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来-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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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皇,和母亲,都是让人害死的,是吗?”
“你怎么……”刘润顿了下,他想起来了:“你下午没有睡?你听到王爷说的话了?”
李信没回答,他大大的眼睛里有强忍的泪意,紧紧盯着刘润,眨都不眨一下。
正文 八十四 丧二
刘润背上感觉到嗖嗖的寒意。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那个人叫什么已经不记得了,面目也模糊,他记的很清楚的就是当时那种感觉。
胃里填塞满了东西,扎扎刺刺的,想呕吐却吐不出来,想哭又觉得没有眼泪可流。
他下手的时候并不后悔,甚至到刚才,他都在想,皇帝应该是被自己下的药毒死,不是萧元。
李信那样认真而执着的神情,让刘润觉得一阵恍惚。
他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一夕之间遭逢大变,家破人亡,恐惧与憎恨像荆棘捆缠在身上,无论如何不能挣脱。
到底……到底他进宫来,这些年做的事情,是对是错?
“你跟我说吧。”李信抓着他的袖子。
他在发抖。
刘润轻声问:“你下午听到了多少?”
李信没出声。
“你想知道什么,怎么不去问王爷和夫人?”
“哥哥和嫂子……不会和我说的。”
对,没错。小孩子的直觉很敏锐也很正确。
“王爷和夫人不说,有他们的道理。”
“你告诉我。”
李固固执的抓着他不放:“你告诉我!”
刘润沉默了一会儿,穿上袄子袍子,把李信背了起来:“我送殿下回去。”
“你不说我就不走。”
“我送您回去。”
他的语气很淡,但是却凝重。李信怔了一下,没有再说。
刘润背着他出了房门,庆和追上来替李信把兜帽拉严,又递过来一把伞。
庆和看着刘润背着李信走远,搔着下巴琢磨,明日正殿上皇上的遗命一颁诏,那信殿下就是……看这架势,刘润可是挺得他的信重。
噫,保不齐刘润将来又是一个高正官啊,到时候八成人人要尊称一声刘正官?
庆和挺替他高兴。
说实在的,就算他们都是宦官,这辈子早没了什么功业,家业的指望,可是只要是人,谁不想往高处走啊。
刘润哥人好,又念过书,有本事,他要做了正官,肯定也干的好。
刘润背着李信的身形没入昏暗的廊道那端,一阵寒风吹来,庆和打个哆嗦,醒过神儿来就急忙进了屋。
皇帝还不到五十,停灵到了第三天,宗室中德高望重的三位长辈,李固,还有右相一起,将皇帝临危写下的遗诏开启。
阿福站在帘子后头,看着众人将李信拱上中间的位置,大礼参拜。隔着帘子,离的也远,她看不清楚李信的脸。
这个她抱过,哄过,教过的小孩儿,变成了皇帝。
皇帝……多奇怪的一个词儿。
还有,自己那个温柔多情的丈夫,成了摄政王?
皇帝,摄政王,听起来都那么冰冷遥远。
外面出了太阳,雪地被映的一片灿然晶莹,雪光像白练一样铺展蔓延开来,墙壁被映的白亮中泛一点青蓝色,冷莹莹的。
阿福转过头,海兰扶着李馨缓缓走过来,她眼神有些迷惘,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的素服被雪光映的,晶莹的像蜻蜓的翅膀,似乎来一阵风,她就可以飞起来。
阿福迎上去:“你怎么过来了?”
“父皇,今天就要走了,我不能送到东陵,可我总不能不来送他。”李馨露出笑容,可眼泪也同时落下来:“是我的错,我只想杀玉夫人,我没想让父皇……”
海兰低下头去,阿福低声喝斥:“你住嘴。”
李馨怔忡的看着她,讷讷的说:“嫂子?”
阿福几乎从来没高声说过话,她总是温柔敦厚的,待人再和气不过。
“把你那没用的负罪感放下。那件事情,谁也不要再提,除非你还想更多的人为此而死。你告诉我,你想那样吗?”
“最该死的是我才对……我早就该和娘,和哲弟一起去……”
“活下去比什么都强。你活着,才有人记得他们。将来,你还会有家人,会有孩子。你可以告诉你的孩子,去祭拜宣夫人,哲皇子,你告诉你的孩子,他们是什么样子,他们对你有多好。你明白吗?你要是现在也死了,所有人都很快忘记你,忘记你们。你们是不是存在过,都没有人记得,也没有人在乎。”
李馨似乎慢慢的,在从一个梦境中醒过来。
“好了,带着你的歉疚活下去吧,活着才能继续怀念他们。”阿福转头看着殿里,那里,那些人,正在完成这个朝代,这个王朝最高的皇权交接。旧的人逝去了,新的人又登上了权力场。
还有,刘润……
他站在李信的身后,安静,存在感很淡薄。
一早他过来时,阿福正在梳头。这几日歇在宫里,人人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蓬头垢面的,男人们胡子拉碴,女人们不施脂粉不戴首饰,所有人看起来都是灰白的,一个个面目模糊。
“这么早?”阿福轻声问:“有什么事?”
“夫人,我是来请辞的。”
阿福怔了:“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想去服侍信殿下。”
阿福放下梳子,想了想,只是笑了笑。
“我可真舍不得。不过,阿信他在宫里头……要是没人看顾,也真不成。”
她是真舍不得。
可是,刘润的这个决定,才是最好的,对所有人都有利的选择。
对他自己,对李信,对李固阿福来说都是如此。
他待在王府,是可惜了。
阿福想说句轻松点的话:“要是阿信哪天嫌弃你了,你可一定记得回来找我。”
刘润笑了:“那是自然,我知道我是有退路的,要是闯了祸,也有人给收拾。”
“嗯。”阿福垂下头去。
刘润轻声说:“我又不是去天涯海角,还是会时常见着的。”
“那不一样了。”
皇帝被送去了东陵,后宫的女人被赶羊一样全塞进车里送去了景慈观。她们哭声震天,这几天里已经死了十来个,上吊跳井吞金的都有,阿福这几天熬下来觉得疲倦不堪,她甚至一听到有人进来回话禀事的动静就条件反射开始头疼。
她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杨夫人抱着李誉进来。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熬的太雷,还是忧思过度,阿福已经没有乳汁能喂孩子了,李誉不习惯奶娘,换个数个都不成,只能吃些蛋糊米糊,把牛乳混在里头,他也肯吃。
阿福爱怜而歉疚的看着儿子,她抱着李誉,杨夫人一勺勺喂他。
“夫人有心事?”
“嗯。”
当年阿福去见过丽夫人最后一面,丽夫人将李信托付给她。
阿福那时候觉得很惶恐。
现在依然如此。
杨夫人的手停住,阿福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李信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静静的站在门外。
杨夫人端端正正的拜下去,阿福知道,自己也该站起来。
可是她只觉得恍惚,一点没想起来要动。
正文 八十四 丧三
“嫂子。”
李信像往常一样,依偎在她膝头,看着在阿福怀中的李誉。阿福还是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个皇帝看待。
“今天累不累?”
李信点点头。
阿福把李誉交给杨夫人抱出去,轻轻抚摸李信的头发:“以后天天都会很累,怕不怕?”
“天天这样,就不怕了。”
阿福一笑,凑近他耳边轻声说:“本来想等你长大了,再和你说件事。可是你现在……也等于提前成了大人了,所以,有件事情,想现在就和你说。”
“是和我母亲有关吗?”
阿福怔了一下,点点头:“是啊。”
这孩子,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好多。
“丽夫人她那时候,最不放心你。”虽然后来她去世时只是个没有名分的宫奴,但是阿福还是习惯称她丽夫人。
李信的眼圈儿红红的,这一刻那种大人似的坚强又褪去了,他露出本就该属于孩子的迷惘与稚气。
“你母亲让我留给你的是几句话,你要牢牢记住。”
他用力点头。
他越乖巧懂事,阿福心里越难过,说话的声音尽量稳住不发颤,可是眼泪差点掉下来。
把那几句记得牢牢的,在心中反复倒腾过不知多少遍的几句话告诉了李信,李信马上就能复述出来。
“你现在不明白也不要紧,记住别忘了就行。”
李信小声问:“嫂子,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嗯。”
可是李信却回不去了。
“对了,唐柱他们……”
李信摇摇头:“刘润哥跟我说,他们现在还不能进宫来。”
“做侍卫他们还不够年纪。”
“嗯,我会和哥哥说,让哥哥安排。”
刘润走了进来催促了他一次:“陛下,时候到了。”
陛下?
阿福听着这新鲜的称呼,有好一会儿都抹不到那种怪异的感觉。
李信依依不舍,可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和阿福说:“嫂子,你要常来看我。”
“那当然。”
“带小月亮一块儿来。”
阿福点点头,看他随刘润出去。
李固眼睛通红,喉咙嘶哑,整整的瘦了一圈儿,原来很合身的衣裳现在简直像是挂在身上。
皇帝葬入东陵,大事总算了结,阿福回到家中只觉得恍如隔世,李固只来得及抱了抱她和儿子,便一头倒在床上长睡不醒,阿福急忙请常医官过来替他看诊,常医官说不妨事,只是累极了,要好生歇着,阿福才放下心来。她守在李固身旁坐了一会儿,自己也累的支撑不住,靠在他身旁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特别的香,阿福再睁开眼,看着外头天还没有亮,她是饿醒的,肚子里空空如也,特别难熬。李固也跟着醒过来,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天还没亮。”
李固的肚子也跟着咕噜噜的响了两声,阿福一笑:“都睡迷了,我让人端些吃的来。”
瑞云端着托盘进来,摆在炕桌上,又端了水来给阿福擦脸洗手。阿福披着袄子,先端了面给李固,自己也端起一碗来,吃的唏哩呼噜的也顾不得了。面条又烫又香,腌的菜瓜切成细丝儿码在上头,面汤浓浓的,还淋了麻油。
“这面条儿早预备下了,就侯着夫人王爷晚上要吃夜宵。晚上给小世子吃的鸡蛋粥,他也吃的可香了。”
李固笑笑,把空碗一伸:“再来一碗。”
好胃口互相传染,阿福也又添了一碗,吃的美美打了个饱嗝才罢。瑞云收了碗筷去,端了茶来:“王爷夫人还是再睡一会儿吧,离天亮还有一个半时辰呢。”
“知道了,你也去睡会儿吧,淑秀也是,大家都好好睡一觉。”
瑞云也熬得两眼通红,阿福他们回来能歇着,可是瑞云他们这些人却还得继续干活。
瑞云微微屈膝,端着灯出去了。
阿福靠在李固怀里,肚子撑的鼓鼓的,一动也不想动,连话都不想说一句,大概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
绷得紧紧的弦一下子松下来,人跟散了架似的拼不起来了。
打更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远远的,隐约而悠长。
“睡吧?”
“嗯。”
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过,那些都可以等到天亮之后再说。
天没亮之前,他们就暂时先躲在帐子里头偷一会儿懒吧。
过了一会儿,李固轻轻挪动了一下,阿福揽着他的腰,头贴在他胸前。
“怎么了?”
“屋里一股面条味儿……下次不能在床上吃东西。”
阿福忍不住笑,无声的扬起嘴角。
这大概是这几天来她第一个由衷的笑容。
不过随即她抬起头来,仔细看着李固。
昏暗朦胧的光线底下,他脸上除了疲倦,还透出一股悲戚和茫然。
阿福对皇帝没有多少亲情,可是她能体会到李固的心情。
就算不亲近,他们也是父子。
阿福想起当年爹病死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会哭的那样伤心,撕心裂肺。那种疼痛不是空泛的悲伤两个字可以概括,那好像是突然将身体砍去了一部分,生离与死别,究竟哪样最残酷?阿福想,还是死别。生离,或许将来还能见面。也或许,见不到对方,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知道他还活着,他没有病痛,他太太平平,心中也可以得到一些安慰。生离像慢性毒药,不似死别一般绝望。
“小时候,父皇也教过我读书。他念一句,我跟着念一句……”
阿福的脸颊静静贴在他胸前。
是的,父亲在的时候,也对她很好的。
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小扎绣线,又或者,是便宜的卖糖人家熬的焦渣糖——那是从熬糖的锅沿上刮下来的,带着糊味的苦,卖的很便宜,一文钱可以买一小包。
“后来父皇太忙,我也大了。不过,父皇对我还是很好。我的一切用度都是最多最好的,还有,父皇许了我们在一起……”
是的。
当亲人不在的时候,人们更多的是念着他们的好,或许生活中也有种种不快,可是那些很快都烟消云散,人们最终能记得的,是脉脉温情。
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