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顿加农炮-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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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时很粗暴,弟弟。我不是有意的。父亲教会了我们好的东西,但也有坏的,而且他把你托付给了我。我相信这些你都明白。”
本垂下目光,把抗辩吞进肚子里。
“我这就去整理活字,”他低语道。
“待着。我让你整理的时候你再去,”詹姆斯双手相握,继续说,“老爹养了十七个孩子,本杰明。十七个。现在他应该放下点担子了,更不用说如今他的生意有多惨淡。我不会容许你带着满肚子抱怨跑回去找他的。”
“你什么时候变成模范孝子了!”本听到自己未加思索地嘲讽道,“你做梦都没想过和父亲争论,对吗?你看不起他激动的样子。那天晚上,当他提起对新式科学加农炮的担忧时,你都把‘胆小如鼠’这个词啐到他脸上了。我完全相信您的内心,就像艾萨克一样谦逊有礼!”
“本!”
“你只是不想让父亲知道你是怎么打我的!”
“老爹可从不是个吝啬棍子的人,”詹姆斯吼道,“但我知道他宠坏了一个孩子。”
本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你总是这么说,”他叫道。
“省省你那些文绉绉的词儿吧,”詹姆斯疲惫地说,“你过去是他最钟爱的孩子,永远都是。我们都心知肚明,大家觉得无所谓。但他们没收你做学徒,我收了。所以你给我安心干活,别管老爹的事。不论他怎么说,这九年你是我的人。而且以上帝的名义,九年过后,你会成为一个正派人,一个优秀的印刷匠。”
本紧咬牙关,憋住了另一句反驳。因为詹姆斯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等待借口。他今天已经被打过一顿了。
“无论如何,”詹姆斯继续说,“我希望你刚才过得愉快,因为你将付出今晚作为代价。我很期待《水星报》的下一部分通过以太收报机发过来。但必须有人留下来把它排出来。所以无论你拿来准备读的是什么书,都大可以把它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了,”詹姆斯撇了下嘴,继续说,“老爹对你偷书的习惯怎么看?”他曲着手指,比了比本放在那儿的《数学原理》。
“这不是偷……”本愤怒地说。
“哦,不是?你是个印刷工,本,或者说正在学着做个印刷工。我们印刷工怎么挣钱?”
“卖我们印的东西,”本回答说。
“要卖多少我们印的东西?”詹姆斯继续问道。
“印多少卖多少,希望如此,”本回道。
“完全正确。如果我的学徒把每份报纸、海报都借出一份在镇上传播,我们还能卖多少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不是偷,因为我会把书还回去。”
“你能把这些文字,和你从中学到的东西也还回去吗?”
“但我买不起这些书,”本抱怨道,“要不是我读的这些书,要不是我学到的这些科学知识,你就没有这份准备要干的好买卖……”他看到詹姆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忙止住话头。詹姆斯的袖子往上卷着,胳膊上的肌肉绷得老高。本闭上眼睛,等着挨打。拳头并没有落下来,但詹姆斯始终站在他身前,本都能闻到他呼吸中带着的啤酒酸味。
“睁开眼睛,小弟弟,”詹姆斯命令道。
本照办了,他发现詹姆斯正低头盯着他,脸上带着一种奇怪表情,和他想象中的暴怒有所不同。
“你干吗总要惹我?你为何非要逞口舌之快?”
是你总把争吵引到父亲身上,本想道,你才是惹事的人。但他说出口的却是,“我不知道”。只因为驳倒你实在太容易了。
“你很走运,发现了以太收报机的用途,本。我承认这点,但只要花点时间,我也会看出这种可能性。我有太多事需要犯愁,不像你有那么多时间空想。但你记住,要付帐的人是我。如果我们不刊印发行,可付不起这些帐单。我们的计划已经得到证明。在波士顿,我们将是第一个在《水星报》出版当天就开始发买的铺子,但其他人很快就会模仿。我们必须做好准备,提供更多的商品。”
“你想说什么?”
詹姆斯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准备好把你那孩子气的傲慢放到一边,和我正正经经讨论买卖了吗?”
傲慢的是你才对,本想道。
“是的,先生,”本努力在自己的声音里添上点热心的感觉。
“很好。坐下,本。”
“我决定了两件事,”詹姆斯说,“但我想听听你的看法。第一件,我要你多写几篇那种小调叙事诗。那个黑胡子大逃亡为我们赚了几先令,大家都很喜欢。”
“除了父亲,”本小心翼翼地回答。
这句话说对了地方。詹姆斯摇摇头说:“咱老爹是个了不起的人——而且所有孩子里,没有比我更爱他的——但他生长在一个不同的年代。记得我从伦敦回来,劝他放弃蜡烛生意吗?我在那儿当学徒的时候,蜡烛匠们已经纷纷破产了。”
本还记得他见到无炎灯的那晚,向父亲提出的建议;但现在没必要提这件事。说到底,詹姆斯是对的。他们的父亲不相信这种新式炼金灯会流行开来,执意要继续做蜡烛。但后来科顿?马瑟 亲自为这种科技灯背书,如今镇上的大路已经被这种灯光照亮。新市政厅里连一根蜡烛都没有。波士顿曾遭受过几次损失惨重的火灾,很多人都把这种灯当作神赐福音。
“更多的叙事诗,好的,”本和顺地说。
“你也没必要那么兴奋,”詹姆斯干巴巴地说,本这才意识到他哥哥其实是想让他高兴,允许他做一些感兴趣的事——当然他还希望这些事同时也能获取利润。
尽管本完全没有这个心情,但他还是努力显得高兴一点。“是的,”他说,“也许我能写一首关于艾萨克?牛顿爵士的诗歌。”
詹姆斯屈尊俯就地笑了笑。“那得有多枯燥啊。我倒想起了马尔伯勒——来点打仗的,人们喜欢这个。”
本耸耸肩,点头应承下来。
“另一件事,”詹姆斯继续说,“我希望用以太收报机找些其他新闻,也许搞点欧洲大陆的。”
本茫然不解地看着他说:“什么?”
“哦,和我们在英格兰的做法不一样。在那儿有我的朋友哈伯德为我们发送《水星报。但我们应该可以搞点其他东西,不是吗?官方急电,对谈?”
“哦,”本说,“如果以太收报机可以如此工作,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惜它不行。”
詹姆斯眉头一皱。“我知道它们如何工作,本。我的机器和在英格兰的机器之间存在一种和谐特质,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就像重力和磁力一样的某种亲合力。”
“对,”本肯定道,“但牛顿指出这种亲合力有些与众不同的特性。”
“别想给我上课,”詹姆斯警告他说。
“我只是想要解释为何你的点子行不通。”
詹姆斯冷冷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点点头说道:“继续说。”
“亲合力是在相似物体之间存在的一种吸引力。物体相似性越大,亲和力越强。重力是最常见的亲合力,因为只要是由物质组成的物体,就能满足它所要求的相似性。”
“你也知道磁力更加特殊,因为它只作用在某些金属上。正因如此,依靠磁力可以抵消重力,拉动铁制品。”
“好了,驱动以太收报机将文字传过大洋的亲合力就更加特殊。这个谐振装置——就是以太收报机上的晶体盘——和英格兰那台上的完全一样。这就意味着这两台机器只能彼此传讯。晶体盘是由同一个玻璃匠浇铸出来切成两片的。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相似的两件东西了。”
詹姆斯眉头紧锁。“一定有什么办法找到其他晶体盘所产生的亲合力。”
本仰起头。“我不这么……”突然一个念头闯进他的脑海,“我借来的这本书是修订本的《数学原理》。如果你的愿望有可能实现,也许在这本书里我可以找到解决办法。”他说完屏住呼吸,等待哥哥的回答。
最终,詹姆斯重重叹了口气。“今晚别睡觉,等到英格兰传来讯息,将剩下的《水星报》转录出来。把报纸按顺序放好,我明天早上来调整活字。我会晚叫你一小时,这样你应该有时间看这本书了,对吗?”
本点点头。
“我的灵感说我这回准没错,本。如果真的没错,那我们的未来就是一片光明。”
你是说,你的未来,本想道。
“把今天的活字排好,然后你就可以去读书了。哈伯德十一点前不会开始传讯。至于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他站起身,用手掸掉膝盖上的尘土。“只要我们一起干,别吵架,本,那我们就成功了一大半。有时你会让我看到希望,弟弟。”他穿上自己的肉桂色上衣,离开印刷店,毫无疑问是回绿龙去了。
没过多久,本的兴奋之情就消失殆尽。他确实说服了詹姆斯让他看书——这件事无论如何他都会找到办法去干的——但他也暗示哥哥这个主意是可能的。詹姆斯能想出这个点子,只是因为他对牛顿亲和力法则知之甚少——如果不是一无所知的话。他该如何在不挨打的前提下,向哥哥解释清楚,他的想法就算不可笑,也是完全不可能?
艾德丽安
艾德丽安放下笔,皱起眉头,她不敢确定门口是否真的传来了轻微的刮蹭声,抑或只是钢笔划过纸张的回音。当这刮蹭声再度响起时,她迅速把算纸塞进书桌的抽屉里。艾德丽安站起身,从镜子里瞟见自己脸上复杂的表情:因为被迫隐瞒自己的研究而愤怒、羞愧;而在此之下,是一种偷偷摸摸的兴奋和愉悦。这是一张钟爱自己罪行的罪人的脸。
献身科学并非罪行——只不过并非年轻女子该干的事。但隐瞒就是另一回事了,更不用说她连告解时都不敢提及此事。
她犹犹豫豫地靠近房门。在凡尔赛,刮门是敲门的替代品,但这里不是凡尔赛。是宫廷来的人?
“谁?”
“法迪奥?德?度利尔,”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答道。
“先生,在凡尔赛人们才用刮请求进门,”她大声说,“别的地方,人们会敲。”
“哦,当然,”法迪奥回答说,“我能和您谈谈吗。”
“如果您找了女伴护作陪就可以,”艾德丽安回答说,她故意在语气中加了点遗憾的味道,“不然我怕有流言蜚语。”
“啊,哦,当然,”门外的声音答道,“请等一会儿,小姐。”
艾德丽安走回书桌,重新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当她发现《数学原理》就摊放在她床上时,不禁露出自嘲的微笑。她藏起了一条鱼,却把一只鲸放在明面上。艾德丽安把这本书掖进床垫下面。
如果对数学的兴趣被人发现,那恐怕她在科学院就没有安身之所了。只因她当初担任过王后秘书之职,方能赢得了进入科学院的机会。靠着她撒出的烟雾弹,别人都以为她的兴趣是音乐、神学和女红,这才让她能与生命中的真爱——等式中无上的精确与平衡——如此接近。而且,如果人们注意到她的能力和学识,很可能会进一步探究她是如何获得这份本领的,那波及到的就不只是她一个人了。
不过艾德丽安又觉得自己可能已经不在乎她们了,就像她们早已不在乎她一样。
法迪奥也许是来感谢她帮忙给王上送信。他欠她的远不止如此,艾德丽安不幸地吸引到了路易的注意,本来他显然已经把她忘了。国王在各方面的胃口都很大,波斯灵药无疑让他的生命之泉再度丰盈。
尽管曼特农在世时,路易一直待她宽和有礼,如父亲一般。但上次会面时,她已经感觉不到多少父爱亲情。艾德丽安不知道自己哪方面吸引了路易。美的韵味对她来说还是个迷。望着面前的镜子,她看到一头黑色的发卷,继承自祖母西班牙血统的深色皮肤,眼睛像熟透的橄榄;虽说已经二十二岁,却仍带着些少年稚拙的身形。她还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太大了。
总之,国王觉得她很有魅力。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心中确实隐隐有几分受宠若惊。毕竟,那是国王。艾德丽安也曾一度幻想成为国王的情妇,这让她觉得羞愧而内疚。她早就明白,成为国王的情妇,更像是一个诅咒,而不是福音。
这次,门口传来敲门声。她轻叹一声,转身去开门。艾德丽安知道法迪奥也被自己迷住了,但对他更是毫无兴趣。
“嗯?”她应声道。
“请原谅,小姐,”玛丽?德兰伯特,科学院的女舍监说道,“法迪奥?德?度利尔先生有话跟您说。”
“谢谢,夫人,”艾德丽安说着打开房门,“我很乐意见这位绅士。”
法迪奥愉快地抿了口咖啡。“亲爱的小姐,您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国王不但接见了我,而且还为我提供了人员和预算,来实施我的项目。”
“这真让人高兴,”艾德丽安答道。德?度利尔并不是个讨厌的人,也许欠缺一点社交风度,但绝对是优秀的数学家。她曾调查过度利尔,发现他早年间曾是举世闻名的艾萨克?牛顿爵士的学生。而且德?度利尔似乎对利用她在读写方面的技能为自己服务,没有什么顾虑。这让艾德丽安有机会光明正大地进入国王图书馆。实际上,德?度利