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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一把桃木梳-第37章

小说: 一把桃木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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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就好,家逸,你也过来!”来如芸的眼睛又扫向家逸,待家逸走到病床前,她才道:“当初是看着你们在一起的,无论你们是不是能走到最后,算是芸姨拜托你,不管是朋友,兄妹还是夫妻,我都希望你心无介蒂地照顾小茴,帮助她,关心她,可以吗?”她慈爱地说道。

家逸当然是不放过机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会用心照顾她!”

来茴很别扭,她知道,这是妈故意说给她和周于谦听的,目的就是让他们俩都死心,也为了扳回面子,他“糟蹋”了她女儿,她就要让他晓得在女儿心里他根本算不得什么。真是,何必硬要给人难堪呢?周于谦又不可能爱她,顶多是不舍而已,她哀戚地想,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周于谦,见他也正看过来,积羞成怒的脸阴沉如寒冰,她难过地垂下头,只是一瞬的心虚胆弱,再抬头,只来得及看到周于谦离开的背影。

她差一点就冲动得追出去了,脚动了几动,便似生生地粘在地板上一般,她自私地想,是他自己要来的,事情没解决,以他的性格不会离开。像是吃了定心丸,她回头跟母亲愉快地聊起来,风波好像就这么过去了,如果来如芸不说那么句话………

“我这几晚总梦见你外婆,小茴呀,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看看她老人家,妈这几天想她想得紧。”她的泪珠子只管往外滚,溜溜地几道亮痕割了她的脸,后面的话,来茴听得不甚真实………“梦里你外婆说我咋总光着脚咧,你看要有时间了就去给我买双布鞋,行不?”

“好,我知道您要黑布白底子的布鞋,自己剪鞋样,针线纳的底是不是?妈………”撑了一个上午的来茴终于撕心裂肺地哭出来,这才想起,妈有几年没穿过鞋了?病痛磨死了人,她心疼得承受不住,只顾说着让自己安心的话:“不只买鞋,我还给您织了件毛衣,袖子接上就可以穿了,待会儿我连鞋一并给您拿过来,可是妈,您得吃胖点儿,我那毛衣织大了,妈这么瘦穿上可不好看……”

来如芸黄皮皮的脸笑开了,笑得像朵花………黄褐色的树干上开了朵花,遗世孤立的美,美得让谢家逸心惊肉跳。

“好,吃胖点儿,妈晚饭想吃红烧肉,小余呀………待会儿去给阿姨买好不?小茴,家逸,你们都走吧,妈累了,想睡会儿!”

她吃了人生里最后一顿红烧肉,是等在外面的周于谦让欧阳的几个大厨忙了几个小时做出来的,红澄澄的肉皮,软腻的肥肉,入口即化,小余说………阿姨边吃边说好香,问她还想不想吃,她却说不想了。

当晚,来如芸脑出血去逝,享年五十一岁。

在来茴打电话让舅妈纳鞋底的后,在她刚接上毛衣袖子的时候,周于谦碰碎了一个茶杯,“砰”的一声,她的世界在眼前一块块地碎掉了,猝不及防。

医生要给来如芸蒙上白布,雪白的布要覆上那张乌青发黄的脸,遮住来茴看了二十多年的脸,她眼睛都不眨一下,也不哭,怕哭得眼睛模糊了就看不清了,这是最后的一眼,妈死了,真的死了!她冰冷地躺在那里,仿佛还跟她离开前一样,桌上红烧肉才吃了一半,余了一半搁在饭盒里,是温热的………

她握了母亲的手,仿佛她还在对她笑,笑着说………

小茴,大冬天的冷,桔子要烤了吃,不然会冻了牙!

小茴,妈剪完这个头发就给你做饭,晚上有鱼吃。

小茴,别哭了,谁说你没爸爸,今天开始,你想爸爸了,就叫妈一声爸好不好?

小茴,高考抓得紧,别只顾着做功课,我给你做了夜宵,你爱吃的蛋饺!

小茴,去别的城市上学了,有空多给妈妈打电话,别舍不得钱,妈给你出电话费。

小茴,外婆去了另一个世界,妈哪天也会去的,到那天你别太伤心,哭就哭了,往后就忘了妈,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

这些话再听不到了,慈爱的笑容也看不到了,生命的最后,还是光着脚,也没能出去晒会儿太阳,有些事也永远都无法做到了………栏杆积了雪的阳台,火炉子生上了,烟囱伸到窗外,抽出黑烟,炉上烤了桔子,暖和的屋里满是桔子的香甜味儿。

她怎么能让自己相信,早上还好好的,晚上妈妈就这样去了,那么多的事情没做,她还没站起来呢,布鞋也还没穿上。

握着干枯冰冷的手贴到脸上,另只手颤微地抚上母亲密匝匝的头发,她悲痛欲绝,肝肠寸断地跪地恸哭。“过了冬我就接你出院带你回去了,毛衣的袖子也接上了,舅妈过两天也做好鞋寄过来了,我撑了这么多年,你连这点儿时间都不等了?也不想想,你离开了,留我一个孤苦伶仃的,也不怕我活不活得下去!”

她哭得像个疯子,头磕着床板,没命地磕,像是要把所有的痛都转移到额头上,谢家逸和徐亚都靠着墙,悲伤得泪流满面,只有周于谦忍了痛把她抱开,狠下心让医生覆上了白布,他的手和脸都被她尖利的指甲抓伤,怕她伤到自己,只好把她困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直到她在他怀里闷晕了过去,他才把她抱到床上。

遗体被推进太平间,来茴沉沉地睡在床上………是新的病房里,一盏昏暗的小壁灯照着她苍白的脸,眼睛肿泡泡的,纤密的睫毛在灯光下覆了道阴影,周于谦把手伸进被子里,摸到她的手握住………

“多睡会儿吧,醒来又该伤心了!”他眨了眨眼睛,睫毛颤抖几下,英挺的眉纠结到一堆。“我也是有私心的,你醒来就该恨我了。一直以来,好像我都是你的灾难,认识我不久你妈就病了,男朋友也跟你分手,跟我在一起五年,开心才没几天,我前妻又害你失去了亲人,或许你会认为你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如果当初我宽厚一点,不计付出地帮你,现在你应该和谢家逸还有母亲过得比谁都幸福。”说到这里,他困难地咽了咽口水,坐到床头,扶起她,使她倚到他怀里。

“白天我说五年前喜欢你,我心里是那么希望的,如果那时喜欢你,我就会无条件帮你了,人就是这样自私,不喜欢的时候便不会去顾虑别人的感受,也不愿让人占到便宜,等到哪一朝喜欢上了,之前的绝情就成了现世报,变成自己错到了底,付出再多也可能求不到原谅,这时就注定是我欠你了!”他顿了顿,俯首贴着她的脸,像要把自己的温度渡给她,贴得紧紧的,挤皱了她的脸………

“我不知道欠了你多少,但我会守着你直到还清为止!”

chapter 53

旧床单拿去烧了,换了新的,米黄色的被套,金线绣边,还有淡淡的茉莉薰香,其实是没必要的,躺在这床上她根本无法睡着,闭眼就觉得妈妈还躺在这张床上,冲着她微笑,睁开眼,房里空寂寂的,手伸出去,摸到一片黑。昨儿个深夜里,她听到有脚步声,还有窸窸簌簌的衣料磨擦声,知道不可能是妈妈,她这时候还在奈何桥上呢,外婆兴许在桥那边等着,头七才可能回来见见她。

她还是追出门外,走廊上也跟病房里一样,清空寂静,只是点了灯,照得出影子,她却分辨不出,那是家逸的,还是于谦的,但她却宁愿那影子是徐亚的。

窗帘子拆下了,今天是阴天,很平静,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躺在同一个地方,永远只能看到天的那一角,灰白色的一大块,“妈看到的和我看到的天一样吗?”她不自觉地问出口,屋里没人答她。一会儿,走廊上响起了又急又快的脚步声,床轮子滚动的吱吱哑哑声,有人病危被送进急救室了,她的心随着那吱哑的声音害怕得收紧,妈妈也常听到这样的声音,她比自己更害怕吧,总担心着自己哪天也被送进去。

妈妈没留下什么遗物,除了那套小房子,来这里只带了两身衣服,和床头柜上的一帧合照,大学暑假,她戴着遮阳帽,和妈妈在溶洞口处的瀑布下拍的,她比妈妈要高了一个头,所以弓了身子站在后面搂着妈妈,下巴搁在她肩上,笑得真好看………

“茴姐,我们该走了!”小余穿着黑衣进来,头上别了朵小白花。来茴如梦初醒,下床顺手拿起桌上的黑帽子,遮住了自己的一头红发。

除亚和家逸坐在车里候着,见她们下来,徐亚忙打开了门,小余坐在前排,家逸跟来茴坐在后面,他担心地道:“来茴,你别勉强!”

她摇头。

殡仪馆门口,周于谦和秘书也早早地等在那里,他和来茴见面也没说什么,连个眼神也没交换,这时候能说什么?打招呼,问候都是不对的。

她用温热的水给母亲净了身,换上了寿衣,尼龙面料做成的红衣裳,裤管很肥大的那种,订制的时候家逸问她为什么不订丝绸的,她说:穿尼龙料子走起路来会沙沙地响,她听得见。

家逸哭了,她却没有。

黑木棺里垫了金丝绒,灵堂很冷清,异地他乡,远道而来的亲戚只有舅舅,舅妈和几个表舅舅,来茴跪在棺木前,舅妈瞻仰遗容后便蹲下身搂着她哭了:我的孩子命苦啊,以后舅家就是你的家,出嫁了,也是你娘家。

来茴还是没哭,亲友们都当她伤心过度,卯足了劲儿安慰,她条理清晰地回应了每个人。不多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舅舅正跟人争着什么,她细看才知道是她那父亲,委委琐琐地缩着头,舅舅已经扬起了拳头,来茴忙爬起来冲到门口,拉住舅舅,说道;“让他进去吧!”

张宗祥从门口哭到遗体前,只看了一眼就胆小地别开了脸,然后走到来茴身前,想出言安慰,来茴伸出左手面无表情地跟他道:“谢谢,请这边走!”

张宗祥讨了个无趣,也不再说什么,刚走出大门,来茴也跨出了门槛,唤住他:“我是来通知您,请您在三天之内搬出我的房子!”

“小茴,我可是你爸!”张宗祥觉得来家人如此对他,自己还到了场已是仁至义尽,没想到连亲生女儿也欺到他头上来。

“林秘书!”她转身叫道。林秘书应声上前,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几张借据,送到她手里。来茴一张张地展开给张宗祥看,然后说道:“欧阳已经把你欠的债务转给我,一共是十八万五千块!爸爸,据我所知,那一百万您也没拿到手,我也不逼您,如果方便的话请在一年内还清!”

她细声细气地说得很宽容,张宗祥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头颤颤地指到她的鼻尖,还没戳上去,周围的亲戚全围拢过来,一双双虎目愤怒地瞪着他,张宗祥缩了缩脖子,退了几步,转身往殡仪馆大门飞快的跑去。舅舅用脏话啐了一声,跟来茴道:“这种人你怎么还叫他爸爸?”

来茴漠然地盯着远处越来越单薄的黑影,说道:“有什么不能叫的?我叫他一声爸爸,就跟他要一次债!”

她转身回到灵堂,身后的林秘书像根木桩子杵在原地久久,直到起了一阵冷风,刮下一片榕树叶子打到他的头,这才回了个神,喃喃自语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又是怎样的父女关系?

来茴自己都不晓得,她从七岁起,想要爸爸时就叫妈一声爸,可以换颗糖吃,为了能吃到糖,她每天叫上数十次,后来生了蛀牙,她就再也不叫爸爸了。

跪在母亲的遗体旁,她的两手攀在黑棺木边缘,就要盖棺了,这是她跟母亲最后的告别,从旁边的花盆里掐了朵白色的海芋,插进母亲交叠在胸前的手中,她咬紧了下唇,浓浓的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她咽了口水,才启唇说道:“妈,您在世时我付出所有都要尽孝;您去了,我不会在您的坟头掉一滴眼泪!”

起身时,她在眩晕的那一刹那又狠狠地咬了次唇,疼痛使她振作了些,旋身闭上眼睛,她清亮地喊了声:“闭殓!”

棺盖缓缓地推上,磨出的声响震动了人悲伤的神经,灵堂里哭声一片,夹杂着死者生前事迹的哭唱,此起彼伏,除了遗相上那张慈祥的脸,除了咬紧牙,握紧手的来茴,除了一直心痛着她的周于谦,均是泪眼涟涟地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之中。

火化的骨灰柩暂存在殡仪馆,明日便要启程回乡安葬。

来茴回了南岭别墅,书房里没有清香的薄荷茶,连杯白开水也没有,她坐在周于谦对面,隔着一张宽大的书桌,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是远远不止的,哪怕几日前,她还坐在周于谦的腿上,和他一起玩线上游戏。

这几日,也许会让他们错过彼此一生。

“我要求终止合约!”她公事公办的口吻。“未完的两个月的报酬以三倍赔偿,你可以直接扣除!”

周于谦毫不意外,灵堂上的所闻所见,足够他猜出她下步会做什么。“赔偿不用了,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陪我过完除夕!”他转动手上的圆珠笔,笔头是只透明小熊,这是来茴逛街时买的,买了一整筒放在他的书桌上。

“请周董事长不要强人所难,你明知道除夕我不可能回到A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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