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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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喜欢吃鱼。”
“我是打个比方。”
“你怎么知道这道题会考到?”
“因为我被考过无数次,我认识的所有人都被考过无数次,你不相信的话去问你哥,他肯定也被考过无数次。”
“既然大家都知道肯定会考,那么出题目的人应该也知道我们知道,他们知道了,以后就不会再出这个题目了啊。”
汤骥伟不再理她,顾自往下讲,“嘉嘉,这道题目的关键你知道是什么?记住了,就是,鸡,是一个头,两只脚,而兔子呢,是一个头,四只脚。对不对?”鉴成明白了,他讲的是那道经典的“鸡兔同笼”问题。
“就是这个?”
“你知道就好办了。那我们来假定笼子里有x只鸡,有y只兔子,一只鸡有一个头,一只兔子也是一个头,那么x加上y就应该等於35…”
“干嘛要假定?去看一看不就都知道了吗?还有,既然养得起鸡和兔子,就应该买得起两只笼子,把鸡和兔子放在一起养,小里小气,还好意思问人家几只鸡几只兔子…”
鉴成忍不住笑起来,“汤骥伟,初二才学二元一次方程组呢。”
“我知道。我这是提前灌输,就象练长跑小腿先捆上沙包,等习惯了以后拿掉沙包,就跑得比人家都快。”
“你要考虑具体情况,以她现在的水平,只要能不落在人家后面就已经很好了。”
“好,那我们用一元一次方程来解。假定有x只鸡,那么,兔子的数目就应该是35…x,因为一只一只鸡有一个头,一只兔子呢,也是一个头… ”
允嘉叫了起来,“不是刚才还说有y只兔子的吗?怎么一下子变成35…x了呢?”
“35…x就是刚才的y。”
“瞎说,根本不一样。”
“它们看上去是不一样,但实际上是一样的… ”
“看上去都不一样,实际上怎么可能一样?”允嘉敲敲桌子,开始胡闹,“还说教我,越教越糊涂!”
“嘉嘉!”鉴成喝了她一声。
“许鉴成,这道题目你自己教吧,”汤骥伟叹口气,放下笔,背起自己的书包,“我没办法了。”
晚上,鉴成冲上一杯咖啡,放在允嘉面前,沉着脸说,“喝了。”
允嘉乖乖地喝掉咖啡。
鉴成摊开草稿纸,“你不要说话,就听我说。”然后,他在纸上画出一个大笼子,再画一只鸡和一只兔子。
允嘉看着他画完,突然抬起头来问,“鉴成哥哥,你觉不觉得这些题目都像是傻瓜出给傻瓜做的?”
“这一道问几只鸡几只兔子,那一道问几头猪几头羊,还有,”她嘟着嘴翻开假期作业本,“你看这个,一家有三个儿子,老二比老大小两岁,老三的岁数是老大的一半,三个人岁数加起来是多少多少,问他们都几岁…”她圆睁着眼睛盯着鉴成,“我不是想招讨人嫌,我是真的不懂一只笼子里放几只鸡几只兔子有什么要紧。”
两人对看几秒钟,突然,鉴成笑了起来,“给你看样东西。”
他拿出中考的一份物理模拟试卷,上面最后一道加分题是问假如天上的雨以一秒五滴的速度、夹地面六十度角落下来,而某人要从A点走到B点当中若干距离,要保证身上淋到最少的雨点,需要以什么速度前进,身体应该弯到哪个角度。
他念完题目,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
“嘉嘉,你没说错,这些题目的确是傻瓜出给傻瓜做的,但是,有时候,我们必须把它们做出来,而做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证明给那些傻瓜看,我们不是傻瓜。只有先证明了我们不是傻瓜,才有资格当聪明人,你懂吗?”
允嘉仔细看看鉴成的考卷,验明他的确算对了那个倒酶蛋应该在每秒五滴的雨里以什么速度什么角度往前跑拿到那十分,点点头,摆出一副豁出去了的神情,“教我吧。x只鸡y只兔子,然后呢?”
“我教你一个简单一点的办法,用不着x啊y的。我们就让那些鸡和兔子都来表演一下杂技,每只鸡都抬起一只脚,每只兔子呢,把两只前脚抬起来,”他一边画一边解释,“等他们把脚都抬起来,所有的鸡和兔子着地的总脚数,就减少到了原先的一半,也就是47只脚。这个时候,鸡变成了一个头和一只脚,兔子变成了一个头和两只脚,那么用着地的总脚数47减去总头数35……”
“就应该等於兔子的只数,”允嘉眼睛一转,叫起来,“然后再用35去减,就是鸡的只数了,对不对?”
三十分钟后,允嘉算出了“鸡兔同笼”、“猪羊同圈”,以及那一家三个不知道自己多大的傻儿子的年龄。鉴成检查一遍,全做对了,他摸摸允嘉的头,“你很聪明啊。”
“我心情好的时候就聪明。”
“明年就要考中学了,你要用功,争取上个好一点的中学。”
“然后呢?”
“然后考个好一点的高中。”
“然后呢?”
“然后上大学啊。”
“你想上大学吗?”
“我想上北大,也就是北京大学。”鉴成脱口而出。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家里人说将来的志愿。
“北京大学…在北京吧?”
“北京大学当然在北京。”
“北京…南京…北京比南京远,是不是?”
“你地理课怎么学的?”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帮允嘉补补地理的好机会,叫她把地理课本拿出来,“我们住在…这儿,北京,就在这儿,这上面的每一厘米代表两百公里,那么,我们算一下,从这里到北京有多少公里…”
“从我们家到我的学校,有没有十公里?”
“一公里都不到。”
允嘉吐吐舌头,“真的很远。”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鉴成哥哥,你很想去北京吗?”
当时已惘然(12)
“也说不上很想,”鉴成想了想,决定不说出自己向往北京的真正原因 ……估计说出来允嘉也不会懂,“我觉得北京应该挺好玩的。还有,乌克兰也想去。”不知不觉,奇…书…网他已经被允嘉同化,背着汤骥伟叫他“乌克兰” 。
“你能考上吗?”
“不知道,北大很难考的,去年我们学校只有三个人考上。”
“你成绩没有乌克兰好,不一定能考上吧。要是考不上,你怎么办?”允嘉歪着脑袋,嘴里含着自动化铅笔头上的小橡皮,用一种吧答吧答的眼神看着他。
“乌鸦嘴,”鉴成皱起眉头,“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允嘉嘻嘻一笑,“你的成绩就是没有乌克兰好嘛。”
“还有三年呢,急什么,”鉴成有点不服气,掉转话题指指允嘉的地理课本,“我看你还是先管管好你自己吧,南京北京分不清。”
“分清了干什么,反正我哪里都不去。”
“你总不能一辈子赖在家里。”
“这是我的家,我想赖多久赖多久,”允嘉从鼻缝里哼了一声,“你快点到你的北京去吧,以后这个房间也归我,”她“啪”地把书一合,“我困了,睡觉去了。”
“才八点钟都不到你就要睡觉?”
“鸡兔同笼都算出来了,你还不让我睡吗?”
鉴成摇摇头,“随便你。”
开学半个多月后一天傍晚,鉴成放学回家不久,电话铃响起来,允嘉在那头问,“我妈回来了吗?”
“没有。”
“你爸呢?”
“也没有,就我一个人。”
允嘉的声音听上去如释重负,“那你快到我们学校教务处来一次,就在进门右手那一栋红砖房子二楼。”
“干什么?”
“你来了就知道了。”
“肯定没什么好事”鉴成心想,跨上自行车急匆匆地去允嘉她们学校,一面寻思着她又惹了什么麻烦,暑假作业都做完了,这几天没听她说有什么考试,今天上学好像穿的是长裤啊…
到了学校教务处,他一眼就看见允嘉,她全身上下湿漉漉的,头发披散下来,低着头靠墙站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一个秃了半个脑壳於是把另半个脑壳上有限的几根毛拉过去支援边疆搞得欲盖弥彰的胖子正在慷慨激昂地训话,烂苹果站在窗边的办公桌前一言不发。
他一看形势不妙,立刻赔上笑脸,“各位老师,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是她哥哥。”
胖子斜他一眼,明显很不高兴,“她没有父母吗?”
“爸爸妈妈还没下班。”
胖子一挥手,“那等他们下了班再来领她回去。”鉴成看那架势,猜想他应该就是教务处长之类的角色了,心里盘算着怎么对付,好在对面几个老师大概也急着回家,趁机插进来打圆场,胖子才松了口,用一个设问句开头,“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吗?”然后又一番慷慨激昂,鉴成逐渐明白了,原来今天下午,允嘉不知怎么搞的和另一个班的一个男生在操场后面的小河边吵起架来,吵着吵着就把人家推到河里去了,自己也掉进去弄成了一只落汤鸡。
“我跟你说过了,他也推我的。”讲到关键情节,允嘉突然插了进来,声音不高,却硬梆梆的。
“你听听,你听听,好多同学都看见了,她还在狡辩。人家男同学都被她打哭了,她倒还若无其事,”胖子又激动起来,头上的毛跟着一颤一颤,“一个女同学,弄成这副样子,啧啧…啧啧…已经是毕业班了啊…”然后上纲上线到“三岁看老,这个样子将来长大到了社会上…”
鉴成对允嘉使个眼色,示意她马上闭嘴,然后一个劲地陪不是,他看见允嘉狠狠地瞪着他,心里没好气“惹出这种鸟事害我来陪绑还看什么看”。
胖子终於消了气,让鉴成领允嘉回家去好好反思,写一份检查让家长签字然后明天带到学校来。
走出办公楼,一阵凉风吹来,允嘉抱起胳膊打了个冷战。鉴成想想,脱下身上的衬衫,“去厕所把衣服换了吧。”
允嘉撅着嘴一言不发。
“快点。”他不耐烦了。
允嘉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接过去,“你就穿背心吗?”
“有什么办法。”
两人一路无话。吃过晚饭,鉴成盯着她写检查,她无精打采地对着一张白纸发呆,一口气喝了几杯水,说自己头疼,一会儿又说眼睛疼。鉴成不理她,等到九点多钟,他才开始发现情况不对,允嘉两眼通红,额头滚热,呵出来的气很烫人,一量体温,他吓了一大跳,四十度三。
等他和爸爸把允嘉送到医院急诊室,她已经烧得昏昏沉沉,抓着鉴成的那只手像火炭一样。
医生诊断是急性肺炎,立刻给她挂针。急诊室的冰袋正好用完,於是医生开了张条子叫他们去后面住院部八楼拿,“快点,烧得这么高,不及时降温万一烧坏脑子就糟糕了。”
鉴成接过条子立刻朝住院部飞跑过去,搭电梯上八楼。很不巧赶上医生护士交接夜班,电梯几乎每层楼停一下,一停就进出好多人,让他越来越心焦。等拿了冰袋,他索性直接从楼梯下去。等他气喘吁吁到了底楼,从五级高的楼梯上跳下地的那一个刹那,两个冰袋粘住了他的手,扎得他掌心发痛,心里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害怕攥得紧紧的:假如真的不巧,这小丫头的脑子被烧坏,以后变成个小白痴或者小花痴,像“天涯同命鸟”里那个老是冲着人流口水傻笑的山瑞那样,可怎么办?
除了当初知道妈妈“癌症扩散”就等於“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好像还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愣了一下,然后没命地往急诊室的灯光奔去。
到下半夜,允嘉的烧渐渐开始退了,也不再说胡话,安分地睡着了,脸上红红的,神色很平静,头上的汗把头发根洇得潮乎乎的,嘴唇微微张开。鉴成伸手到她唇边探了探,呼出来的气不那么烫了,才稍稍放下心来。他凝望着允嘉的睡相,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刚才是带着她一起出去玩,不知怎么搞的,她在人群里走失了,自己兜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才又把她给找回来,还没来得及高兴或者责备,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再也,再也不能让她到处乱跑了。
后妈接到消息赶来,叫他和爸爸回家去睡觉。他们顶着午夜的凉风骑车,到快一半路,他突然又害怕起来,担心天亮后允嘉的烧会蹿上去,以至於爸爸跟他说话都心不在焉。
很多年以后,许鉴成才明白,其实,害怕,是一种很昂贵的感情。需要很多东西,才会使一个人去为另一个人害怕。
可惜,害怕,也是一种很容易被遗忘的感情。一旦不再需要害怕,人往往也就不再记得,曾经那样害怕过。
第二天下了课,他去看允嘉,她已经搬到住院部。
允嘉躺在床上,一看见他就哑着嗓子叫起来,“你还知道来看我啊?”
鉴成哭笑不得,“你忘了昨天三更半夜是谁把你送到医院的吗?”
“我要回家,”允嘉看上去精神很不错,“我已经好了。”
“不行,你现在烧退了,都是吊的针给压下去的。医生说你起码要住一个星期。”
允嘉用不扎针的那只手抓抓头发,眼睛一转,“那我的检查就不写了噢?”
这句话让鉴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