就明白了。因为她看见曹简之看见了老百贼,正招唤他的亲随朝这边驱马。一瞬间,只是出于本能,洗心玉知道这是冲着她来的。她抬起头来,看着单膺白,发现单膺白也在看她。从单膺白的目光中,她看到的是无限复杂欠疚的目光。单膺白撇过头去。
是的,曹简之是冲着她来的。卢粲发往咸阳的羽书,在他们出发前就已得到了回音,是丞相李斯和中车府令赵高下达的。李斯接到卢粲的羽书后,并没有呈给皇上。如今始皇帝由于累遭刺杀,养成了狠毒、坚毅、多疑,对任何人均不信任的性格。大臣们多有小心,唯恐一步不慎,轻则遭到贬斥,重则丢官弃爵,甚至身首异处。如今的始皇帝也不是先前那个宏才大略的始皇帝,在权力的驱使下,他变得骄纵,难以揣摩,喜怒无常,把一部《韩子》的御臣之道运用得炉火纯青。所以,李斯接到卢粲的羽书后,先是找到皇上宠信的赵高,以此来揣摩皇上的心态。但皇上的心态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揣摩得透?上次望夷宫前,赵高自作主张,差一点没断送了自己,赵高对洗心玉这一块烫手山芋实在是不想再接手。假如此时,洗心玉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他手里,他就会立刻把她杀了,省得再给自己添麻烦。但当李斯来征询于他时,他又不会让这把柄落到李斯手里。因此,他和李斯只有一种想法:那就是先把洗心玉弄回咸阳来,管他皇上怎样想,到时,让皇上在不经意间见着了她,是死是活,全凭他皇上的主意。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他们命令卢粲无论如何也要把洗心玉押解回咸阳来。卢粲接到这饬令后,是单膺白即将率军踏上战程之时,他也知道利害,只来得及密书一函给单膺白和曹简之。曹简之当时就想将洗心玉拿下,但被单膺白拒绝了,说:“正是用人之际,怎能干出如此于己不利的事来”,且不管曹简之怎样晓之以利害,都被他一句‘将在外’挡了回去。曹简之只得作罢。但私下里,他已决定,只要拿下榆中,他一定要将洗心玉拿下,不想在这件事上再另生枝节。
现在曹简之就是来拿洗心玉的,因为在他布置好杀戮胡人之事回到大将府时,才知道单膺白已带着洗心玉他们去了城外的杀戮场,这毫无缘由。从单膺白的所作所为的种种迹象来看,他仿佛已有些明了单膺白想干什么?所以他当即立断,立即带人来执行卢粲的手令。
洗心玉看见单膺白不自然的撇过头去,和仓庚就都明白了,单膺白这姿式好象在说:“快走!”
曹简之带着亲兵,从左边转过来。
血海中的匈奴人依然在呻吟,叫骂,抵抗。
弩机停止了。
仓庚叫住老百贼、韦蒲。
韦蒲听了,叫了起来:“他娘的,过河拆桥……!”
这时,曹简之率着他的亲兵上来了,手中的劲弩已经张开。对洗心玉,这只是做做样子,但对仓庚他们,就决不会手下留情。恰在这时,单膺白一跃而起,将剑前指,大叫道:“杀死他们,决不手软,冲啊!”他叫着,挥着剑,向残余的匈奴人发出了最后的一击。刹时,所有的士卒都跃起,一时人头蹿动,谁也不辩。洗心玉由心里感激单膺白,知道在这样的时刻,他对她的帮助也就只能这样。
曹简之一时迷失了目标,声嘶力竭地大叫。
蜂拥的奔跑,战叫,枪戟……大地在震动,尘土弥漫。
仓庚他们立即拨转马头向南,也只能向南,朝毛乌素大漠而去。
四人骑在马上,再一次回望那苍郁的北方,那榆中城。想起这几个月的出生入死,想到此行的目的,依然没有找到一个机会去会会那韩元亮,不免有些嗟叹。但又想想,自己终于为天下苍生,为那一片中原热土夺下了榆中,完成了对这一战略要点的夺取,这也不啻是为自己,为哈婆婆、为辛琪复了仇,也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了。于是驱马朝大漠深处走去。
转过一个山丘,又一个山丘,他们来到了毛乌素大沙漠的边缘,他们除了再一次进入毛乌素,别无路可走。当他们再一次转过一个山丘时,前面出现了一队人马,看清楚了竟是曹简之。仓庚和洗心玉没想到曹简之正在这里候着他们,乍一相遇,还真的大吃一惊。
他们立即拨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逃去,曹简之紧追不舍。
这种追逐使仓庚他们吃尽了苦头,沙地中的行进本就艰苦,又急于想摆脱曹简之,连马都喘着粗气。但沙地中的痕迹是抹不去的,曹简之紧紧地咬住他们,不即不离。洗心玉总能看见,那一列人马,刚一甩掉,又不远不近地出现在地平线上。
“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追死的。”洗心玉忧虑地说。
“让我来挡住他们。”韦蒲愿为她牺牲一切。
“这不行,他们都带着弩机呢!”洗心玉明白,韦蒲根本挡不住他们。
“可他们并没有放箭?——对,”仓庚想起了望夷宫,立即没了好气地骂道,“都是你,又是你,你简直就是个灾星!”
“既然这样——”她又想了想,杀气毕露地说,“既然不放箭,不妨候着,等他们走近,就杀了他们,将他们全杀了,一了百了!”
“那不等于是逼着他们用弩机……。”洗心玉寻找着借口
“什么逼着他们用弩机,你就是于心不忍!是不是杀了这么多人?”
“怎么这样麻烦,”老百贼又随口胡说起来,“我们和他们耍耍,要不,擒贼先擒王,先杀了那个姓曹的。”这话虽是胡说,却是直中要害。
“狗嘴里吐出象牙来了。”仓庚为老百贼这突发灵感而赞叹。
曹简之还在不紧不慢地尾随着,他带了几十名军卒,虽然带着弩机,却不敢放箭。开始还紧追不舍,后来就明白,无须这样匆忙,只要跟着,就可以把洗心玉他们拖跨。他手下每一个军卒,都骑着一匹马,还带着一匹马。再就是他们给养充足,用不着担心。他们又是追逐者,又有弩机,无论是在实力上还是在心理上均占优。正是有这个主意,才使得仓庚他们疲于奔命,无法摆脱。但曹简之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狗逼急了,还会咬人。
前面不见了目标,他以为洗心玉他们加快了速度,也就加快了速度。
当他们来到一片盐碱地林丛边时,仓庚他们猛地冲出,杀了他个措手不及。尤其是仓庚和韦蒲两匹快马,朝曹简之奔来,手起剑落,立斩曹简之于马下。老百贼则胡砍乱杀起来,他一边刺杀还一边数落道:“他娘的,龟儿子,我和人家都约好了,不见不散。都是你们,赶鸭子似的,真他妈的不讲理,我看你们……不讲理,我看你们不讲理!”他越杀越起劲。洗心玉则敌住几个军卒,也伤了数人,但她主要是杀散他们,并不伤命。
那些军卒见曹简之被杀,一时没了主意。按说面对这样的紧要关头,他们应该拿起弩机来对付才是,但他们不敢。洗心玉是什么人?他们不大知道又有点知道,且曹简之又有将令在:“只能活捉,决不能伤及,违令者斩!”现在典护军死了,面对如此险境,他们真不知该怎么办?又不想坐以待毙,遂四散逃走了。
仓庚收住马,洗心玉也一把抓住了老百贼的马嚼环,韦蒲则追住了几匹马,缴获着他们所必需的不可或缺的给养。四人一聚首,杀了朝廷命官,知道此地决不可留,只得再朝毛乌素大沙漠的纵深走去。此时他们又有了信心,再一次的死里逃生,又有了给养,他们决定再一次穿越毛乌素,回到上郡去。此刻洗心玉想起了北门晨风,一时心绪万端,真不知道他此刻又在何处?自己遭遇到如此多的不堪和变故,假如他能在这里……,想想就很伤心。
韦蒲递过一皮囊水,这令洗心玉感到羞愧。这个孔武的汉子心地有时就是这么细,使洗心玉感到自己欠了他一大笔生命之债似的,对他有了深深的欠疚。她感到自己太对不起他了,假如生命能再有另一付模样,她或许不会……。无边无际的大沙漠,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对北门晨风怀有的感情,此刻正如对这即将进入的大沙漠一样,也不知会是什么结果,她不敢再想下去。
“有些人总是这么好,有些人又总是那么坏,”她想起了单膺白和曹简之。然而,她立即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她知道,曹简之并不坏,确实很不应该杀死他。然而不杀他又能怎么办呢?“这都是老天爷逼着我们干的——‘天命不公’!”她突然产生了这么奇异的思想,吓了自己一跳。
“那北门子是好还是坏呢?”她头脑中突然又闪过这样一种思想,更是把她自己吓了一跳。然而没有北门子,她又活得有什么意义!
十一、再度进入毛乌素
十一、再度进入毛乌素
面对无边无际的大沙漠,犹如面对烈焰一样惊心。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再一次穿越毛乌素。这一次穿越,无论在精力上、体力上,都远比第一次更为艰巨。秦历九月的烈日炙烤着大地,沙海中的热浪蒸腾,仿佛有形无形的一般,人不动,尚且汗流如雨,何况是面对这样的跋涉!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他们还会和淳维士阿里侃狭路相逢。
阿里侃所率的匈奴人,在老儿盖自然是中了秦军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他拼死杀出重围,招集残部,得百十来人。受伤的自然很快被淘汰,体弱的也没有走得更远。他们在溃退中进入毛乌素,无法准备起更多的资源。在极端的物资匮乏的时候,在生命处于难以为继的时刻,发生了一次内讧,阿里侃和他的亲随杀死了另一部份愤懑的部众,夺了他们的辎重,主要是马匹、食物、盛水的皮囊。如今,阿里侃只率得几十骑进入了毛乌素。
仓庚他们对沙漠总算有了些感性认识,照理说,沙漠中从巳时之后,是应该躲避的。但实际上,他们没有这样做,也做不到,他们没有这样的耐心和精力,他们极度渴望早日走出这无边的苦海。第一天的太阳,就把他们晒坏了。第二天,头顶上的烈日就象独夫民贼的独眼一样,那样恶毒的喷射着火焰,连马也无法坚持,只在机械的迈行。人也处在一种不能思考的境地,什么也引不起他们的注意,什么也不能使他们兴奋。他们又走了一上午,衣裳因长途跋涉——袭夺榆中,还未来得及换装——都破了,一身土灰,嘴唇干得脱了皮。
沙丘上出现了几点黑影,转而消失了,他们没有感觉,以为是幻觉。
他们没有感觉,并不意味着阿里侃没有感觉,所不同的是,阿里侃对沙漠的认识远比他们高明得多。阿里侃采取的是昼伏夜行的策略,白天,他们深藏在干枯的梭梭丛或胡杨林中,或者干脆就把自己埋藏在沙里,以躲避头顶上的烈日。此刻他们已经经过一晚上和一上午的行走,正疲惫不堪地准备安歇(好在是疲惫不堪)。
他们发现了仓庚他们,但仓庚他们褴褛的衣衫和变了形的形体,使阿里侃没认出来。在茫茫沙海中,四条腿的狼并不可怕,两条腿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何况是阿里侃!他此刻正是急需物资的时候,岂会放过每一次劫掠?
沙梁上的人影一晃就消失了。
仓庚他们看见了,却没有注意。
这几个黑影意味着什么,他们根本没去想。
男人比女人强健,但女人比男人坚韧,女人对苦难的承受力,远比男人强。
沙梁上出现的一幕,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却不会消失,它依然留存在仓庚的脑海里。为什么是仓庚?是的,是仓庚,不是洗心玉,这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