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晨钟--少年康熙-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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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玄烨大惊,睫毛“簌簌”抖动,“果真杀了?' 476
”不是说,有皇上的特旨么?”索额图轻声地似白语似问话。“我原是… … ”玄烨说不下去了,脸色苍白,耳朵里“嗡嗡”乱响,完全膺住了。
“唆”的一声箭啸,众人惊起寻望间,' ‘扑通”一声,一只带箭的锥鸡摔落在火堆旁边,难鸡晃动着五颜六色的漂亮羽毛挣扎片刻,不动了。
远处一热人马在雪地上奔驰,正向这边跑拢!谁这么大胆,竟敢来皇家御苑射猎{索额图等待卫率着护军营立刻飞身。 … -马,采取包抄队形,大叫着催马迎上去阻拦盘问。但,十面迎风飘展的销金龙凤旗和那柄耀眼的曲柄九凤黄伞,令他们惊慌地勒马止步了… …
玄烨隐约感到又来了什么人,努力从恍惚中挣扎出来,把目光集注在面前,顿时嚓住:这匹鬃散五花、耳批双竹的玉面凝霜嗯的金鞍上,稳稳当当坐着一位中年人,竟敢头戴东珠顶子朱纬熏貂帽、身着绣团龙的得胜褂;竟敢脚登饰龙文的黑皮靴、腰佩嵌珠玉的黄色箭袋;外面竟敢穿一件黑狐皮面明黄缎衬里的端罩!从头到脚,都是天子的服饰,都是只有玄烨才能穿戴的御用物:
是谁?面貌熟识极了,玄烨似乎生来就认得,熟识得竟一时想不出这一身骑射戎装的贵人是谁!
“皇帝,怎么了2 '
一听这圆润、温厚、慈爱的声音,玄烨唯咙里热辣辣的,泪水猛然涌上来,直在眼眶里打转转,满心的委屈苦痛一下子找到了归依,大叫着扑过去:
“老祖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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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连忙下马,刚好迎着玄烨,用温暖的手握住了那双冰凉的小手,很注意地看看孙子汪着许多泪的眼睛.小声地只让玄烨听见:
“有话回去说.别在外头掉泪:'
玄烨咬住嘴唇.点点头.感受着祖母手心传来的绵绵不尽的温热.眼泪渐渐化开了。
“皇帝到哪里去了?昨晚没在南苑了”太皇太后问。“老祖宗,我去看小四弟墓园了。昨晚宿在行宫。”“哦。”太皇太后立刻明自了玄烨的心思,便撇开这个话题,“这是我刚射的那只堆鸡吗了将将好落在火堆旁边,莫非自行烧熟供我等美餐兮”
众人都笑了二
' ’老祖宗,我还从没看过你骑马射猎哩:刚才乍一见都汰不出来啦! 一玄烨摸着祖母的箭袋.笑着说。
“草原上长大的)、,哪个不会骑射! 祖母虽然上了岁数骨头硬了,还是忘不了 哇!来,跟祖母赛上· 场{'
孙子的小红马如一团赤霞,祖母的凝霜绝像,道月一光.在南海子空旷辽阔的雪原上井髻飞驰.侍卫和护军艺、秦仪卫的人马蜂拥在后,朝着南苑行宫那一片金碧辉煌的殿宇别馆奔去:
回到行宫,第一件事是盟洗。
梳洗完毕的太皇太后,出神地对着镜内面影。脸色红润.眉毛乌黑,眼睛明亮,由于容光焕发而显得年轻、链得动人。她深心里不知何处轻轻颤抖着,震荡出一波又一波的甜美和沉醉。是自怜自爱,还是白满自豪?不由得对“她”妩媚地一笑.478
“她”与二十多年前宠冠后宫的蒙古美人、太宗皇帝最喜爱的西宫小福晋布木布泰越发相像了。
镜子里进来一张细眉细眼高颧骨的圆胖脸,那是苏麻喇姑。两人在镜内相视一笑口
太皇太后说:“若是平日也有这样的气色,浓脂艳粉就可以免了口”
苏麻喇姑笑着从首饰箱里取出一副极细腻匀称、看去极珍贵的红珊瑚珠环,奉给太皇太后:“现在戴了它可不止好?' 太皇太后一笑,接过珠环边戴边说;“看来今后得多骑马,多来南苑驰骋,不然,老得更快了。”
“老佛爷不老。”苏麻喇姑仍望着镜中。
币‘是啊,眼下,我还不能老!夕,说着,她目光冷静地看定镜中的苏麻喇姑,两人笑容倏失,同时想起今早! … … -的情景,想起引来这次大雪天南苑之行的那件事。
今天早上,苏麻喇姑亲手为太皇太后梳头。象牙梳从她头顶的乌发慢慢刮向脑后时,她舒服得合上了眼睛。随皇后同来请安的年龄最小的宜贵人郭罗络氏冒冒失失地“哎哟”一声,说:“怎么翘出几根自头发呀?'
皇后慌忙回头瞪她一眼,她自知失言,惊慌地红了脸,赶紧垂头朝后缩。苏麻喇姑已拿出小镊子,准备拔去那透出黑发直直竖在脑门心的几根触目的白发。
“别拔它了。”太皇太后微微一抬手,轻声说:“往日一根一根地长,如今一丛一丛地生,拔不净了!”她伤感地叹了口气,凝视着镜子,好半天一言不发。贵人们和苏麻喇姑也都不敢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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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皇后说:“老祖宗气色好,脸上都看不出皱纹,我们到了老祖宗的岁数,只怕难有老祖宗的容色口”
太皇太后摇摇头,伸手拿起水粉和胭脂,漫慢地扑脸.慢漫地说:“老就是老,不想老也没办法。水粉胭脂也遮掩不过,还不如不施脂粉的好。· · ,… 可咱们皇家的身份摆在这儿,吉服朝服必须金碧辉煌、必须色彩缤纷,这是国家制度管着的。穿着这么华贵艳丽的衣袍,你们年轻人容色丰润新鲜倒也相配,我们上岁数的若不靠脂粉装点,就得叫这些衣袍给打扮得越发干枯老朽了!
苏麻喇姑递上一副珊瑚珠环,太皇太后拿来放在手心细细观赏:极其温润细腻极其红,红得纯粹,红得透明,亮得耀眼。周围的人们看着它眼睛都直了。太皇太后轻轻抚摩着它赞叹不已:“好一副珊瑚珠环!我算它至少值一千两银子!' 苏麻喇姑笑道:“是,册子上写着价值一千一百两。”太皇太后望着镜子,又摇摇头,笑容里有一点捉摸不住的凄凉。“可惜我再不能戴它了!它太鲜亮,太明艳了,会把我这老太婆的脸形容得分外暗淡老惫… … 还是戴一副珍珠耳球为好。淡灰色的珠光对上岁数的人倒合适些… … ”
苏麻刺姑和皇后贵人们静立两侧,有些不安、有些惶惑。她们从未听老佛爷发过这样的感慨、她真的老了么?岁月真无情啊,天底下最尊贵、最有才干、儿乎是无所不能的老佛爷.也逃出不它的管辖!
皇后贵人们已经出宫去了,太皇太后还沉浸在伤感中,无心说话。这时,慈宁宫总管匆匆赶来,进门就跪下,紧张地桌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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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佛爷,苏纳海、朱昌作、王登联被杀了!'
“什一么?”太皇太后猛地一起身,首饰盒‘’哗啦”摔落地上,珠花、凤钗、耳环、戒指滚了一地,她回头看了苏麻喇姑一眼,苏麻喇姑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佛爷,”总管连忙接着察告:“说是有皇上的特旨!' “皇上特旨?”太皇太后皱起黑眉,慢慢坐下了,思索了片刻,问:“皇上去南苑几天了?'
“三天口”苏麻喇姑答道。
; ’好吧,”太皇太后仿佛下了决心,“传他们备马仪驾,我也去南苑。”
' ’老佛爷,刚下了大雪,天气太冷· · 一”苏麻喇姑和总管有」心劝阻。
“不怕!”太皇太后口气很坚决,停顿片刻后,她又看定苏麻喇姑,一字一句地说:“看这样子,我还不能老!' 同是这句话,今天到南苑的大雪地里放马驰骋之后,太皇太后又说一遍,更加有信心、有分量了。她似乎意犹未尽,又用不太流畅的汉话,慢慢吟了几句诗:
; ! 老骥伏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苏麻喇姑虽通汉话,对诗却外行,只是因为太皇太后此刻忽然勃发的虎虎生气,一种优雅与强劲兼备的特殊风采,不由得呆呆地望着她,目光里满是敬慕。
“老祖宗」咱们吃饭啊,我肚子都咕咕叫啦 ”玄烨边说边进门,已经望洗完毕,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好好!”太皇太后满脸堆起笑容,说:“传膳,传膳!' 晚膳后,祖孙俩在后殿西次间坐着说话,苏麻喇姑陪侍在481
侧。照应宫女太监们煎茶送水上点心口
两只银丝罩熏炉暖烘烘地喷溢着轻淡的一百合香;奉上的热腾腾的茗茶飘着清香;桌上一碟碟精巧点心果子散发着甜香;由于在雪地奔驰多半口,五十三岁的祖母和十三岁的孙子脸上都泛出红润润的光彩。他们的话题也如这温馨宁静的气氛一样亲切而舒适:
“还记得你小时候往脚心儿里点痣的事吧?”祖母笑着问。“记得,点的是北斗七星,红的丁”孙子立刻回答。; .可不吗,”苏麻喇姑笑着说:“偷我的胭脂去点的!' 祖孙俩都笑了。玄烨回忆着说:“那会儿父皇还抱了小四弟问我:‘父皇百年之后,如果小四弟即位当皇帝,你怎么办?’我还间呢:‘我有脚下七星啊,为什么不能做皇帝?' ; 太皇太后只点头不说话,眼睛里弥漫着一片欣慰,一片哀伤。
苏麻喇姑笑道:“这就是命啊!终究三阿哥气数旺,生就是的天子命嘛,'
“还记得你初登基、我大病方起,曾问你打算怎么当这皇帝了”太皇太后又问。
气己得的口那天除了皇祖母、苏麻喇姑,还有冰月妹妹也在,· ,一”玄烨嗓子眼儿里打了个磕绊,又接着说下去:“孙儿回说,惟愿天下平安,生民乐业,共享太平之福。”
太皇太后微笑着点点头:“确是仁心流露,此乃为君上之要啊,…… .… ,;
这毫无宫廷森严的亲切温暖气氛,令玄烨毫无顾忌,一日就说到太皇太后想知道的要点上:“老祖宗是说杀三大臣的事482
吧了我… … ”
太皇太后用安慰的日吻提出严重的问题:“这事我也不明自。咱们祖孙两原商议好照刑部所议,只问罪不杀头的,你不是宣召四位辅臣说叨了吗?'
“是说了的。可是后来为出猎的事再召鳌拜… … ”玄烨于是说起那天的事情经过:
召回鳌拜布置南苑行猎之后,鳌拜提到刑部议处太宽,不足以立朝廷之威。
玄烨心里存着回护二大臣的意思,对鳌拜也就直言无隐:“你没看见王登联的奏疏么?他说土地人民者,乃皇上之大宝,终究还是一片为国为君的忠心呀!'
“皇上毕竟年幼,被他们的漂亮话儿蒙骗了!为国为君是虚的,为私为己是实的艺苏纳海属白旗,自然心中不满,那两个汉军旗的,也怕圈地减了他直隶的钱粮收人!都在那儿假公济私 ”
“就是有私,问罪罚处也就是f ,何必置于死地?' “皇上还不明白?他们这是借着题目抗上!要是不给点厉害,日后朝廷的政令还下得去吗2 各省各处学着行私抗上,还得了?咱这朝廷、皇上你的天~下,可不就反了?乱了?'
玄烨觉得鳌拜说得也有道理,不由点了点头。
鳌拜更加激昂了:“打仗行军,不遵将令、乱说乱道、扰乱军心的,还杀无赦呢,何况朝廷大事!'
玄烨又犹豫道:“杀,总是近十暴,有悖仁政· · 一”鳌拜连连摇头:“皇上,咱满洲天下难道不是杀出来的?当年太祖太宗立国开疆,杀人如麻,血流成河,那是何等英雄、何483
等气概!不杀,能有今天?再说了,乱世用重典,不杀这三人,镇不住天下督抚!'
想到祖宗开国的伟业,玄烨一时豪气满怀,有点惭愧自己胸襟不大、魄力不雄。
“皇上看看那个汉献帝,当初杀大臣杀太监杀狠些,后来哪会三国鼎立?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当皇上,更不能学那些妇人之仁! '
玄烨不由得又点了点头。
“皇上年幼,更应借此立威,叫朝廷内外、天下百姓不敢小瞧!'
这句话,使玄烨大受鼓舞,顿觉热血沸腾,终于开口道:“好吧! 就照你的意思拟旨就是。不过… … ”
鳌拜立刻接过话头:“皇上若是十分不愿,还有一个法子,招呼议政王大臣会议不准也就是了。”
玄烨一想,既拟了死邢旨意为自己立了威,又有议政王大臣会议议个减等免死,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便完全同意了。鳌拜告辞时还非常恳切地劝谏道:“奴才虽不敢当皇上屡屡称赞,但此生确是勇字当头、一往无前!但凡有阻路的,管他是人是兽是神是鬼,决计斩杀清除,从不手软!愿我皇上日后为政治国也如太祖太宗!
玄烨向祖母讲完这段经过,又急急忙忙地解释说:“鳌拜实在是忠心耿耿,处处替联着想!… … 三大臣赐死,想必是议政王大臣会议不听招呼,议决处死的!
屋内还是那么和暖,还是芳香流溢,但那种温馨亲切的气氛己从太皇太后心头消失了,她忧心仲仲地望着孙子,拿不准484
他这一番话有多少水分。玄烨也同一般的十三岁满洲男孩子一样,把出卖朋友看作是最卑鄙的行为。他从小敬重鳌拜,天算案玄烨那么气愤,也只把账都算在苏克萨哈头上.处处替笼拜开脱,说鳌拜老实,受了苏克萨哈的蒙骗。今天他说这些,究竟是他真实的念头,还是为保护鳌拜编的谎话?或者有真有假、半真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