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莲灯,渡我今生-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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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下,毫不负力,任由阳光劈头盖脸地砸来。他闭着眼睛,全身每一个细胞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呼吸缓进缓出。
白斯年和许谦益对视一眼,摊手,各回座椅,翘着二郎腿发呆。
不得了,这唱的是哪出啊!
一杯白兰地下肚,老白开始胡言乱语。
此时阳光正暖,清风徐来。
是夜,盛宴第二晚,热闹照旧。一般按照电视剧情的编排是,前夜铺垫,今次高/潮,今晚竹叶森森,保镖们依然圈了一层又一层。越界的墨西哥黑帮很捧场,没有意思意思的意思,大佬们都在,看来不等宴会几日流水宴结束,是不会回去的。穆枫也乐得和老友叙旧,桌面上酒喝高了生意也好谈,利益和旧情,都在一杯酒里头。往后打照面的机会多的是,他懂,大佬们也懂。穆氏讲义气,墨西哥名利场也是义字当头。
教父。
难怪三藩尽揽门下。
要应老夫人的欢心,前桌戏台已经点了戏,这回当然与螽斯无关,一出中折的《赵氏孤儿》,有打斗,场面比较精彩,不算太老人气,他们这些年轻人偶尔也能瞥上一眼,就是苦了那些中文都说不顺溜的美洲佬。
穆枫当然不管,干瞪眼的墨西哥黑帮大佬只能低头擦枪娱乐,他陪酒,灌过了一圈之后,才又坐回自己的位置。
许谦益和白斯年陪他坐主席,听着戏曲偶尔也能哼上两句。众人都在,穆氏少奶奶既然出了场就不能坐次席,要不然,非议的眼神都能把她剜的浑身不自在。褚莲和他们坐在一起,旁边依次是白斯年和许谦益,这样刚刚好,她和穆枫之间多了几个人的距离,不致太尴尬,也不致最后一言不合又是剑拔弩张的局面。
他看戏,很专注的表情,连余光都不舍得给身边的褚莲。褚莲知道他在生气,也不说话,一味吃茶,看戏看的更入神。
张阅微坐在张家的座席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很有共鸣感的京剧,不知是谁点的戏。
深宫幽禁弱质体,愁肠百结度日如年。恨父王,信奸佞,昧尽天良倒行逆施。为晋国,赵家满门尽忠义,到头来,却落得三百余口饮血碎尸!一脉至亲也难幸免,从此阮夫妻,阴阳两隔难再见。幸天不绝赵门后,冷宫我产下赵氏孤儿……
戏词唱的好,公主幽怨声怜,赵氏孤儿的母亲……一词一句都唱着张阅微的心头血。
他冷笑一声,酒杯里映着一张冰冷的面孔,张阅微的眼睛里,渗着红血丝,他的呼吸似乎都擦着冰块游过,丝丝生凉,没有一点儿温度。
眼角潮润。那是第一次,在高朋满座的盛宴之上,他哭出了眼泪。
当年的张家,亦如戏词中所唱的那样,三百余口饮血碎尸,他捡得一命,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当初鼎盛一时的溪口张家坠入无间地狱,那些刽子手,他早晚,一个一个都要收拾。
他们在心虚,他却坐在屏风后面,看的一清二楚,谁在抖,谁发憷,他都记着,他只喝一口凉茶,冷眼从容地看一切。像俯拾众生的魔鬼。
褚莲把手绢卷起,轻轻拭了拭眼角,鼻子有些酸,眼睛疼的受不了。
穆枫终于回头,捉过她的手,褚莲也没挣开,他停顿之后笑笑:我又惹你了?
她摇头。
不爱看戏,我让人换一出。他准备起身。
褚莲有些急:母亲爱看,你别闹事。
张氏的际遇,她感同身受。褚家槲寄生一样攀附张氏吸取养分,这么多年,对待张氏忠心耿耿,当年事件,褚家也因此遭受牵连,就算是如今,当年的影响犹在,她嫁进穆家这么多年,并不好做人。今次看到《赵氏孤儿》这一出戏,戏词又是这样契合,不免想起旧事,心情又不好。
这种感情的波动,她与张阅微如出一辙。并且悲伤绝不会比张家那个小孩子少。
其实穆枫也是有察觉的,穆先生不傻,自己太太心里在想什么,又怎会不知道?只不过褚莲不愿说,他也不问。太过深究只会庸人自扰,当年张家的事情,乱的像一堆麻团,在没有理出头绪之前,说什么错什么。
穆先生这才和太太有了席上的交流。旁边两位大佬默契地相视一笑,这小两口,有意思的紧,打情骂俏还要殃及池鱼。
那个女人终于出现。
穆枫愣了一下,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口离开杯盏时,手握的更紧,几乎沁白了指骨。
他手指修长,多年的手上功夫使得手掌看上去强劲有力,关节处有练枪留下的厚茧,好像只要被这双手捏上一下,便会骨骼尽碎,只是多看一眼,关节都在不自觉地疼痛。
可是她却迎面而笑。
阮素泠。
她今晚穿了一件修身小旗袍,藕色的,很衬她的气质,这样走来时,婀娜聘婷,就像池中一盏风荷。
偏偏这个女人对着杀气沉沉的穆枫,还能笑的出来。
穆枫没理她,只顾自己低头喝茶,偶尔向戏台上瞟一眼。他戴指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指环机妙甚多,这是必不可省略的,仿克格勃的经验,关键时刻这些小小的东西能救人命;左手无名指上是一枚素淡的婚戒,——穆先生对其视之如命,这自然也时刻备在身边;小指,他是没有任何饰物的,因为,连同那一截小指他也一并丢了,但却缠着玄布绕金线。这样看起来,实际穆枫左手累赘甚多,握着茶杯时,那几根手指一并外翻,颇为引人注目。
阮素泠看也不看穆先生的冷待,只顾走近来。仍然盈盈笑着,那美丽温柔的笑意任哪个男人也挡不住。穆枫心底却在冷笑,心想,那副表面装出来纸片人一样的柔弱,谁信谁先死。跟这个女人,不能讲情义,不能讲道理。——不惟针对她,他们胸前刺着嗥狼纹身的高加索人,大概都是没有心的。兴许,那颗心,早被胸前的恶狼一口吞了。
她身姿款款,朝着穆枫一步一步走近。曼妙的身姿就像扭动的水蛇,火辣辣的身材,大庭广众之下招摇。
但穆枫知道,她是毒蛇,碰不得。
穆氏包厢里有了动静,本来里面人喜静,嫌外面太吵,关了四围真空玻璃窗,把帘子也拉下来,现在窗帘却被抖抖落落地扯开,这里,能够很清楚地看见穆氏包厢里的动静。
那个人坐着,很安静地闭眼,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桌上很干净,没有任何杂物,只点着一盏檀香,此时青烟袅袅,熏然落上。
穆风展,很漂亮的轮廓,俊眉朗目,侧面看过去和他的堂弟极像。稍不留神,外人几乎会认为,坐在轮椅上的这位,是当年威震加州的小野狼穆枫。
然而他不是。仅仅只是长得相似而已。他本该前程似锦,至少和九堂弟穆梓棠不落上下,共担穆氏荣辱。但是老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古来帝王不惟只看贤,有时命数也是个致命的东西。而他穆梓源,就没有这样的命数,他的命,是终生守着浓稠刻骨的思念,坐在轮椅上,惨惨淡淡过一生。
是谁把他害成这样的?作为睚眦必报的穆家人,他会恨吗?
他当然恨,但,不会报复,对那个人报复愈甚,他的心,愈疼。
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消失了这么多年,今天,她却回来了。
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家里。
阮素泠愈走愈近,当然,是朝着穆氏当家人穆先生而去。
穆枫挪了挪身子,好似在警告她,别耍花招。这是穆家一年一度的盛事宴会,搅局的人他都会严办。
他从从容容地吃茶看戏,好似眼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危险的女人。尽管,他的警戒好似并未嗅到不一样的气氛。
穆枫不会把一个女人放在眼里。
他看戏看的专注,回头朝果盆里吐了一粒核,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离开过戏台。
阮素泠淡笑,她太了解这个男人,分明是在警告她:老子不把你放在眼里。
其实,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穆枫把她放在眼里,她从前想的是,要让加州小野狼,实实在在地,把她放在心里。
是心里。
戏台上,剧情已然转入高/潮。戏腔甚浓,唱词漂亮,程婴抱着婴孩在屠岸贾眼皮子底下逃出了王宫,公主泪涟涟……
台下有隐隐啜泣声,观众们已经走入了剧情。众座席上宾客以世家为主,都是当年为避国难躲家仇一并迁出大陆的乡老,对国学京戏有很深的共鸣,因此这出演过无数回的《赵氏孤儿》才能又赚得观众一瓢眼泪。
若产女儿则埋下千载恨,若产男孩盼他能雪万重冤。……
穆枫一愣,突然问褚莲道:赵氏孤儿逃出升天时,是个多大的孩子?
褚莲有些不解,想了一下,还是回答道:公主产子没有多久,程婴把那孩子抱出时,当然还是个襁褓中的……说到这里,褚莲脸色煞白,差点惊叫出来。
她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事,此时已经慌了手脚,刚想站起来时,腿软的支不住身子,又倒在了座椅上。她一介女流,再冷静胆大,遇急事或者还能稳住,但现在这是在剜她的心头肉!她怎么还能够冷静?
她苍白的嘴唇不住地打哆嗦,眼泪像水柱一样喷薄流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样爱哭,即使当年张家罹难褚家受牵连,往后很多年里也都只是沉默流泪、沉默叹息,这一夜,却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穆枫摁住她的手,粗大的手掌轻轻地顺过她的指骨,无声地传递,这个男人,总能让她莫名地安心。
那个孩子不对。
足月的婴儿,抱在怀里,个头怎么可能……这样大?
戏词婉转,每一个人,都在跟着戏台上的剧情转折心情,似乎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个细节。
孩子又不哭。
穆枫淡淡向身后吩咐:妍妍睡醒了吗?把她抱出来,一起热闹热闹。
褚莲的心要跳出了喉咙口。目不转睛地看着穆枫。
他很快得到了答复。
最坏的结果已经在手底盘旋。
蛇蝎女人。
女人狠起心来真可怕。是他疏忽了,才让阮素泠有了可乘之机。
那个女人近在眼前,笑容明媚,却让人心底凉意陡生。
穆枫拔枪起身,点着阮素泠眉心,周身的空气仿佛都要被他突然的愤怒蒸干,旁边看戏的观众发现异动,一脸诧异地把目光投向这边。
戏台上的戏突然不唱了。
你要是敢碰我女儿一下,老子把你千刀万剐!
作者有话要说: 求鲜花!!~~~~~~~
正文 第29章 剪烛(1)
几乎同时,白斯年和内围警戒的头头迅速拔枪,几支铁杆子,从四面八方瞄准了那个女人。
墨西哥黑帮大佬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很善意的地提供帮助,一挥手,黑帮元老们已经拔枪层层围过来,空间逼仄骇人,窒闷的空气里酝酿着一场骤雨。上膛,推枪,动作快的让人看不清,才眨眼的功夫,方才还热闹非常的宴客大厅瞬间成了好莱坞枪战片录制的现场。
蓄势待发,只要一声令下,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女人几秒之间就能被打成筛子。
穆枫却不动。眼神冰冷的就像捕食前的野狼,汗从眉心滑下,像悬垂下来的檐下小雨,一滴,两滴,落到他的美式军装衣领上。
时间像是被制冷剂冻住。分分秒秒都捱不过。
他的盟友很镇定,也很乐于助人,墨西哥黑帮那位仁兄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问他:mu,需不需要帮助?如果你不忍心对这位女士下手的话,——不要紧,我很慷慨,不怕浪费子弹。
谈笑间,已然平波。那气势,早已叫人明白,在这个场地上,谁才是真正的主人,教父名头,并不单单象征着等同于柯里昂家族的权势与地位,更象征着,穆枫,有权操控生死。
他冷静地笑,一口好听的英式英语从他嘴里流转:詹姆,你等等,抢了我的生意,我会不高兴的。然后,冰冷的眉峰直逼阮素泠,教父转过头,淡淡瞥她一眼:阮小姐,谈个价码,妍妍的安全值不值穆枫一条命?你要,你拿去。
我不要穆先生的命,我要穆先生的心。
她笑,千年九尾狐也不过这样情波流转,柔媚的似渗了水,一盏清荷,遥遥映在风里。
入骨入心。
穆氏包厢里悬挂的窗帘这时洞开,隔着真空层的玻璃大门被遥控器操纵,刷刷两声,洞然豁开。
轮椅被推了出来。
这场戏,唱到高/潮时,他终于舍得出来。
戏台上,小娃娃突然哭了起来,扮程婴妻子的那个京剧演员搂着孩子哄,假头套已经被她扯下,露出一头金发。她的笑,透着胜利者的情态,只差当着穆枫的面,伸手比一个v字。
那是挑衅,露骨的挑衅。
斯拉夫白玫瑰,腿长肤白,腰肢细的迎风招摇,似水蛇。
斯拉夫白玫瑰,我当初真应该,把你溺死在水牢。他认出是故人,清清冷冷地笑。
不笑还好,一笑,满场肃静。三藩这位赫赫有名的教父,心思沉的像汪洋大海,谁也摸不透,笑容的起始,是不是意味着杀人讯号已经发出?
mu,你真迷人,是旧情话,她仍然用北奥塞梯语,但下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