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莞-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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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至少有一米八,虎背熊腰的,除了黑了点长得也还可以,就单膝跪在我脚边擦皮鞋。我心里感觉很怪,不高兴道:“我没叫你擦鞋啊。”
那汉子一脸谄媚:“老板,没关系,你鞋脏了,我帮你擦掉,不要钱。”说着就低下头劳动起来。东莞的桑拿就是这样,有奶不一定是娘,但有钱就一定是爷。
我不再理他,又睡了。模模糊糊间,听到那汉子轻声道:“老板,鞋擦好了。”我道:“嗯”,他又道:“老板鞋擦好了。”我奇怪地睁眼看他,道:“嗯。”他居然双膝跪地,双手托起 第一个盘子,上面放满了二十、五十的钞票,又道:“老板,鞋擦好了。”我才醒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给了他二十块钱。他满脸堆笑:“谢谢老板。”起身走了。我看到,他拿着钱一起身,所有谄媚的笑容瞬间就没有了,脸上冷若冰霜,腰杆也挺直了。出于心理咨询师八卦的职业特性,我又盯了他一会,只见他走到另一客人前,又单膝跪下,脸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布满了笑容,转化之快,为我生平仅见,实不在川剧变脸之下。
我正睡着,听见旁边叫骂了起来,一个客人插着腰,骂道:“你这捞佬,说擦鞋不要钱的,现在举着这盘子干什么?”
那个汉子,脸色本来就像包公,现在完全变成木炭了。木炭很快烧红,烤成笑容,还是固执的跪着,举高托盘道:“谢谢老板,皮鞋擦得还满意吗?”
客人大骂:“雷呢个捞佬,就想着讹钱,几衰的雷!”
我想点的那个部长赶紧跑来鞠躬说:“阮老板别生气,等会我叫小翠来陪你,帮你泄泄火了。”给了擦鞋大汉一个白眼,道:“大黑崽,还不快走。”
那大汉刚要走,阮老板站起来不依不饶的大骂:“老子睡得好好的,被这个衰仔吵醒了要钱,点算啊,明姐,佢扑街啊。”我才知道那个部长叫明姐。
大黑崽拿着盘子,被指着鼻子骂,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想他看起来年龄和我差不多,也快奔三了吧。
明姐一把抱住客人,嗲道:“阮老板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吗,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帝王房,小翠也在床上,何必坏了心情呢?大黑崽,快给老板道歉。”
那大黑崽,咬着牙道:“对不起老板。”
阮老板又骂:“明姐,你看,他还要咬我。”
明姐道:“跪下,跟老板说对不起。”
这个桑拿里到处都是跪式服务,大黑崽也是跪惯了的,但这次大黑崽就是不跪,膝盖半弯就挺起来,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对不起老板。”
明姐白了大黑崽一眼,大黑崽也看了明姐一眼,那一眼里满是可怜,又有一丝骨气。明姐怔了怔,转头对阮老板说:“阮老板,今天是我们家华桑拿工作人员不对,今天我免了你房费好吗?”
阮老板用中指点了点大黑崽的额头:“你下次注意点了,捞佬!明姐,我跟你们毛老板是朋友,要你免什么房费,我拿不出钱吗?”帝王房要四百多,看来阮老板没放在眼里。
大黑崽鞠躬道:“谢谢老板。”转身没走几步,又被阮老板叫住。
阮老板拿出一块钱,扔到大黑崽的托盘里,道:“外面擦鞋都是一块钱,本来不给你的,算了,算了,不要说我们本地人小气,你讹钱这是不对的,知道吗……”
骂完后。大黑崽脸上肌肉完全挤成一堆。退着离开。
看完这一幕,我肯定,东莞的治安算完蛋了,配置多少警察都没用,有这么多大黑崽,又有这么多阮老板,乱是免不了的,要是哪天大黑崽想不通了,捅阮老板几刀,是完全符合心理学规律的,任何人憋着的火总是会发的,只是哪天,对谁而已。东莞是中国的性都,也是中国的巴格达,说句俗气一点的花,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把他送去东莞,那是天堂,拥有中国第一多的美女。如果你讨厌一个人,也把他送去东莞,那是地狱,拥有中国数一数二的罪犯。
我看见大黑崽拿出一把剪刀,紧步赶来,我心里一紧,这么快就要出事?却见他咬着牙齿,快步向前,一步又一步,踩得那柔顺的波斯地毯都是深坑,我想真的完了,看到阮老板还在安详的熟睡,明天的东莞日报估计会有一个豆腐块写一场血案了?再回首,却又见他绽放迷人的笑容,蹲到另一个客人沙发下,给人修脚了。
从小喜欢水浒的我,即安心又有点失落。
部长明姐扭着跨,走到我面前道:“靓仔,你还真新鲜,要玩衣服穿得多的。我真有你大学女朋友的感觉吗?”
我一听有戏,道:“是啊,你很像我大学的一个同学。”
明姐道:“你这话好老土啊?不过姐姐喜欢,要是早一年,我就去陪陪你了。现在不行,我收山了。你以后给我电话,我可以给你所有的房费打八折。”说完给了我一张名片。我也给了她一张名片,上面刻着点石心灵工作坊首席咨询师的名字。道:“我从来不占美女便宜,这里的囡囡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找我,所有心理咨询打八折。”
她用一种看怪物的眼光望了我一眼道:“你治精神病的啊,我们桑拿没有精神病。”
我道:“你这是很常见的误会,心理咨询师是给正常人做心理健康辅导,跟精神病医生有联系,但是两个工种。”
明姐冷淡地哦了一声,道:“你不是来做推销的吧。”然后迅速离开了。没关系,我对自己说,星巴克老板被拒绝了五百次,我还差得远了。
张小盛终于回来了,以他的能力,这四十分钟属于超水平发挥了,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我说:“又不爽?”
张小盛道:“不爽,浪费我七百块钱。”
我道:“服务不到位?要不要投诉小姐。”家华和很多桑拿一样,有投诉制度,被投诉的小姐直接扣完这次服务的钱,而且没有申辩机会。
张小盛道:“不用了,小姐把二十八个流程全部做了,每做一个都报流程的名字,问我到不到位。囡囡已经尽力了,是我的原因。”
我问:“真废了?”
张小盛道:“没有,只是我要的是感觉,不是器官。这里却只有器官。”
我向他举起大拇指,道:“你终于有一项接近我的境界了。”
我和张小盛起身离开,我惯性地一摸口袋,手机被偷了,转身在桑拿寻找了半天,踪影全无。也只有暗道倒霉,被偷个手机还能怎么样?去麻烦警察叔叔?在东莞,这也算个事?
我郁闷地随便找到桑拿一个倒水的服务员,竖着中指骂道:“FUCK YOU!”这一个刹那,我和阮老板没有什么区别,都有点仗势欺人。仔细想来,桑拿还真有出气的功能,跟心理咨询室异曲同工,都是建设和 谐社会需要的好地方。
那个胖胖的小女孩呆了,满脸笑容道:“我听不懂英语。”
我道:“我想太阳你。”
那小女孩,停下倒水的活,一脸迷茫问:“太阳你是什么意思?”
我道:“就是日你。”
那小女孩笑了,道:“大哥,你们知识分子就是多弯弯肠子,想日就日嘛,说什么太阳……”
在张小盛的笑声里,我丢盔弃甲而逃。
第二十三章 风云人物
其实我是个庸俗的人,比如,开这家心理咨询室,我唯一的目标就是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足够把我埋在东莞所有桑拿里的钱,所以每次接到客人,我都会装出一副对钱没有兴趣,对她的心理健康充满兴趣的圣徒模样。尽管如此虔诚,我的生意还是很差。全中国的心理咨询师生意都不怎么样,有几个好的,基本都是骗子。
我在窗台数了数,基本上笨笨狗接十个客,我这里还接不了一个客,因此我得到一个结论:灵永远没有肉重要,上半身永远斗不过个下半身。
开张五天的时候,我整天谋划着去哪个桑拿玩;开张十天的时候,我开始谋划着去哪个按摩店玩;开张十五天的时候,我居然对巷子里站街的大嫂们产生了一定的兴趣,就是“五块就五块,纸巾自己带”的那种;开张第二十天的时候,我直接打电话给笨笨狗吃霸王餐了。对于我的堕落我是这么解释的,在人生道路里难免会有一些丢人现眼的时候和一些丢人现眼的事情,我遵从疯狂英语李阳的教导ILOVELOSEFACE 。后来霸王餐吃多了,笨笨狗的工作岗位无名按摩店,都认为她养了一条小狼狗。
这段日子,笨笨狗经常窜到我空荡荡的店子里陪我,偶尔,她的一颦一笑,还能让我莫名其妙一会,但我和她都知道,回不到从前了,回不到网络上学轻舞飞扬和痞子蔡的单纯岁月了,回不到她在南京夫子庙迷路凌晨两点哭着打我电话,我焦急得睡不着觉的时光了。六七年,生死都可以两茫茫,何况两只野鸳鸯。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以前笨笨经常跟我炫耀:“小石头,春上春树的小说我都看过。”
现在笨笨经常跟我炫耀:“小石头,什么样的鸟我都见过。”
有一天,笨笨逼着我去网吧上网,逼着我面对面在三十公尺的空间距离内,用两台不同的电脑QQ聊天,我回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QQ号码,笨笨狗也是,上线后,我们都不会聊天了。天蓝的显示屏上,只留着我的一些虚伪到毫无意义的客套,和笨笨狗一串串紧张的错别字,忍受了很久后,笨笨狗一摔鼠标,大喝:“蝶梦倦客,跟我做爱去!”
虽然这是东莞,但整个网吧坐着四五十个人,还是被豪放住了,集体外焦内嫩。
我明白,我和笨笨都在寻找点什么。
我们清醒的时候也明白,要寻找的东西早就被时间弄丢到外婆家了,但我们仿佛都愿意间歇性地患点迷糊。
生意也不是完全没有,在郁闷了二十天后,我也接了一个客,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无比阳光灿烂,皮肤白得没有天理,一看就是宅男菜鸟,一进咨询室就鞠了一躬。
“请你一定要帮帮我,医生。”
“呵呵,别着急,你有什么心理上的难言之隐,我会帮你想办法,放心,我们心理咨询师的职业道德可以保证为每一个求助者保密。”
求助者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又把耳朵贴在墙壁上,确定没有人潜伏。
他认真说道:“我被窃听了,有人能听到我的思维。”
我说:“什么?谁窃听你,窃听思维?”
他道:“我的爸爸,他整天监听我,能利用天上的卫星窃取我内心在思考什么。”
我笑道:“你爸爸为什么要监听你?”
他道:“因为我不是爸爸的亲生儿子,我是海王波塞顿的儿子,迟早有一天会被圣斗士接到印度洋去的,我爸爸害怕我离开,所以买通了俄罗斯和美国的宇宙空间站,用最先进的卫星来监测我的思想。”
我吞了吞口水,愣了会到:“那——你——报案了吗?”
他道:“报了,公安局不管,他们说心理医生会管,我就找你了。其实我知道找公安局,找你都没有什么用。我爸爸是动用的是联合国最高级的卫星,你们的技术没有办法感应得到得,我是波塞顿的儿子,我才能感应得到。”
我摇了摇脑袋,东莞的公安真可爱。
那孩子怒了:“你不相信我吗?我就知道讲的东西你不信。”
我道:“太跳跃了,我需要整理下头脑。”
那孩子点点头道:“你脑袋不清楚,那是我爸爸的卫星起作用了。”说完后从大袋子里拿出两个硕大的铝锅,一个戴在脑袋上,一个递给我,严肃地道:“快带上,要不你的脑袋就完了,会变成精神病的。”
我看着那大铝锅,估计可以煮十斤米,我道:“你每天带这个吗?”
他道:“每天带八个小时,睡觉不带。”
我道:“你不嫌累吗?”
他很英勇的如革命烈士般回答道:“为了不被监听,我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话声没落,那孩子一声惨叫,满身大汗,抽搐着大叫:“卫星来了,卫星来了!”把铝锅强行框在我脑袋上。我正准备取下来,笨笨狗带着红姐,还有几个囡囡过来玩,一进门就看见两个大男人在三伏天里,顶着两个巨大的铝锅,正襟危坐……无颜对江东父老啊。
我被梦想和生活逼迫着给楚妖精打了几个电话,让她给姐妹们宣传一下,东莞有一个愿意给囡囡们打八折的心理咨询师。楚妖精每次都是咯咯的笑,表示没人愿意来,我说我还可以顺便做鸭。楚妖精道:“你要真的做好心理咨询师,你就别惦记那事,我记得你说过心理咨询师要避免双重关系的。连跟她们玩都不行。做事要职业。”
这不是“逼娼为良”吗?
我又打电话给楚妖精,楚妖精不接,正在工作,真的好有职业精神。两小时后再打,楚妖精又是咯咯的笑,道:“别找我了,我一说心理咨询师,姐妹就说我神经病,都躲着我,你说我还能帮你吗?”
过两天,又去骚扰,楚妖精还是咯咯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